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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狐狸精的诞生

    胡丽晶原本没有名字。山里穷人家的女孩子,没有那么多讲究。阿爷有事需要喊她的时候就喊妹娃。她也以为自己的名字就叫胡妹。

    十四岁那年,一伙流寇进了山。阿姆慌忙将胡妹藏进后院的草垛里,还没走出后院,就被尾随的几名贼子拦住。纠缠厮打的过程中激恼了其中的头目,被一刀枭了首。阿姆的头颅一直滚到胡妹躲藏的草垛旁。阿爷拿着柴刀拼命,最后被砍成了肉泥。

    碰巧贺兰进明进山打猎,遇上了就顺手救下了她。

    初时,贺兰进明还不以为意,一个山里的黄毛丫头而已,与路边的野猫野狗没有分别。

    不经意多看了一眼,忽然发现蓬头垢面下一双眼睛清澈灵动,勾魂夺魄。这丫头居然活脱脱一副美人胚子!于是,贺兰不惜下马折节,亲自对胡妹温言劝慰,安排下人料理胡家后事,盛情邀请胡妹住往贺兰府。

    胡妹进了贺兰府,一番梳洗打扮,再出现时惊呆了阖府上下。她肌肤润玉,芙蓉嫩脸,婷婷袅袅的身段,怯雨羞云的意态,当真是娇媚魅丽,不可方物,万千风情,祸国殃民。

    贺兰夫人感受到莫大的危机,勉力端住大妇的威严,作出和蔼状问道:

    “小妹妹,有名字么?叫什么?”

    “夫人,我叫胡妹。”如黄鹂鸣柳,又如珠落玉盘。

    贺兰夫人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喜。心里愤愤地想:“人长得狐媚,居然名字也狐媚!还能让人好活不活?”

    沉吟了一下,道:

    “胡妹…..,胡妹……,这个名字不好,漫山遍野不是张妹李妹,就是王妹孙妹,重名太多。我给你起个名好不好?”

    “好啊!就是太劳烦夫人了。”

    “不劳烦。就叫胡丽晶好不好?”

    “好啊,谢谢夫人!以后我就是胡丽晶。”

    “好孩子!真乖巧!”

    于是,胡妹成了胡丽晶。

    贺兰夫人的想法很简单,给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女孩贴一个恐怖的标签,时刻警醒自己小心提防。

    闺蜜钱夫人特别贴心。她私底下出了个主意,说既然改名叫狐狸精,不如再多做点,坐实狐狸精。

    贺兰夫人笑嗔:“小钱,亏你想得出来!你比狐狸还狡猾。”

    她同意了钱夫人的建议。

    于是,贺兰府为胡丽晶延请顶级名师,教授她传言中狐狸精所拥有的技能,诸如易容改装、飞檐走壁、日偷夜盗、投毒暗杀等等。

    胡丽晶毕竟是山里长大的孩子,从小翻山爬树惯了,素质特别好,而且,人也聪慧。各种本领学得极好。

    贺兰夫人又刻意安排一些实战考核科目,比如在规定的时限里,盗取赵府的酒具、钱府的茶器、孙府的文洗、李府的玉佩、周府的珠花、吴府的步摇、郑府的角梳、王府的银箸等等。

    每次胡丽晶顺利完成考核,获得目标物,贺兰夫人必定严格监督,三天内必须将得物转赠给亲朋好友。

    贺兰夫人说的很有道理。她说:“去盗取物品,是为了锤炼技艺。正所谓曲不离口拳不离手。不能是为获得而去偷,那样是堕落为贼。”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贺兰府的四邻八舍家家被盗,人心惶惶。

