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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旦夕福祸

    八月,有人欢喜有人愁,陈进全已经离开程家村,去临海大学报到,王辉回去复读,刘民如他自己说的,回到宸江筹备开店。

    韩有成高考落榜了,他准备拒绝陈进周,下了莫大的决心,想独自去临海闯一闯,有成总觉得有一天嘉叶会飞得很高,跑得很远,他追不上,也够不着,所以他要先去临海等他。

    程家的院子里,嘉叶坐在杨桃树下安静地听着:“去临海,做什么?”

    “我听别人说,那里到处都是挣钱的机会,我想去看看。”有成低下了头。

    “你想发达?我读过很多闯荡的愿望,有的人是为了美丽的爱情,有的人是为了泼天的富贵,有的人是为了滔天的权势,有的人是为了自由,有的是为了学识。你是为什么?”嘉叶低头沉思,象是在询问有成,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没想清楚,我只是想我和我身边的人过更好的生活。”

    “哈哈........”嘉叶笑了“是个好愿望,相信你能做到!”嘉叶摆出一个击掌的姿势,有成其实不知道嘉叶笑啥,憨憨地傻笑,乖乖地击掌。

    嘉叶一直以来都能感受到有成的心意,她想在他离开前,断了他不该有的念想,两人好好做兄妹,她沉吟了一会说道:“我还有个事情要告诉你,我和陈进全好上了。”

    韩有成愣住了,胸口一阵疼痛,但又能如何,他强颜欢笑问道:“进全挺好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嘉叶答:“金光潭之后。”

    韩有成自嘲道:“我早该想到了。他以后要是对你不好,我揍死他”有成笑着看着嘉叶,眼眸中有泪花。

    嘉叶也有点伤感地说:“目前是好的,谁知道以后呢?”两个的出身不同,家庭背景差异巨大,冲动过后,想想将来,嘉叶感到一片迷茫。

    有成沉默了,原本绝望的心,又燃起一线希望,他看着嘉叶,欲言又止。

    嘉树疯了一样跑进来,嘶吼着:“姐,妈被树砸了,快去!大牛岭。”

    大牛岭是云台书院二期的用地,陈进周除了两倍赔偿征用地块的收益,还允许村民在修建前收割自己地里的作物。

    9月云台二期开始建设,大山和婉珍商量着把大牛岭的木材卖了,凑点学费给嘉树和嘉叶。价格也都谈好了,今天收木材的人来伐木拉走,大山和婉珍一早就去大牛岭点数,每数一棵就用红绳绑一棵,后面两个人跟着伐木。

    婉珍先头是往前走的,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漏了几棵,就往回重新数,前面伐木的小伙子压根没注意到往回走的婉珍,正放到一棵30公分粗的尤加利,正砸下来,婉珍听到“啪啪”的树枝断裂的声音,抬头一看,黑压压的树冠从天空倒下来,她惊恐万分,瞳孔放大。尖叫一声,被大树重重压在底下,大山和伐木的两个小伙子听到惨叫,赶紧跑了过来。

    大山发疯一样扒拉开树枝,只见婉珍的嘴角直冒鲜血,气若游丝,大山急得眼泪直蹦,大声喊道:“快去村里的卫生所找村医。”

    其中一个年轻人拔腿就往村里跑,不一会村里一拨人跑向了大牛岭,在村医的简单处理后,三叔公当机立断从采石场调了一辆拖拉机,在一队人的护送下,把婉珍送到宸江人民医院。不一会,有成用摩托载着嘉树和嘉叶也赶到了宸江人民医院。

    手术室前,程大山蹲在墙角,抱着头,痛苦地抽泣着,嘉叶和嘉树跑过去,拥着大山,泪流满面。时间一点一点地溜走,ICU的门依然紧闭着,到半夜,门终于打开了,医生拖着疲惫的身躯从里头走出来,声音沙哑喊道:“韩婉珍家属!”

