第一章 床（1）

    大概医生之于病患，就像园丁之于花朵。花朵是离不开园丁的，园丁也离不开花朵。园丁每天都要学习怎样更好的种植花朵，还要防止种植过程中，自己受到伤害。

    有些人觉得，一所医院最可怕的是手术室，其实不然。一所医院最可怕的只有两样东西，太平间的供桌和急诊科的床。

    有人觉得桌子和床有什么可怕的，那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桌前有什么事拜过神，也不知道床上究竟死过多少人。

    一间医院里，唯一死亡完全不可控的，就是急诊。人被拉来，有可能医生连问询都来不及，人就已经没了。而这个人来到这所医院，唯一做过的事，就只有睡在这张床上。

    急诊科的床从来没有闲置过的时候，我曾以为过年会病人少些，但事实是有时候逢年过节，来急诊科的人，会更多。

    急诊科的床，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床难求。急诊科的床也因此少有时间仔细擦拭，所以都是以换床罩为主。不同的是，以前是套帆布床罩，现在是套无纺布床罩。相同的是无论什么时候，急诊科的床面都是皮面的。

    急诊科的床很好分辨使用时间，一方面是血液的浸透下，总有些地方会留下痕迹；另一方面，急诊科的床，消毒频次过高，使用时间越长，床体上被侵蚀的越严重。此外磨损等痕迹，不足以作为急诊科的床的时间痕迹，因为其他科室也是这样。如果只说痕迹，还有一个地方的床可与之媲美，那就是医学院的，但两者样子差异太大。医学院的，辨识度很高，像箱子，脚踏开关，会显出大体老师。另外，那些都不是给活人躺的。

    这里要讲的故事就是急诊科的床，当然不是正在使用的床，那些床时时刻刻都有人用，并不十分可怕。

    这里讲的是一张报废的急诊科病床。

    我刚工作那会儿，那张病床还在使用。老式的急诊科病床比现在的大，一米五乘两米的。比现在的床也矮，高度只约有半米。但是真重，反正我是抬不动。

    我第一次上夜班，就从急诊遇到了一个出车祸的人。据说是骑着摩托车迎面撞上货车，来时一直在吐血，本来联系床旁彩超，可是人来了，发现患者吐小肉块，就知道人不行了。后来也证实，这人内脏都碎了。

    医生已经放弃治疗，病人只等死，医生最多吸下进入气管的血，但这也意味病人受更长时间的罪。最后医生都躲开了，病人张嘴大喊，可是没有一丝声音，只有血不断从嘴里涌出。我没见过世面，头一次看，我是僵的。从没见过有人能吐那么多血。

    后来家属来了，都在哭，但又拼命捂住嘴，不让自己哭。

    病人还是走了，到去世，都没能说出一句话，只是紧紧的紧紧的抓着妻子的手，仿佛将所有要说的话都摁进对方身体，让她明白让她知晓一般。

    整理病床时才能发现，这张床真的是一张好床，除了缝隙和皮面，床架滴血不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