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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夜—长谈

    当人意识到此夜无眠时,那夜便不会快。

    陈家沟派出所内,挂表秒针滴答与心跳重叠。

    如虫蚁钩咬,这场师徒间的通话仍在继续,但师傅那声干笑响起,这夜静的更是发毛。

    “您老就别和我开玩笑了吧?”章丘抖搂着肩膀,试图抖去身上并不存在的冻霜。

    “我没和你开玩笑。”

    师傅再续上一支,难得今晚试图好似长谈正事,师娘没有多言,他好趁机过了一把瘾,沉吟道:“我那一批的老战友少数有三四十人,那会的社会乱哄哄的,扫黑除恶那就是日常工作,有些战友牺牲了,但多数战友后来都转行经商,到这会零零星星没几个老家伙像我一样还干这行了。”

    “年轻的时候我不理解,问过他们为什么,他们说怕了,因为各种原因怕了…其中不乏所谓邪祟,我当时嗤之以鼻,如你先前一样将这种胆怯视作背叛。”

    师傅的语气变的平静,似随之追忆而讲述。

    “后来我和你师娘结了婚,有了孩子,便理解了,因为每次出警前我也不再有孑然一身时的孤勇,也生出了恐惧,我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人。”

    章丘明白师傅的意思,无非变相的宽慰自己,但这似乎与眼下的困惑并无关系,而后对方才像是慢慢切入正题。

    “十多年前,我也险些转行,那是一个冬天,连着碰到一桩灭门案,凶手至今没抓到,不排除当时刑侦手段落后,但也不至于几乎出动全部警力后毫无所获,变成一桩悬案。”

    师傅没有细聊案件,只道:“转年又是连着几桩凶杀案,手法相同,并案调查,结果一样,悬案告终…你能说当时负责调查的我们没努力吗?全队连着多少天没睡觉,头发一抓一大把,最后好几个人奔溃了,辞了…”

    “小子,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作为人的局限性,我是从没有碰到过什么邪祟,也从不杜撰编造,但我并不否定某些存在,因为我意识到作为一个人,很多东西自己是滞后愚钝的,我看到的永远都是一个结果,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残忍诡异的结果。”师傅的声音转而愠怒,带着某种感染的气势,“我的很多老战友因此辞职,而我则因此更加坚定,我可以坦诚告诉你,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我会和你一样害怕,但我不会退缩。”

    他嘿嘿笑着,语气中染上了某种暴戾,“只要那些东西敢像人一样现身,我会给手枪上膛,打爆那些狗东西的脑袋!”

    “章丘你知道吗?老子当年碰到十多个不要命的毒贩时,裤子都湿了也没退。”

    “你要是真的正义有信仰,并且已经有了觉察,那就别退,千万别像老子似地,见到没有线索的结果时只能跺脚骂娘。”

    这是一句告诫,师傅的话已经很明白了。

    是人都会怕,但要是退,那就别后悔,拿到一个烂结果也就免了无病呻吟。

    “明白了。”章丘深吸一口,有了决定,这通话对解惑毫无帮助,但它是一阵强心剂。

    “啊对了,你前几天拜托我的那件事,我和青山市的朋友联系了,华东区警局应该会抽空派警员去查,叫李初是吧?”

    闻言,章丘一僵,讪讪笑道:“师傅…那个,我说的话您还真上心啊。”

    “大老远来通电话,那不能当屁听吧?”猛地,师傅似乎反应了过来,“小王八蛋,你别告诉我人找到了!”

    “嗯…”

    “去你妈的吧!”师傅爆出粗口,挂断了电话。

    远洲市警局家属楼。

    挂断电话,杨国安仰头看向当空月钩,久久无言。

    妻子于身后递来一杯温水,道:“怎么了?”

    杨国安却将水杯放置一旁,攥住了妻子的手,微微挑眉,沉声道:“或许我当初真的误会那小子了…”

    一年前,入夏。

    远洲市在半月内接连3起凶杀案,连着一周几乎毫无进展,这在具备‘天眼’等手段的当代几乎匪夷所思。

    作为当局刑侦科负责人的杨国安无限彷徨,压力如山,仿佛看到昔日那一桩桩未解悬案。

    如此焦灼,当时被视作‘实习菜鸟’的章丘却竟摸索到了线索,乱线团中找到了线头!

    一时间刑侦科振奋,杨国安亲自指挥排兵布阵,锁定多为嫌疑人,并制定严密方案…

    然而在最关键的抓捕行动时,徒弟章丘却脱离既定位置,擅自行动,将多个嫌疑人惊扰…

    事实上,章丘的行动最终导向是正确的,他锁定的嫌疑人原本并不在调查范围内,但的确是真凶,只是客观上他突兀的行动险些将无辜民众卷入其中,即可能造成大量伤亡…

    上面问责,章丘信誓旦旦道是有证人在抓捕行动开始后突然给予自己关键锁凶证据。

    杨国安查了…章丘所谓的证人早于案发前便因意外逝世。

    这如何让杨国安不惊,如何让他不怒,分明是在撒谎…后来的远调,虽师徒二人表面闹僵,但实则也算是杨国安对其的保护,总好过上面人来对其严惩,停职甚至更重。

    原本杨国安只是想让章丘长个记性,并且也确实需要一些基层工作锤炼心性,只要混小子主动认错服软,一切好说…

    但经过刚刚那通电话,杨国安的心静不了了。

    他本就不是顽固之人,多年一线工作学到的所有东西总结下来就两个字‘变通’。

    “难不成…那小子当时说的都是真的?”杨国安被自己这一念头惊到眼皮狂跳,揉搓着,不再犹豫,立刻拿起手机拨通电话。

    几秒后,电话接通,“队长什么指示!”

    电话那头的人跟了杨国安多年,知道这个时间老大来电,必然是急事。

    “三个事。”杨国安道。

    “您说!”

    “第一,联系府洲市警局负责人…”FZ市下辖通县,再往下便是章丘所在的陈家沟乡镇,杨国安需要陈家沟当地过去近十余年间警方留存的档案,他继续道:“第二,再帮我联系青山市,华东区警局,章丘之前拜托找的人,现在得当个正经事去处理了!”

    “最后,你现在就把一年前那几起雨夜凶杀案的全部资料整理好,我明天…不,我现在就去看!”

    “明白!”

    再次挂断电话,杨国安扭头对上妻子担忧的目光,声音愈发低沉,但神色间却跳动着某种振奋,“我总觉着,今夜之后一切会有变化!”

    “这又是你所谓的警察的直觉?”妻子叹气,见丈夫如此神情,便知晓拦是拦不住了,“抽空休息一下!”

    “好!”

    说罢,杨国安麻利收拾,披了件大衣走出了家门。

    他看着那惨白月钩,不由喃喃,“这长夜要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