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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全阳面第一次出租

    战争撕裂的伤口,只有靠距离和时间来缝合。

    那次吵完之后,柳萍主动搬到了工作室居住。隔断门早已被重新封死,她开始在全阳面的客厅里用电饭锅炒菜做饭。工作室里她一手营造的“时尚、高端”的皇家贵族气息,亲手被她炒菜蒸馒头的烟火气压制。只要高兴,怎么玩她说了算。一如那个隔断门,她觉得不方便就打开,她觉得乱就封上。

    女儿陈小果晚上放学后,先到柳萍那边吃饭,然后学习,学到晚上十一点,再出门坐电梯,下一层,出电梯,爬半层楼梯,从后门进来,走到餐厅对着隔断墙敲两下,喊一声“妈妈我回来了”,那边回复“好嘞”。这一天母女送别然后隔墙互通有无的亲子戏码就算告一段落。陈小果回到放着上下铺的小卧室睡觉。

    其实,小果完全可以住在全阳面妈妈那边。之所以没有,是因为那边没有床。柳萍睡的床,也是做软装展示用的样品单人床。家里债台高筑,她一下从大手大脚变成了斤斤计较。哪里还舍得再拿出上千元买什么床?

    更重要的原因是,全阳面工作室已经挂到了房屋中介准备出租,随时会有人打电话看房。她觉得她一个人折腾,情况还可控。一旦中介打来电话,给她十分钟的时间,她就能把锅碗瓢勺藏进柜子里,快速恢复工作室的“贵族、优雅”气息。如果让小果住进来,卫生状况就会失控。她在心理上无法承受。

    这种滑稽可笑甚至有些弱智的生活方式,根据柳萍的心情,随时会发生,随时又会结束。

    终于,好消息来了。

    2019年12月底,几个通过网络做对外贸易的中年人相中了软装工作室的环境,就是对柳萍这个二房东的身份不太满意。柳萍声称这套房子是自己姐姐的(巧的是大房东和她一个姓氏),并拿出了房本的复印件和大房东的身份证复印件。谁知中介和租客还是半信半疑。情急之下柳萍早有准备,她故意装出气急败坏的样子,把自己东兴小区外加两套万达公寓的房本往桌上一摔,说自己家里一堆房子,不稀罕玩这种糊弄人的花活。中介和租客看见那一堆房本,立刻满脸堆笑,连连道歉,马上相信了柳萍“富婆”的实力。柳萍又代替房东签了承诺书,这才算通过认可。她答应租客,屋里面的家居摆设可以全不动(因为也实在没地方放),免费使用,拎包就可入住,就是租金比市场价要高出个四五百。对方一听划算,满口答应,毫不犹豫地签了一年的合同。租金押一付三。柳萍当天就拿到了近一万元的现银。

    当她带着自己的被褥和厚厚的一沓钞票兴冲冲地回到全阴面的狗窝时,陈成刚刚下班回家。战争的伤口已经结痂,最后剩的那点隔阂被这桩喜事一下冲散荡尽。柳萍简单讲述了租房的经过,然后把那沓钞票往陈成面前一拍,不无得意地说:“怎么样?还得靠我!这房租一收,这阴面基本上就算白住了。如果能租上个三年五年,十年八年,那些贷款也就不是个什么事儿!明天把这钱存进银行,先还一部分。”

    陈成没那么乐观,但是看到白花花的银子,还是想成人之美。他以微笑表达了认可。有了这部分租金收入,夫妻二人因“第三次爆吵”产生的伤痕,总算稀里糊涂、勉勉强强地带着浓疮愈合了。

    但是,房子租出去的第二天,新的问题接踵而至。

    几个租房的生意人都是大烟鬼,把工作室里搞得乌烟瘴气。隔断墙只是两层薄薄的PVC板,既不隔音,也隔不住空气,只能隔住视线。二手烟顺着隔断墙的缝隙哧溜溜地钻到了全阴面的狗窝。

    2018年的时候陈成做了一个手术,医生郑重交待,坚决不能再吸烟。从那以后他再也闻不了烟味。这突然冒出来的二手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把他呛得都没有了呼吸。他只能开窗透气,把小餐厅的窗户开到了最大。时值寒冬腊月,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进来,冻得陈成哆哆嗦嗦,连连打着喷嚏冲进了小卧室,插上了屋门。半小时后,他觉得烟味差不多应该散尽了,便打开门试探了一下,谁知浓重的烟气还是扑鼻而来。怎么会这样呢?陈成退回卧室苦思冥想,得出结论:一、光开一个窗户,空气形不成对流,烟味不往外走;二、那边的人一直在抽,二手烟源源不断地钻过来,所以是散不尽的。

    这回惨了!陈成心里拔凉。他觉得自己迎来了史上最难熬的冬天。

    陈成上班的节奏是两天白班两天夜班。两天两天地倒。上白班还好,就中午回来做顿饭,然后小眯一会儿,下午两点接着上班。上夜班就麻烦了。夜班上午不用去,下午从三点一直上到夜里九点。也就是说,陈成最难熬的是上夜班那两天。因为上午不用出去,他必须待在家里跟那阴魂不散的二手烟作斗争。