    所有的失物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都带有明显的各家特有的标识。

    失窃不久,这些失物又很快出现在人们视野里。不需要很复杂的调查,所有矛头相同的指向贺兰府胡丽晶。

    贺兰夫人安排了几条隐秘的传播渠道,悄悄散布消息说胡丽晶就是狐狸精,天性喜偷惯盗擅惑嗜杀。号召大家防火防盗防狐狸。

    用事实一印证,于是,所有人都相信胡丽晶是真真切切的狐狸精。

    贺兰进明洞若岸火地旁观了夫人各种骚操作。他敏锐地从中嗅到一丝契机,暗地里推波助澜,举重若轻地也安排了几条隐秘的传播渠道,偷偷散布故事说贺兰大人上山去打猎,因为仁慈救了狐狸;因为感恩,狐狸变成人要当侍妾生小猴子。

    相较而言,后面的故事里充满着仁慈、感恩、跨物种的香艳等等民众喜闻乐见的各种元素,很快成为了传闻的主流。

    一时间,贺兰进明仁慈之名享誉大唐。

    据说,贺兰进明与狐狸精的故事被收入唐人传奇流传后世。

    许多懵懂少年、少爷公子,崇拜羡慕之余,纷纷走进大山,救助从蛇虫鼠蚁,到狮虎豹象等各种动物。而且,还发生了许多危险。

    其中,影响最大的是,有个叫农夫的书生,刨了个蛇窝,逮了条正冬眠的青蛇,不管不顾地塞到怀里,说是要用自己的爱温暖青蛇冰冻的心。

    青蛇是条公蛇,性格本来就暴躁。被人打断了睡眠,攒了一肚子起床气。被书生猥亵地往怀里一盘,再也压不住火气,张开口,来了一下狠的。

    青蛇溜进山里重新找了个洞继续未完的冬眠。

    书生咽了气,再也无法继续与蛇共眠的美梦。

    因为出了人命,开始有了负面的声音。贺兰进明认为事情过热会有反噬,于是,写了篇文章,叫《不是每只狐狸都能成精》。既保护了广大懵懂少年,又于不经意处显露自己的不寻常。

    胡丽晶成了狐狸精,贺兰进明很高兴。

    贺兰夫人母族很有势力,是贺兰进明掌控部族的重要助力。所以,他实际上很惧内。

    胡妹这么一朵鲜花进了府,可是,因为夫人严防死守,一直找不到下嘴的机会。忽然她被夫人制造成了狐狸精,贺兰借势轻轻一推,不仅得到巨大的政治好处,连偷腥的理由都变得正大光明了。

    胡丽晶应该是、也必须是狐狸精。贺兰进明如是想。

    胡丽晶成了狐狸精,贺兰夫人很纠结。

    胡丽晶成精,是夫人自己一手策划的。可是,夫人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尾。

    一个流畅顺利的开局,怎么临到收尾,被人擅改了剧情呢?

    贺兰夫人想不通。

    胡丽晶也许是、也应该是真的狐狸精。贺兰夫人有些后怕地想。

    胡丽晶成了狐狸精,胡丽晶自己有些蒙圈。

    胡丽晶有些不确信地想,似乎、好像自己应该是山里的孩子。

    小时候阿爷好像带自己去捕猎过狐狸。自己应该是人类。

    可是,为什么是山里?狐狸是山里的,自己是山里的,为什么都是山里的?

    而且,狐狸擅长的本领为什么自己一学就会、一会就精?

    胡丽晶脑袋开始有些疼。

    不过,自从成了狐狸精,周围不怀好意的目光忽然换成敬畏和躲闪。给她带来的感觉很奇妙,有轻松,有忐忑,还有点淡淡的满足。满足?这种情绪让她既惶恐又渴望。也许,真是狐狸精也挺好。

    人们总是选择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而且还会自动地找出种种解释。

    “我肯定是、一直是狐狸精。”胡丽晶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

    ※※※※※※※※※

    近段时间,许叔冀动作频繁,张扬、毫不掩饰的敌意,路人皆知。

    面临实力强大的对手的挑衅,贺兰进明忧心如焚。连日里聚了一班将军智囊商量对策,可是,商量来商量去,总找不出抹平实力差异的好办法。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收到了来自潞州的消息。

