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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画

    西南两路有楚彻走得频繁,陶安此行便从北上开始。

    往北走不久,会先有一段水路,这里的风光同陶安从前行经过的花愿南山雪的路段大相径庭。

    山水只得亲眼观。

    八九月份,风掠平镜,巍峨的山在远方飘渺,芦苇丛荡是一大片的绒绿藏白,天赐暮水,游畅金波,越往北越是开阔,观此之景,游目骋怀,不可以望际。

    原来,没有雪,也可以胜雪,且更添几分浩荡,没有旷原远野,也可拥天地之息。

    “小姐小姐,再过两日就着岸了。”幽花笑意声昂,离开京后,她比从前更加活泼了。

    树明在陶安一旁,两人站在甲板近门处,上方往后的不远处巷明抱臂靠着桅杆。

    娄一刚做完饭出来。

    日垂江西,水纹向后。

    四个人,向着星满期白。

    此水叫祁光水,启明人杰之地。

    此地叫祁明,祈祷一个光明的未来。

    陶安一行人的住处在芹莱地,一条巷子里,不最近热闹也谈不上冷僻,最近药堂医馆。

    “小姐小姐,打听清楚了……”

    白日里,他们刚进祁明城,碰上一件红喜事。

    但,这件事有些不一样。

    他们碰上的结亲的队伍很是壮阔,轿子也是华美,红绢挂铃,但没有芯,所以没声。

    加上没有奏乐的缘故,凑近了些才注意到。

    两顶轿子擦过时,树明把帘子掀起一角,陶安看着那红丝布虽然轻纤,但严实得很,轿窗雕花很细致,但却是封死的。

    里面的姑娘,一直在哭。

    她们相遇的时候,一旁的喜娘说:“姑娘,遇着新贵了。”

    那语调,甚是关切。

    听喜娘这一说,轿中人哭得比之前要大些声,但是声音已经有些哑了。

    来时市集走过时,听见酒肆茶坊里都在论穗神。

    “都是这天杀的……”

    “嘘,可别说……”谈话那人眼疾手快的捂住对方的嘴。

    “神不会错,错的……都是那黑丧煞星。”

    自五年前,祁明遭天祸,每年便是躲过了夏旱躲不过秋涝,躲过了冬寒躲不过春火。

    若非三年前建慧帝的那道指令,这些年,祁明衰落得只会更快,不知会被逼到什么境地。

    一水之隔,有人食不餍足,酒楼林宇,同是跪问天神,剥开波澜壮阔的奇天迷景之后,从前的百戏第一,落得个守乡之人只得卖儿鬻女,离家之人人人拒之。

    两年后再见京都外,胜当年不忍目睹。

    祁明此地信奉穗神,此神也就是管收成的。

    说起来,也是有点啼笑皆非的是传说穗神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从前是镇守一方的将军。

    “这是将军的话,不是供奉着保安定吗?”幽花一身男子衣袍,悠悠转着绳套,自问自答。

    因为这穗神,从前最后打了一场大战,但作头带兵打仗的时候,遇着个问题。

    前方精兵强将,后方拖了后腿——粮食供应不足。

    那时全国闹饥荒。

    往西走的那批粮食出了问题,西兑那边的可是王孙公子里捧着捧着的,小将军在家不受重,接了个烂摊子,又没什么作战的大名气,那做决定的也是个人才,盘算着这位小将军碰上上北,定是输的。

    当时京都里都打赌,赌这位小将军能撑多久

    把场面功夫都做得让人握拳怒目,自然是采北补西喽。

    但当时此地万金赏,名伶不走,百姓倾力而不逃。

    祁明虽不受重视,但它被故土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守护着。

    至于结局?

    没有神仙显灵,由夏转冬的第二场大雪,祁明兵败了。

    王朝割让城池得安宁,而那位小将军不多久,自刎化神。

    将军死后的第二日,久旱逢霖。

    传说小将军从此守护祁明,从此,祁明不只是天下百戏第一,也是枕粱席穗之城。

    海陆两道,仓廪鼎实。

    可是自五年前,这神佑便不再降临了。

    说起神佑,还得提及三十年年前祁明的一件奇事了。

    “起澜画霞”——也就是天上的景落在了水面上。

    秋收的一个下午,风吹麦浪,层层碎金沙沙。

    本来田野里忙于收割的,发现阴天一处突然拨开,散落金光一片,就落在祁光水的湖面上,有稚子惊呼看出了腕剑策马的图案。

    民望天,感霞铺万里却朦胧看不真切。

    有人呼:穗神显灵!

    有人奔来,人群喧嚣,沸反盈天之势,穿透湖底湖对岸。

    金光正在消散,众人追赶。

    金光洋洋洒洒蜿蜒一路,消散得飞快。

    那日有人山林登山,湖野垂钓,听归来之人所述,金光飘渺似粼光成纱,垂落成一副长卷画册。

    “那长卷应当被刊印传颂吧?”

    “没有。”

    当时的长卷并没有被传下来,那画册里内容只凭人说。

    便凭猜测,大家都说长卷画册上的金戈铁马的少年就是当年没有背景的小将军。

    自那年,祁明不再似从前……或说是同三十年前一样,风雨艳阳皆是寻常。

    穗神不再显灵了。

    祁明的百姓开始慌了,便去问营生卜算的人。

    卜算者说这是因为大家对穗神不够心怀感恩。

    可是,怎么才算虔诚呢?

