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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失控

    过日子就是要活着才行,人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袁力这般念叨着,他是城外的破落户,家里穷的娶不起媳妇,本来还有一个高龄的老母亲。

    想到老母亲,他脸上显出讥笑之色。她是一个标准的好大唐人,一辈子都没做过出格的事情。

    望天吃饭,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一天天都在扒拉田地里的那些东西。

    与四邻相处的时候,也在尽力的讨好每一个人。

    “大郎啊,娘要是能看到你娶妻生子,便是死了也能闭眼。”

    时常,老母亲都是这样叹息的,没有多少新意。

    四邻们拿着好处,会在嘴上对着老母亲说道:“放心,放心,近亲远亲的,有合适的姑娘都会帮着留意留意。”

    往往这些人前头拿着好处,后头就抛在了脑后。

    这姑娘似乎连个影子都没有,老母亲盼着盼着,倒是把北朝的胡骑给盼来了。

    长年的辛劳,她身体早早的落下了病根。就连逃命都比别人跑的慢些,在燕北活命的人家,总有那么一两户养马的。

    清晰的记得,自己叫那家人四叔。

    他家马养的高大威猛,看起来就与别人家的不一样。

    老娘在世的时候,没少给他家送东西,就是为了他嘴里那个远方的侄女。

    直到死,老娘都只在幻想里见过。更可笑的是,南逃的时候,老娘想借坐人家的马车,按照平时的人情,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可最终只能看到人家的马屁股,四叔带着家人跑的比兔子还快。老娘终究还是没熬过来,死在了路上。

    痛苦的结束了她可笑的一生。

    袁力到了燕州城,这才发现世界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这里人多的超乎想象,有钱有势的地主豪商让他看花了眼,原来这个世界上四叔那样的人家也是破落户,这些才叫有钱人。

    袁力幻想着自己努力做个有钱人,让那些瞎了眼的家伙都看着。

    这个想法仅仅一天就破灭了,现实的问题摆在了眼前,没饭吃没地方住。

    城里的人那么有钱,也不缺吃食,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愿意施舍哪怕一口水给自己?

    袁力不甘心,他将富人区的房门都敲烂了。

    被人打,被狗咬,吃泔水。

    他是最早到燕州城的那批人,也是挨饿时间最长的那批人。

    那些人,满桌子的饭菜,往往吃上几口便倒了。

    哪怕施舍其中一份给自己,那么他也能好好的活下去,可那些有钱人自己吃的肥头大耳,连哪怕一个子都难施舍。

    有一阵子他遇到了同乡的那些人。

    从那些人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四叔的消息。

    原来,着急逃命的四叔,用那几匹高大威猛的马做成了板车,拉了整整两车的人。

    捎人需要的报酬是一袋粟米。

    哈哈,怪不得老娘兴匆匆的去,回来的时候脸色难看。

    家里穷的都揭不开锅了,哪里还有一袋粟米来?

    回头想想,那些年四叔从家里得到的好处,都不止一袋粟米了吧?

    板车很大,能坐很多人,连其中一个角落都舍不得给那个苦命的女人。

    她做错了什么?

    袁力翻来覆去,思来想去,一天天的乞讨过去。

    他发现那些富人们纵有千金,难舍一分,反而是贫民区的人,愿意分给自己一口吃的。

    后面进城的人变多了,越来越多的人拥挤在贫民区里。

    最终那些人也舍不得给自己一口吃的了。

    白天挨饿,晚上受冻。

    很多人受不了继续南逃了,没有食物的人家,多数会死在路上,活活饿死。

    留在这里,还有一份希望。

    “朝廷不会不管我们的!”

    有些人这么等着,直到身体僵直,被一辆辆的板车收拾着送走。

    他又看到了四叔。

    嘿,那些板车啊,可是在老娘逃命的时候都没法坐上的奢侈品。

    他好奇的跟着四叔。

    四叔一车车的拉走尸体,又从衙门领走一小袋一小袋的粮食。

    那卑躬屈膝,满脸堆笑的样子,生灵活现。

    像极了老娘讨好他的样子。

    袁力蹲在衙门边上,看着人来人往,衙门里的人都应该是忙碌的。

    胡骑来了,那么这些小吏应该是忙着公事吧?

