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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来鸿

    唐美英要跟诸慧剑一块儿走的理由,是简单的,是正当的:因为她又接了她父亲的信,要她往内地去,内地去做什么,一言一蔽之,还是读书。慧剑自然笑容满面道:“那就很好,我巴不得有一个人和我做伴。”这突如其来的一个举动,只有诸广平诸太太心里在想:“一个是青年,一个是少女,这么走到天边去,恐怕去的时候是朋友,他日回来,已是有了比朋友更进一步的关系。”但是一个转念,慧剑是男子,男子和女子在一起,即使有什么在意料之中或是在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男子总是占便宜的。即使便宜,又何必去思思过虑?倘然贸贸然说了出来,还会给儿子和唐小姐,笑我们是旧脑筋,不如随他们去吧。诸广平是这样想,诸太太也是这样想,两个人想到一条道路上去了,于是乎微笑着点点头。

    算来不赞成唐美英和慧剑同行的,只有柳丝是绝对的。她闪在慧芳背后。把两只手按在慧芳肩膀上,把脊梁靠在白粉墙上,说道:“慧哥是明天就走了,美英姐姐要走,就得有许多的手续要办:照相片呀,打防疫针呀,办护照呀,买船票呀,整理行李呀,这些事情,能在今天晚上办得了吗?”唐美英回过脸来一笑道:“柳丝姐姐,这都已办妥了。我是大前天接到家大人的信,前天就决定了去与不去;昨天把你说的许多事情,半了一半,今天又办了一半;我这两天没来,就是为了忙这些事情。柳丝姐姐,你还漏去了一项,交保证金,但是我可以说全办好了。到现在,才来告诉诸先生,并且征求诸先生的同意,也是有一些小孩子脾气的成分在里边,无非是要诸先生惊喜。诸先生,惊喜两个字,我下得当不得当?”慧剑道:“果然。”慧剑和美英,同样是笑容满面了。可怜柳丝不赞成唐美英同行,有什么用呢?她除了希望唐美英来不及办妥远行手续,还有什么是她能希望的呀?

    看许多亲友,在新关码头,给慧剑和唐美英送行。轮船上的征人,和码头上的送行者,各自掏出手帕挥扬着。柳丝也是其中的一个。柳丝在以前,也不甚明白送行,何以需要手帕,到了这一天,才明白手帕是有兼职的:一方面表示惜别,一方面用来擦眼泪,有泪即擦,用不着另起炉灶找别的东西。

    柳丝送客回来,只想送掉了自己一个灵魂。看冯太太坐在床上喝稀饭,窗前是一只矮几,矮几上放着三四样粥菜,阿萍在一旁伺候。冯太太听了吃喝问道:“船开了没有?”柳丝一笑点点头。冯太太道:“你弟弟也是上码头上去的?”柳丝又点点头,往旁边沙发上坐下,拿起一张报纸来看。冯太太道:“我问你,你怎么不说话呀?”柳丝把报纸往旁边一撩,低了头道:“我有什么可说的呢?”她抽了哪一方有一些潮的手帕,擦了擦眼眶。冯太太老大不安,把喝剩的半碗稀饭,往矮几上一搁,特别注视起柳丝来。阿萍道:“冯小姐一定是在码头上吹了风,吹得头脑有些昏沉沉的,我来伺候冯小姐睡一会儿吧。”柳丝把手摆一摆道:“不是的。阿萍,你去做你的事。”

    阿萍出去以后,慧芳柳惠没回来以前,冯太太着实盘问了几句柳丝忽然憔悴的缘故。问是不是又见到了三舅舅,问是不是听到这里伯父伯母有讨厌我们的话,问是不是慧芳小姐和你闹着不相干的意见;柳丝把鞋底擦在地板上,沙沙作响,两手卷着衣襟的一角,卷了又舒,舒了又卷。抬起头来,又极力避免冯太太注视她的面部,嘴里说着:“都不是的,都不是的,都不是的。”冯太太道:“不对啊,你不要又说我迷信,码头上风是大一些,有时候是怪风,能吹得人眼耳口鼻歪斜,你是受了怪风一吹,好好的出门,怎么回来就疯疯癫癫的了?”冯太太要从床上下来,诊查柳丝的病状。她忘了自己是有病。