    潞州节度使薛嵩面临的困境,与贺兰进明类似,甚至更险恶。

    薛嵩受命在叛军腹地两河地区建立淦阳军镇,控压山东。

    创业阶段好辛苦。薛嵩率领三千部曲不畏牺牲地四面征战。到勉强站稳脚跟草创军府的时候,只剩下一千出头的羸兵。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看到薛嵩的窘状,成心想捡便宜。

    田承嗣麾下兵强马壮,仅由以一当十的悍卒组成的亲兵营就超过三千人。

    他派人到淦阳面见薛嵩,说道:

    “我的小儿子快七岁了,一直搞不上对象。作为他的父亲,很着急。担心他会成为找不到媳妇的大龄青年。传闻淦阳的女孩美丽动人,大方可爱,我很喜欢。我想带我的亲兵营到淦阳来给我的小儿子挑选个媳妇。”

    薛嵩咬碎了牙齿,又吞下肚里。回复道:

    “淦阳乡下村妇粗俗不堪。配不上你家公子。你担心自己的儿子找不着对象,这种心情我能够理解。你不用亲自来淦阳。我有一个小女儿,今年刚十五岁,才貌双全。我把她许配给你儿子,做你的儿媳。”

    他马上把小女儿洗白白装上车。又搜罗了三十车财货当着嫁妆,一并送往魏城。

    薛夫人性情刚烈。得到了消息,戳瞎了自己的双眼,大哭道:“我有眼无珠,以为你是当世的豪杰。没想到你是无胆的懦夫、缩头的乌龟。居然会出卖女儿的幸福。”收拾行装,回了娘家。

    薛小姐的美名在朝中豪门向有耳闻,而且薛家门庭显赫,是天下闻名的超级大英雄薛仁贵的嫡亲血脉。用薛小姐下嫁田家,田承嗣没有了发飙的理由。

    田承嗣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他再次派人到淦阳面见薛嵩。传信道:

    “魏博这个地方空气不好,雾霾太重。我长时间待着这个地方,都得了矽肺。而且这里天气又热,导致我病情反复。听说淦阳空气新鲜,环境优美,对治疗矽肺很有帮助。而且,还是避暑的圣地。我想带我的亲兵营到淦阳来避暑养病。”

    这次,薛嵩找不到应对的办法,着急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红线是薛嵩十多年前,进山打猎时,从狼窝中捡回来的孩子。

    薛嵩看她身世迷茫,骨骼精奇,就收她做义女,请了名师,教她技艺。

    红线艺成后,就留在薛嵩身边,做了私人秘书兼贴身保镖。

    红线看不惯薛嵩畏畏缩缩寝食不安的模样,忿言道:

    “阿爹从前英勇果决,一往无前。自从晓了所谓大义,便如商賈般唯唯若若,计算得失。前几日说大局为重牺牲小我,送了小妹,失了阿姆,结果大局是别人照旧要来打你。”

    “不如少些计算,大家都搏上性命,摆出一腔热血互相称量。”

    “我今夜就去魏城看看田承嗣的成色。”

    说完回到自己屋中,收拾飞爪绳索吹箭迷药手弩短刀等等行具,梳了个乌蛮髻,插了股可作尖针用的金雀钗,换了身紫色绣花短袍,系紧青丝腰带,穿上登山越岭轻便靴,背了柄龙纹剑,抹了个面部迷彩妆。出门向薛嵩拜别,如电闪雷轰,忽悠远去。

    二更时分,月色正好。红线在魏城脚下拿出飞爪,套上绳索,觑了个空档,搭上城墙,如一缕轻烟飘进了城。

    片刻功夫,红线的身影已经在田府忽隐忽现。

    田承嗣其实很胆小怕死,府中有三百名亲兵营的精锐常驻护卫。

    红线行若狸猫,动如魅影。一路上避开了护卫的兵卒,暗伏潜行,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田承嗣的卧房。一柱五更迷魂香,放翻房里所有人。