    陈成也想过,不行就上午出去转转,散散心,不必非要待在家里。但是一想又不行,他一直在利用休息时间写东西,上午这几个钟头特别宝贵,不能出去,也出不去。

    问题如飞来横祸,粗鲁、野蛮地打乱了他的生活。租客们在那边抽烟抽得有多欢,他在这边闪躲得就有多痛苦。

    此情无计可消除!陈成心里有再多的委屈也只能忍着。因为租客掏了钱,没有道理不让人家在租来的房子里抽烟。

    但是,让对方做出一些改变是不是有可能呢?因为房子是柳萍租出去的,所有跟租客的接洽沟通都是她来做。她不让陈成参与,陈成也懒得参与。反正各走各的门,谁也见不着谁。

    陈成试探着,先是跟柳萍叨叨。说自己快活不下去了,本来做完手术后医生就不让吸烟,现在吸这二手烟,比自己抽还严重。每天他都感觉五脏六腑像中了毒一样难受。这边的烟气都这么浓重,阳面工作室里估计快变成烟馆了吧!擦个火星没准儿就能把房子点着。能不能劝他们少抽点儿?

    柳萍面露难色。

    她觉得把房子租出去不容易,再跟人家提这些框外的要求就怕人家不高兴,两句给顶回来。说急眼了不租了都有可能。

    柳萍的小心翼翼从房子刚租出去那两天也能看得出来。那两天,柳萍一回来,就把手指放在嘴上“嘘嘘”着,不让大家大声说话,生怕惊扰了那边的租客。因为隔断墙的隔音实在不好。一家三口交流,跟做贼似地,偷偷摸摸、蹑手蹑脚,就为了给那边的租客营造一个独立的、不会被打扰的环境。

    更甚者,有几天,陈成中午回家做饭,她不让开油烟机,怕影响到那边。让开着厨房的窗户做饭,呼呼的寒风把油烟反扑回来,呛得陈成当时就闹了脾气。他大声呵斥,说这样的话,不如不租,自己的正常生活都没了,要那点租金还有什么意义?柳萍把眼睛瞪得老大。最后总算做了让步,允许他开油烟机了。

    现在,陈成又提出不让租客抽烟,柳萍觉得做不到。

    陈成这次倒是颇显耐心。他说也不是不让人家抽,是少抽,出于安全的考虑。再一个,他在楼下观察了,全阳面一天的时间窗户都是关着的。也就是说,那几个人光抽烟不开窗户,可不烟都跑这边来了?如果那边能把窗户开条缝透透气,这边的烟气也不至于这么大。

    柳萍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些话倒也不是很过分,可以尝试着沟通一下。

    沟通的结果让人满意。

    第二天,租客就把阳台上的窗户开了一条缝,阴面的烟味明显小了。陈成倍感欣慰。谁知好景不长。租客们把窗户开条缝只坚持了两天,就被如尖刀般凛冽的寒风击退了。他们不想哆哆嗦嗦着抽烟,更没感觉屋里的烟味有多浓重,果断地把窗户关上了。

    陈成欲哭无泪。他觉得自己像个判了刑的犯人,每天困在狗窝里,承受着“烟熏”的刑罚。最可气的是,这种“刑罚”有日渐加码之势。临近年底,不知道租客们是不是也要冲刺业绩,晚上加班的情况开始频繁出现。

    有两天上白班,陈成六点半下班往回走,走到小区里已近七点。他特意瞅了瞅阳面的窗户,还亮着灯,心里就感觉一沉。回到家中,他直奔小餐厅,迫不及待地开窗。柳萍和女儿陈小果对烟味倒是不怎么敏感,还能忍受。唯独他,要死要活痛不欲生。好不容易熬到八点,听着那边好半天没动静了,他觉得怎么也该下班了。嘿,刚关上窗户,突然就听见隔墙传出一声咳嗽,紧接着就是一声清脆的打火机点烟的声音。

    陈成恨不得出去找个宾馆住,但恨不得归恨不得,哪里舍得?这跟穷人饿急了眼幻想着到五星级酒店吃鲍鱼一样的虚无缥缈。那天,阳面的租客一直加班到晚上十点半,听到关门的那一声响,陈成才如释重负。但到了夜里十二点,这边还能依稀闻见烟味。

    想想那每月两千四百元的房租,陈成恨不得租客十年八年一直租下去;闻着那呛鼻子的烟雾,他又恨不得租客们明天就滚蛋。各种纠结、拧巴在那个冬天日复一日地笼罩着他。他觉得自己随时会崩溃,说不清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好在,事情很快有了转机。

    全阳面工作室租出去一个月后,迎来了春节假期。陈成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紧接着,2020年1月25日,大年初一,新冠疫情爆发。全国进入静默状态。租客们进不了小区,对外贸易业务被强行停止。本以为一两个月疫情就会过去,谁知势态一发不可收拾。国外的疫情紧跟着也烽烟四起,对外贸易生意彻底中断。租客们咬着牙坚挺了仨月,最后还是不得不退租了。

    一笔能决定这个家庭命运的可观收入,不到半年,又化为乌有。

    柳萍的心情再次跌入低谷。不得不重新开始为如何挣钱焦虑、奔波。

    2020年6月,她跟陈成完成了最后一次同房后,拒绝再过夫妻生活。

    那时,陈成还苦哈哈地想,柳萍拒绝过夫妻生活,是不是跟“第三次爆吵”有关。

    2020年9月,柳萍再次搬进工作室,这次搬走后再也没有回来。夫妻分居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