    楼梯上一阵皮鞋声,慧芳一手拉着美仁,一手拉着柳惠,回来了。她不知道冯太太母女的前情,一边上来,一边在说:“柳弟,真是孩子,说那条能够走到海洋里去的轮船,也不见得怎样打,还比原来在黄浦江里的轮船笑。他完全不知道轮船,不过是一只渡船,要停在吴淞口外的轮船,才是在海洋里走的。”慧芳说完话,也就走到冯太太屋子里,唤伯母的,唤妈的,唤姐姐的,热闹了一阵。柳丝又是一笑,点点头说道:“你们走回来的吗?我是雇了黄包车回来的。你们在说惠弟吗?惠弟,你又给哥哥和姐姐们笑了。”柳惠举起手来,搔着头小道:“他们笑我,我下一次就知道了;不笑,我永远不知道。”冯太太也随着他们笑,她不但笑自己的儿子有这么一些小聪明,也笑自己女儿并不曾真正的疯疯癫癫。同时,她觉得给阿萍收拾去的半碗稀饭,现在正可以吃下去。

    柳丝还是按日和慧芳上丽则女校去读书,可是老是郁郁寡欢样的。她对慧芳说:“美英走了,我们少了一个志同道合的人,你看我,近来什么事都不高兴了。”慧芳道:“你这是为了美英一走不高兴呢,还是为了我哥哥一走不高兴呢?我是喜欢大刀阔斧地说话。”柳丝道:“呸!你的哥哥,谁要抢你的哥哥?”慧芳本来把淡湖色的绸带子裹在头上,打了一个结,照在镜子里,举起手来,轻轻地拢着那结,笑道:“你别推得干干净净,你那天在码头上回来,眼皮是红红的,这便是你和我哥哥感情特别好的一证。”柳丝道:“那么你和美仁呢?”慧芳道:“我和美仁,一些没有什么,美仁来,我不会为了他把眼皮擦得红红的。”冯太太的贵恙算是痊愈了,从那间屋子走到这间屋子,笑道:“你们姊妹,又在争论些什么?慧芳小姐,告诉你妈,明天打小牌,我倒又想来一份了。”

    一天,柳丝和慧芳,各自占据了一张藤椅,在凉棚地下天井里乘凉。柳丝告诉她,在濠梁小筑树荫底下乘凉,可以比这里多一个清风徐来。可惜现在不知道怎样了。韩妈不能写信,不然,通一个信给我。柳丝的话,说道这里,后门口一阵急促的脚声,窜进一个孩子,窜过客厅,窜到凉棚底下,嚷:“姐姐,三姐姐来了!”柳丝一吓,站起来问到:“在哪里,在哪里?”柳惠扯住柳丝的胳膊,把柳丝拦腰抱住,那个脸,却躲在柳丝背后说道:“我在浓汤口看吹唐人儿的,三舅舅就在烟纸店那边走过来,悄没声的。我吓得往门里直奔。你给我看看,来了没有?”柳丝道:“放了手说话。”楼上冯太太,从窗口探出头来,问:“阿惠,你在那里看见的?”柳惠放了手,又述说一遍。冯太太道:“孩子,大惊小怪,你看见他,他还没有看见你。叫你没事,只在弄堂里边玩,你偏又跑出去。