    她轻轻地掩好门,神闲气定地穿过兵器掉地的侍卫,扒开汗巾、羽扇还未离手的仆佣,走到床前。

    田承嗣脚露在床外,睡得正香。其实也许是睡得沉,也可能是被迷得深。他头裹着黄巾,枕着花枕头,枕前露一把短剑,短剑前有一个开着的金盒。盒内写着他的生辰八字和北斗神名,上面盖着香料和珍珠。这就是传说中的本命金盒。

    屋外大院里巡哨的亲兵沿着各自的路线走动,两队巡哨碰巧交叉,互相打着招呼。

    红线优哉游哉地拔出了短刀,给老田修了个短寿眉妆。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满意地收起刀,捡了金盒,侧耳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瞅了个空档,离了屋,出了府,遁去城外,星夜赶回淦阳。

    薛嵩一直在喝酒。

    红线走了以后,他就独自一人喝着闷酒,默默地想着心思。

    也许红线说的对。少些计算,少些权衡。无非是搏上性命而已。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红线披着一身晨风卷了进来。她丢下一个金盒,说道:“阿爹,派人把它送回给田承嗣。”

    薛嵩打开金盒,认识。田承嗣的本命金盒,贴身收藏物。大喜。马上派人携了金盒赶往魏城。

    大约五更的时候,迷香的药劲开始失效。田承嗣从迷迷瞪瞪中醒过来。然后,他惊恐地发现本命金盒不见了。更恐怖的是他的眉毛被人剃了个短寿眉。

    他胆战心惊地下令,封闭城门,进行全城大搜捕。

    正当全城鸡飞狗跳,田承嗣坐立不安的时候,城门报告淦阳来使求见。

    田承嗣有一丝不好的预感,立即召见了来使。

    淦阳来使神态有些癫狂嚣张。他掏出一个金盒,随意地丢在老田面前的案几上,手里捏着马鞭敲点着金盒,一下一下的。说道:

    “昨晚有人从魏城来,说是从你床头上拿了一个金盒,我家大人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就特意派我把它送来给你,请你看看是不是自己的东西。”

    田承嗣颤抖着打开金盒,几欲昏厥。这是来自薛嵩的警告。自己的步步进逼原来一直是个笑话,自己引以为自豪的以一当十的亲兵营原来一直也是个笑话,自己的性命原来一直操控在他人之手。他的矽肺迅速痊愈了。

    他极尽谦卑地款待使者,请求一定要向薛大人转达自己的歉意。

    “我根本没有患什么矽肺病。都是别有用心的无良庸医的误诊。”

    “所以,也根本不需要找地方疗养。”

    “并且,有靠谱的风水大师告诫,我不可以离开魏城。”

    接着,他把自己的小儿子洗白白,装上车,又搜罗二百匹好马、九十车财货作为聘礼,送往淦阳。又毕恭毕敬地请出薛小姐,说道:

    “薛家小妹远离父母,薛大人一定每日牵肠挂肚。”

    “造成这种困惑,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过自私,没有顾及薛大人的感受。”

    “况且,薛家小妹孤身在魏城,虽然我很想照顾好她,可总有疏忽不足之处,会让她感受到委屈。”

    “所以,我决定送薛小妹回到淦阳薛大人身边。”

    “假如,薛大人不嫌弃小儿的顽劣粗陋,让我们高攀这门亲事,我保证一定做一个最好的中国好亲戚。”

    薛嵩收到来自魏城的消息,表现出了应有的优容。他谴责了无良庸医,大度地接受田承嗣的歉意。找了黄道吉日,和田承嗣互相交换了象征城市的钥匙,宣布淦阳和魏城结成兄弟城亲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