    祁明的百姓想了很多很多,也做了很多很多,情况依旧不见转。

    在二十八年前,一场瑞雪兆了一场丰年,给了穷途末路的祁明百姓一场希望。

    那时祁明城总带着一股死气,压抑得很。上次的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得的收成来不及割,都毁在地里了。

    雨不停下,天暗暗的,沉沉的,所以再逢久违的晴阳,再得瑞雪,欢喜的第一反应是大家都在苦思冥想:究竟是什么让神重降福佑了呢?

    噢——

    该给神娶妻了!

    穗神太孤独了!

    对的!

    太孤独了!

    他幼年时期的经历不详,但想必也是坎坷。

    毕竟,小将军最初从军是为了混一口饭。

    可是只是为了活命,为什么要坚持守城呢?

    为什么呢?

    没有人问过。

    但后人相信——是因为心怀大爱!

    多善良的神啊!

    所以神不会抛弃他们的。

    “不会抛弃?”娄一皱眉,“这个理由未免也太牵强了吧。”

    若是神慈不忍,怎会放任一年收成毁于一旦?

    “而且,这和娶妻有什么关系?”

    因为那年,除了收成惨淡,还有一件事,就是轮换上任的新官没待多久就死了。

    虽然不死也不一定能多好。

    真是世事无常。

    若是从前,这里好歌好酒,清闲又事少,不追求鸿鹄大志的的人都想来,但祁明那会已经大势趋衰,被遣到这的官员,多半是考察期了。

    碰上二十八年前的事,刮不到什么油水,说不定归京和上升都是遥遥无期的了。

    本来上任管城主已经清好了所有接手的事。

    接手的时候好好的。

    可现在新任管城主死了,朝廷没人替,许多案件无法清算。

    案件堆积,一连串的相似案件都会分一个类别,而当时闹得最大的就是落红窟案。

    那年突然许多家女儿失踪了。

    失踪了,应该快些找人。

    可是这片地方就失了秩序。

    有多荒唐呢?

    大家发现这失踪的女儿家都是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了,而当时的月乐两坊却是没有卷进这落红窟的案子,于是有人偷偷把女儿送到花月坊,发现竟然没有失踪。

    接着各家各户就亲自把女儿送进月乐两坊,说是为了免于失踪。

    “都这样做了?”

    当然没有,有人家舍不下面子。

    毕竟有头有脸的人物,做不出把女儿送进月乐两坊的事,于是加强了护卫,可是还是不能幸免。

    这事闹得越来越大,有人便想离开祁明了。

    可是落红窟案却缠上了这些离开的人,哪怕背井离乡,也无法摆脱,甚至将它带到了新的栖息之地。

    简直没有安身立命之所。

    凡事知道你是祁明来的,动则撵,不然就是相劝打哪来回哪去。

    搞得人心惶惶。

    京都自然是要出手了。

    能怎么办?

    困境里,办法总是有的

    更何况,不是本来就有办法了吗?

    京都里传了令,不出城将女儿送到月乐两坊者,可领月奉。

    当时正愁揭不开锅呢

    京都都传令了——这是奉顺天命。

    加上本来就有些豪右早些就将女儿送到月乐两坊的,可保住女儿的可得月奉的,而且人人都做的。

    为何不做呢?

    “我记得祁明好像没有主事的人管?”

    一是没人愿意管,二是没人敢管。

    这个职位总是空缺着。

    最后一位管城主,本身就是祁明人,也是当初金榜题名的探花郎。

    这位探花郎自行请命要回乡。

    当说是年轻不知所谓,还是读书读傻了?

    行,你要回乡,那你就回吧!

    于是这位探花郎便衣锦还乡,直接当了管城主。

    恭贺,但没什么好羡慕的。

    毕竟这是个烂摊子。

    谁也不想压一身麻烦,谁都想天降奇遇。

    可是,读书不读书的,都从很小的时候该知道,没有什么好处是一蹴而就的。

    “后来呢?”

    这位探花郎很努力,每天都是公务公务,处理案子又快又公正。

    好似天降奇遇,希望真的来到了。

    他预备了很久,伏笔了很久,终于展开这最后一案——落红窟案。

    但明面上,落红窟案早之前是京都里接手后是已经结案了的。

    当时司天监也参与了进来!把到一定年龄的女儿家就送到月乐两坊定不是长久之计。

    “这起案子没听说过。”

    怎么可能!

    这么大事!

    福地有此等离奇的大事,怎么可能都没听说过!

    当然,你问那些早些年做官的,其实他们也不太知道。

    “倒是看过一些杂书野文,落红窟案翻案重查是没有事先向京都请示的。”

    那倒是说得通了。

    可是堵不住的是人言。

    谁都知道,祁明城上一任的管城主,是被神降罪才死的。

    他死后,都是不被谈及的。

    明明谁都知道,可好像他从来不存在过。

    哪怕他做了很多好事:修堤改道、开仓济粮,平反冤屈……

    他那么天资聪慧。

    落红窟案之前,他是家家户户都称赞不绝的好儿郎,可是功成骨枯后,不曾有人记起他,说起他……

    大家都不想和他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