    为了两次遇见过谈虎色变的三舅舅,柳丝决定暂时停止往丽则女校去上课。慧芳道:“这种为人类所不齿的人,你怕他做什么?你要知道,这里是租界,绝不是卢虎虔势力达得到的地方。你们那个不肖舅舅,是卢虎虔的爪牙,姓卢的尚且没有势力,他爪牙更没有势力。还是去上课,不去,你一个人,和几本杂志,和几张报纸亲近,更烦闷死了。”柳丝听慧芳的话,言之有理,又去上课。上课回来,走到电车站,慧芳道:“美仁两天不来了,去看看他在做什么。”柳丝同意她的行动,便踏上电车,到白克路唐公馆来。

    美仁在临小楷,写得非常秀美,柳丝说了声“字如其人”,慧芳伸出一只手道:“美仁弟弟,我和你换一只手,行不行?”美仁道:“慧姐说笑话了,手怎么可以换?”柳丝也笑道:“如果手可以换,我倒也想向美仁换一样东西。”慧芳道:“你大概是要和他换一只脚了。”柳丝道:“不是的,我想和他换一个脸。”美仁红了脸道:“脸是慧姐和柳姐漂亮,换了你们不合算。”柳丝情不自禁地问道:“美仁弟弟,有人说你脸上涂着脂粉,你到底是涂也不涂?”慧芳道:“这倒绝对不会,你看我,把一个指头蘸了些唾沫,按在他脸上按下去,倘然是涂脂粉的,必定会留着印子,如果没有,那就是没有涂脂粉。”美仁哈哈地笑了。柳丝问:“令姐有信来吗?”美仁道:“才来的信,你们没有接到慧剑兄的信吗?”他到楼上去,向他有病的母亲那里,取了信来,慧芳和柳丝看着:

    美仁弟弟:

    我们已平安地到达了春江,一路毫不寂寞,足蹬出门必须有二人为伴。有了二人为伴,真是天下可以去得。如柳慧二姐,尚未接我二人之信,你可将此信,先行呈阅。因为她们都是需要先睹为快的。你常例到赫德路去否?念念。现在我们寄居滨海友人家中,约三四日后再出发,忙得很。你姐姐连早上例行公事吊嗓,都没去做。

    慧剑与美英同白。

    柳丝看了,不发一言,慧芳却把信笺拿起来,凑到唇边吻了一下道:“这是美英斜的,不是我哥哥斜的。”美仁道:“是的,家姐的字,别说看,连摸都摸得出来。”慧芳拉着美仁的手摇撼道:“字怎么摸得出来?”美仁道:“她是用钢笔写的,有棱角,有凹凸,怎么摸不出来?”慧芳急于要看家里有信没有,和柳丝赶快回家。家里果然有心:一封是慧剑给父母的,一封是慧剑美英二人具名给柳丝慧芳的,却没有慧剑单独给柳丝的。柳丝抿着嘴,勉强看了下去,字里行间,充满着快乐的意味。慧芳还在津津有味地看,柳丝却只手扶了头,躺到沙发上去。柳惠也来看,慧芳一回头,发觉站在她旁边的,不是柳丝而是柳惠,诧异起来。柳丝道:“我有些头痛。”

    柳丝的头痛,近来是司空见惯了。慧芳约略知道她的心事,就端了一个凳子,坐在她旁边,牵着她的手说道:“一定是我哥哥没有单独给你来一封信,你才闹头痛的,是不是呢?”柳丝摇摇头。慧芳道:“这信还是美英斜的,我看笔记,还是和给美仁的信,是一样的笔记,这便可以恍然了。但是我相信,不久以后,他会有信给你的。”柳丝一笑道:“陈琳的文章,可以愈曹阿瞒的头风,诸慧剑的来书,哪里可以愈冯柳丝的头痛呢?”正说着,大门上,门环响,外面有人在喊“送信”,慧芳笑道:“我哥哥给你的信来了。”她要阿萍去开门收信。