    “在。”程大山踉踉跄跄地走向医生,嘉叶和嘉树赶紧跟上。

    “病人还没脱离危险期,现在仍然昏迷,内脏出血严重,目前还没有很好的止血法子,我们一会联系一下川江人民医院,寻找最优的止血方案。”

    大山呆呆地听着,眼泪哗啦啦地流,医生看着他说:“要有信心,病人的求生意志还是很强的。”

    韩有成黯然神伤,默默走到大山旁边,用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对医生说:“谢谢医生。我们一定会振作的。”

    医生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有成嘱咐嘉叶照顾好大山,他要出去买一些食物,等候的人一天没吃东西,里头的人没出来,外头的人就已经垮掉。有成在医院门口转了一下,迅速买了几碗粥和几个包子拎了回来。有成劝慰他们三个先吃点东西,嘉叶掏出了一沓缴费单,还有一包钱,说道:“有成哥,护士催我去缴费。”

    “好,吃完再去。”

    钞票如流水般哗哗从点钞机流过。当面对疾病伤痛,死神开始清点人的价值,作为病人的家属,愿意倾其所有留住亲人的生命。三天他们四人没钱住旅馆,都是在医院的等候区待着,其间,宝泰送来一些换洗的衣服和村民凑的钱。一连三天的抢救,终于传来了好消息,韩婉珍的内脏出血终于止住了。而程家村村民凑的那点钱,远远负担不起ICU的流水账单。

    嘉树干脆到宸江一中报到,住到了宿舍里。韩有成找到了王辉,让嘉叶暂时借住在他家,他又找了一张简易的竹躺椅给程大山,让他守夜的时候,能躺下合一下眼。

    第七天,已经付出去7万的医药费,嘉叶第一次觉得钱的重要,以前她听别人说发家致富,总觉得俗气,现在她嘲笑自己幼稚,在生死关头,钱是能救命的。

    韩婉珍仍然没有苏醒,程家、韩家的钱已经全用完,已然借了一身债。韩婉珍用了很多进口药,交不上费就得停药。

    有成又回程家村凑钱了,韩宝泰一筹莫展地坐在院子里,村里能借的人家,他都去问过了。

    大家也都听说即使人醒了,也会落下后遗症,不知道是否还能走路,这是一个可以看得见的无底洞。村里的人看见宝泰,都默默低头绕开走,三叔公说:“莫怪大家,农村人的几个钱,都是地里刨出来的,要养家糊口。”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宝泰苦笑道:“能理解,都不容易。”

    韩有成揣着宝泰央来的2000元,赶往宸江,太少了,这只能撑两天,程家村也是实在借不出钱来了,韩有成看嘉叶这段时间的状态恍惚,她似乎一点也不关心川江一中报到的事了,好像要放弃读高中。

    “决不让她放弃。”有成暗想,他得想个法子拉她一把,他想到了陈进周。

    于是,他打电话给林雪,林雪听了事情的经过,不禁嘘吁感叹,把他带到了小红楼。韩有成见到陈进周开门见山提出了借钱。

    进周说:“你姑姑现在这种情况,估计还要花很多钱啊,你先拿两万去。”

    有成以为自己听错了,问:“借我两万?”

    “嗯”

    “你不怕我还不起吗?”

    进周平静地说:“钱财身外物,你姑姑的命重要。”

    有成感动得鼻子都酸了,哽咽地说:“谢谢周哥。”

    “之前问你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

    “我愿意干。”

    “钱不够再来拿,需要找更好的医院和医生也可以来找我,记下我的电话。”陈进周赞赏地看着韩有成,为了姑姑,都可以那么果敢义气,实属难得。

    韩有成再一次被陈进周折服,他已经坚定的心意要跟他做事,偿还他的恩情。

    人的一生中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心情在失望与希望之间腾挪跌宕,频率是这么高,失望踩着希望的脚后跟,人还来不及反应,感觉便已经麻木了。本来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的,她和嘉树都考上了理想的中学,和陈进全相爱相知。然而,这刻看到眼睛紧闭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她才知道,现实是那么残酷,生命是那么脆弱,面临生死,一切都不重要了,她需要工作,需要挣钱,去抵住这飞来横祸,她握着母亲的手,恳求她快点苏醒。