    衙门从来不缺事情,往来的豪绅富商,升斗小民,千奇百怪。

    袁力蹲在那里看,那些小吏们有时笑,有时严肃,有时厌恶。

    那些有钱人,往往见面了就会不着痕迹的往小吏的袖子里塞点什么,这时候那些小吏脸上是挂着笑容的。

    是刚才四叔的笑容。

    袁力想凑近了看到底塞得什么,对方面露厌恶的将他驱赶,可这功夫,他已经瞧的清楚了,那是一串铜钱。

    他蹲的稍远一些继续看,当那些升斗小民过来的时候,小吏们义正言辞,高高在上。

    那会儿,袁力恍然大悟。

    那个苦命的女人到死应该都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吧?

    袁力却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他回到了贫民区,看到那些在生死边缘死死挣扎的人们,恍惚间,那辆板车来了,装走了自己,埋在了阴森的乱葬岗。

    凭什么?

    袁力想着那些锦衣玉食,想着衙门口那些高高在上的小吏。

    胸口的火焰越来越盛。

    都是活着,凭什么别人大鱼大肉,自己在这里等死。

    没有一刻比现在的想法更清晰,他要吃肉。

    当人什么都没有了之后,剩下的只有命,当人命都摆了出来,就能令人恐惧,害怕。

    饿可以令人头晕眼花,富人的奴仆将泔水倒出来,一群人便涌了上去。

    争先恐后用钵子舀出一些。

    推搡,辱骂,哭喊,乱作一团。

    管家刘权站在台阶上笑眯眯的看着,他很喜欢看着这些难民跟猪狗一样抢食。

    这样能感到心灵上的满足。

    随着一声大吼,有个瘦弱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人手持着板砖,护着泔水桶,眼神凶狠的环视了一圈:“来啊,再来啊!”

    有几个饿急的互相看了眼,手里拿着的碗当做武器,冲着那人挥舞了过去。

    相比起围过来的三人,中间板砖斗士明显不占优势,体格差距大,人数也差着份。

    平民百姓平时拿着锄头,这会儿拿着凶器,在出手的时候有着犹豫,出手的力道就小了些。

    拿着板砖的斗士明显没什么经验,一时间挨了好多下,鼻青脸肿的。

    挥舞的板砖没有一点套路,胡乱的拍来拍去,张牙舞爪,却没有什么效果。

    直到谁拿了一根扁担抽在了他脑袋上,那一刻,他心中恐惧的感觉顿时消失殆尽。

    四面的声音汇聚过来,谴责、谩骂,他被无数张嘴描述成了无数种模样。

    嗡嗡的脑海里,回响着一个声音。

    “…看到你娶妻生子,便是死了也能闭眼。”

    娶妻生子?

    为什么想起这个?睁开眼睛,眼前一阵发晕模糊。耳朵里听不清别人说些什么,那一张张愤怒的脸,不断变换的嘴巴。

    他孤零零的站在这一角,脚边是散发着酸腐恶臭的泔水。

    那三个中左边那人手持扁担,脸上却带着恐惧。

    就是他敲的我吧?他这样想着。

    脑后面有些湿润,他摸了一下,伸到眼前,红色的血液散发着腥气,鼻息间混杂着泔水的恶臭,饥肠辘辘的刺激着味蕾。

    “呕!”

    饿意引起的是反胃,仿佛要将胃酸给吐干净一样。

    空呕了半天,他笑了,癫狂的笑了。

    鲜血能吓到老实人,却也能助长隐藏的凶性。

    你们为什么都站在我的对立面?我只是想吃一顿饱饭啊,有什么错?

    “啊!!!”

    三个人,瞬间遭到了反击。

    板砖斗士变了模样,鲜血淋淋的凶狠将旁人吓傻了,两板砖将两个人的脸拍成了平面,血液顺着板砖往下滴。

    剩下拿着扁担的人怪叫着,混着周围人惊恐后退的声音,他被扑倒了。

    板砖斗士饿极了,看着对方红润的耳朵,眼中充斥着血腥的红丝,遵从饥饿的指使,朝着深渊张开了嘴巴。

    扑倒的人不知道是恐惧,还是疼痛,涕泗横流,惊叫声哑在了喉咙,心跳回响着压抑。

    刘权笑眯眯的来到板砖斗士的眼前:“xx好x吗?”

    板砖斗士抬起头来,逐渐站起身来,嘴唇染成了鲜艳的颜色,微微快意笑着:“不好,腥臭。”

    “你叫什么名字?”

    板砖斗士看着对方,瘦削的身形却没有了佝偻,他现在什么都不怕!世道不让他活下去,他就砸烂这世道。

    “我叫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