    阿萍咕哝道:“这个邮差,是第一次当邮差,我们的信,都从弄堂里送到后门来的,他偏要从马路上送到前门来。”一边咕哝,一边去开门,门外是一个来自田间的老婆子,蓝布包了头,衣袖的宽度倒和袴管相仿佛,想象起来,和《红楼梦》里刘姥姥不差什么。阿萍道:“你从哪里来的,到哪一家去?”老婆子也陪了笑脸,她一笑,额上、颊上、下巴颏上,全是皱纹,不可胜数。只听得她说道:“这是赫德路吗?有一家姓诸的,唤做诸公馆,在哪里?”阿萍道:“你问他做什么?”老婆子道:“有人叫我送一封信给诸公馆,我问了两天了,今天是第三天。”阿萍道:“诸公馆,诸什么名字?我们是诸老爷。”楼上慧芳柳丝柳惠,齐凭窗俯视,听一个问得蹊跷,一个答得古怪,慧芳道:“你唤她进来,等我们来问她。”老婆子道:“对了,让我进来。”

    姊妹们下楼,就在客厅上问老婆子。果然不会错,这老婆子是韩妈的姑母,她是受韩妈之托,叫她带信给冯太太的。她看了看姐妹两,说:“你们都不像是冯太太,我有话对冯太太说。”柳丝道:“你这老妈妈放心,冯太太就是我的妈,她出去了,你有话对我说是一样的。”老婆子轻轻地说道:“韩妈说,冯太太前回派到乡里去的人,她会到了,她知道冯太太住在诸公馆里。”柳丝道:“韩妈现在好不好呢?”老婆子道:“也可以说好,也可以说不好。你们走出来了,那卢,卢,卢虎虔。小姐们看看,我的舌头还在嘴里吗?”慧芳道:“这个人,说话很滑稽。”老婆子道:“不是活鸡死鸭的话,为的是在乡里有人唤一声卢虎虔,就得割掉舌头。在乡里,谁敢不要自己的舌头。”柳丝苦笑道:“老妈妈,在这里没有关系的,骂卢虎虔杀千刀剐万刀,也没关系。你说!”老婆子道:“哦,那卢虎虔,派了人来要冯小姐去,我不晓得冯小姐有几位?”柳丝道:“老妈妈,你不要再啰嗦了,派了人来怎么样?”

    在滑稽的人嘴里,陈述出来的事情,也会滑稽的。卢虎虔的爪牙凌佑之,即三舅舅,在柳丝等一行离去濠梁小筑之后,隔了一天,他奉了卢虎虔之命,把一顶八人抬的彩轿,抬到濠梁小筑。虎吼一声,举起双脚来踢着冯家的篱门,两只脚,是替换着踢的,左脚起,右脚落,右脚起,左脚落,嘴里不住吆喝着:“呔!……呔!……呔!”韩妈在屋子里先自咬一咬牙齿,捏一捏拳头,跑到石榴花面前一站,把眼睛从疏疏的篱笆眼里穿出去,摇摇手道:“没有人在家。”三舅舅顿时大怒道:“你来开门!”韩妈道:“开门是可以的,人是没有在家。”韩妈开了篱门,三舅舅为首,带了一批虾兵蟹将涌进去,那顶彩轿,也跟着涌进去。三舅舅在晴天还是穿着雨衣,一手牵着左襟,一手牵着右襟,像张伞一样,奔了几步,突然站住道:“李得功,把她看管了!她要跑就是一枪!”三舅舅的得力,全在一个“熟”字,他窜出去,窜进来,差不多连痰盂里都找到了。他急得头上全是汗,直淌到脖子里。要李得功把韩妈押解到屋子里,追究柳丝母子三人何往。韩妈起初一连串回答了十几个不知道,三舅舅道:“今天非要你说出她们到那里去的不成?你有几条老命,几个大胆,才敢不说?”可是韩妈想着冯太太临行的嘱托,说来说去,还是不知道。三舅舅换了一种方法,向韩妈一躬到底:“我和你,在冯家是老同事了,我回到队长公馆里交不出柳丝那个小贱人来,除了自己拿刀,把身体一切两段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了。你可怜可怜我吧。今天冯小姐和队长成了亲,明天我和你成亲,也是说不定的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正是为我们老同事说的。”韩妈从身上掏出冯太太交给她的三十五块钱,说:“小姐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你带来的造孽钱,倒是在这里。”她把三十五块钱做一卷,扔在三舅舅脸上去。三舅舅叫李得功想办法,一人说:“把韩妈扎了手脚,像秤砣一样,吊在树上。”一人说:“把她的衣服剥下来,剥到她最后的一件衣服。”一人说:“拿了二三十根香,做一把点了,熏她的鼻子。”三舅舅究竟是顾念老同事的,说:“还是把她纳在彩轿里抬回去,让队长把她处分。”八人抬的彩轿,把一个老妈子抬回去,是亘古以来未有之事。卢虎虔听说走了冯柳丝,举起脚来踢三舅舅,一踢,三舅舅把脊梁向着卢虎虔;又踢,又把胸脯朝着卢虎虔;踢得三舅舅像风车一样地转。卢虎虔发个狠,派人把濠梁小筑的房烧了。