    有成透过窗户看到嘉叶一时悲戚、一时茫然,一时坚定的复杂情绪在脸上变换着,十分心疼,他知道他这时候劝说什么都是徒劳的,他决定先跟大山谈谈。

    大山已经慢慢接受了现实,开始理智地面对他现在的糟糕情况。当他听有成描述陈进周的豪气和友善,着实吃惊,走得比别人快,获得比别人多的人一定是有过人之处。他同意有成的想法:立刻让嘉叶到川江一中报到,他清楚知道,老天已经给这个家划了一道伤口,他不能灭了另一股希望,他们姐弟俩的学业就是冲破困境的生机。大山、有成和嘉叶促膝长谈一夜,最后达成一致意见:“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要咬紧牙把生活过下去。”

    第二天,韩有成就带程嘉叶回村简单收拾行囊,送她到川江一中报到。嘉叶走后的第三天,韩婉珍苏醒过来,转到了普通病房,据说是陈进周动用人脉,找了川江最好的外科医生到宸江人民医院会诊,才会有那么大的转机。韩婉珍的恢复情况还算理想,虽然左腿被砸了,做了截肢,需要一年半载的康复训练,但能留得一条命,且没有瘫痪,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三个月后,韩婉珍出院,返回程家村休养。

    程大山和韩宝泰也接受了监工云台二期的工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场变故,让三个农民走进了打工的队伍。

    韩有成帮陈进周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生意,而是把桐岭冷冻厂冷冻了很多年的一具女尸取出来,办了一场浩大的法事,葬到桐岭风水最好的地方,墓碑明明白白宣告:这个女人是陈进周的母亲。为何要把母亲的四蹄冷藏10多年,为何母亲下葬,父亲不到场,甚至陈进全也不到场。在宸江医院的几个月里,他见识了人间的生离死别,恍然人一生中有一些苦痛是要嚼碎咽进肚子里的,倾诉不得,所以他知道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只要把老板交代的事情办好。

    韩有成做的第二件事,有点血腥。德山油库的谢小兵不满陈进周一直把他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在几年间拉起了一个团伙,明目张胆从德山油库偷油,卖到北港去。因为量大,出货价格很低,影响了林雄在北港的销路。陈进周让陈忠和韩有成带一帮兄弟去德山清理门户。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他们蒙着脸悄无声息地聚集在狭窄的巷子里,等到喝得醉熏熏的谢小兵一行六个人进入小巷,他们掏出木棍,立刻冲出来,对着这群人当头一顿乱砸,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有人倒下,有人怒吼,有人抱头逃窜。

    陈忠用脚踩着躺在地上的谢小兵,拍打着他的脸颊,恶狠狠地说:“老板说这是给你的警告,卖掉的他不追究,以后再敢毛手毛脚,就剁了你的手脚。,这几年老板好生养着你老娘,你却拆他的台,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从此,道上的人都知道陈进周新添了一员虎将“成少”,但很少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韩有成跟着陈忠维护陈进周和林雄在川江、北港一带的生意,很少再回到程家村,他生怕自己会把是非仇恨带回程家村,偶尔回去一两趟,也从不说自己工作。但是他每个月都会雷打不动送生活费给程嘉叶、程嘉树。

    程家村的人都说韩有成,帮大老板做事,发达了,不仅把债还上了,出入还有小汽车。这天,韩有成开车把装上了义肢的韩婉珍送回程家村,又匆匆离开,路过芦苇滩,他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芦花出神。

    如果与月亮相遇,就与太阳失之交臂,如果沐浴在太阳中,就只能向往月亮。这种矛盾总是把人推向绝望,一种深沉的不见底的虚妄,生活在那里挣扎,现出原形。当有一天,想用太阳的光辉接驳月亮的暗面,力量因此而产生。读书,吃饭,很自然就回到钱的问题上。

    钱是什么呢?不是什么,一些特殊印刷的纸而已,是一群人强加给另一群人的压力。要摆脱另一群人的意志,除了运用钱,别无他途。对于贫穷而言,钱是自由的武器;对于理想而言,钱是踮脚的基石;对于垂危的生命而言,钱是救命稻草。人总是被命运推着走的,而不是选择怎么走,处在漩涡中,韩有成给自己立了一条底线:“谋财,不可害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