    那老婆子叙述到这里,柳丝柳惠齐掉下眼泪来。慧芳一面劝他们不要悲伤,一面问老婆子道:“房子烧了没有呢?”老婆子道:“烧了十几间屋子,还剩两间。”慧芳道:“韩妈呢?”老婆子道:“韩妈给卢虎虔关了几次,打了几顿,她回到冯家了。她偷偷地叫人写了一封信在这里。”老婆子从身上掏出一封信来,给慧芳,慧芳接了来一看,信封上一个字也没有写,抽出来,写着:

    太太小姐官官:

    你们不要回来。我韩妈还好,打过三四此,三四此我多不照,苦不升言。如今房子是给他们侥了。三舅舅不知在做色目,至今还在最九小姐的下落。韩妈问你们好,你们不要相我。三娘娘有儿子在上海,我彼托他望望你们,你们保重身体要今。余言不白。

    慧芳道:“你是唤三娘娘吗?”老婆子点点头道:“人家这样唤我,我那侄女儿韩妈,也这样唤我。”慧芳道:“谢谢你,你的儿子在什么地方?”老婆子道:“我儿子在胶州路一家何公馆做包车夫。”慧芳问柳丝道:“她大概还是要回到乡里去的,你有话要她去带给韩妈吗?”柳丝道:“要的,等会问了家母,再告诉她。”老婆子道:“我在上海,还有两三天单个,既然认识了门,不定明天后天都可以来。”柳丝掏了五块钱给她做脚步钱,老婆子很高兴地去了。

    再上楼后,柳丝放声痛哭起来,柳惠陪着她哭。慧芳道:“做什么,这里和你的家一样的,你丧失了一个家,毕竟还有一个家。”美仁在楼下走上来,慧芳扯着柳丝衣襟道:“美仁来了,你是瞒着美仁的,快不要哭了。”柳丝道:“人生到此,还瞒什么?”美仁一上来,说:“柳姐今天为了什么不快活?”慧芳把美仁请道自己房里去,前因后果,一齐从慧芳嘴里一串珠似的吐出来。美仁大大地代柳丝扼腕,说:“我们去劝解劝解,也是做朋友的应尽之义务。”美仁站起来,要走到柳丝房里去,那长衫的后襟,给慧芳压住了,吱的一声,衣袖里裂了一条一寸来款的缝。慧芳顿足道:“呀,我闯了祸了,你把长衫脱下来,我给你缝。”美仁不肯,说:“让它去。”慧芳也不肯,按住了,给他解衣纽。美仁脸上红晕了,只得让慧芳解。解到末一个纽扣,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慧芳的嘴,在美仁颊旁擦了一下。美仁带着红晕的脸,走到柳丝房里,只三言两语,柳丝撑着泪眼说道:“美仁,你说的果然不错,可是我一个荏弱的女子,拿什么去报酬雪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