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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我好想你

    “那也姓吉啊!不姓夏!”

    夏枫从爸爸的眼神中看到一种无法名状的坚定,这种坚定有着习俗的外衣,传承了上千年,这种坚定不是从眼中投射出来的,而是从脑袋里最坚固的角落投射出来的,这种坚定对于夏枫而言,是一种绝望。

    “夏枫,爸妈把你养这么大,算上吃穿用住,一天100块钱,这都80万了。还供你上学,虽然上大学是你打工和奖学金赚的钱,但是小学初中高中呢?还有,我和你爸就是老了,我们也不用你管,你现在只要嫁给吉安,以后我们就是生病死了,也用不着你们俩花一分钱埋。”

    “我不可能嫁给吉安了。何申亮回来了,他说要对我负责。”夏枫摸着还未隆起的肚子,手势却像在摸一只圆球。

    “啊?那个穷鬼回来干什么!”

    何天河父子又坐上了那辆高铁,上次的时候是三个人,现在是两个人。何天河对何申亮说:“儿子,从我个人角度来说,我不愿意回去,我甚至不愿意看到这窗外任何一点风景,你妈走了,其实就是被她家气死的。上次坐车,我们是三个人,现在是两个人,我可能还要一个人坐这趟车回来……但是,我支持你做的选择,因为我们是男人,男人就要负责,夏枫肚子里既然是你的孩子,你就应该是她的丈夫。同样的,夏枫肚子里是你的血肉,你就要去当这个爹,因为你要是不当这个爹,夏枫肚子里那个本来应该姓何的孩子,就没有了爹,这也是不负责的。”

    列车跨过省界,越靠近西江,何申亮越感觉到自己肩膀上被人狠狠用锤头往下砸,距离越近,砸得越重。

    “家里也没有多少钱了,你的店刚刚开张,真是可惜了。现在,有两点可以希望的。第一,孩子既然是你的,那么,你要带他们回海珠,把夏枫也带回来!是她嫁给你!之前你在那儿有个单位,我们也就默认了,现在你在那边什么也没有了,你留在西江不合适。第二,希望夏枫的家里人,看在孩子的份上,少要点彩礼。我实话跟你说,我手里还有28万,彩礼如果超过这个数,我也没办法了。你要想办法,从她家争取点钱过来,这样,你的小家庭才能活得轻松一些。”

    “申亮,我感觉这一次我过来,带着一种很奇怪的使命感,这与我的研究多少有些关系,等你结婚了,我就去忙自己的了,我跟单位请了长假,我要在这里做社会调研。这你也不用管。”

    上次下车的时候,是夏枫一家来接的,这一次,只见夏枫站在树荫底下,焦急地张望着,这次只有她一个人来,不,是两个人。更准确来说,这是他们小家庭,又一次的团聚。

    在分开的这几个月里,何申亮几乎每晚都梦见夏枫,他曾经跟自己说,不要再梦见她了,你再也不会见她了,想不到,现在活生生的夏枫就站在他的面前。她瘦了好多,脸上的颧骨都有些突出了,何申亮伸手一触,只觉得恍如隔世,他居然还能够摸到他心中的这个幻影,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夏枫脸庞的一瞬间,夏枫突然紧紧把他抱住。

    “我好想你。”夏枫说道。

    “我好想你。”何申亮说道。

    人真是好奇怪,明明有好多话想跟何申亮说,明明有很多事情要跟他解释,明明有很多未来要跟他一起期待,到了跟前,却只能说出这一句话。何申亮也觉得奇怪,明明在火车上列好了要跟她说的话,想好了儿子或者女儿的名字,带上了好多给夏枫的吃的,还没有来得及介绍,可是,看到夏枫的一瞬间,却也只能说出这一句话。于是两人相拥,心里满心的话,好多好多情绪还没让对方知道,却一个劲说着“我好想你”这四个字,仿佛说一遍、说十遍、说二十遍、说一百遍、说一千遍,都不能表达自己的内心,仿佛只有把心挖出来,给对方看见,才能表达自己的思恋。

    何天河看到这一幕,才终于理解儿子回来的决定。有些人,你认识了,一辈子就别想逃离,仿佛这世界总有丝丝缕缕联系着他们,终将会让他们相见。

    何家父子走进金礼村,看到熟悉的村民,熟悉的池塘,熟悉的兔子一般游离的目光。

    “48万彩礼,一分不能少!夏枫干爹要是愿意给嫁妆,那你们拿去,我不管!车可以过户给你们。你把我女儿肚子搞大了,你们何家,白得了一个儿子不说,还想白得一个媳妇儿?你们下次拿着钱来吧。”

    夏枫爸爸一面洗锅,一面说道。

    “你看看人家吉安,彩礼不拘多少,说答应就答应了。再看看你!赶紧准备钱去。”

    “吉安是谁?”何申亮问道。

    “吉安,他是我爸妈安排的相亲对象,但是我没有答应。”夏枫连忙解释道。

    夏枫此时极度后悔那些黑暗的日子与吉安相处的日日夜夜,她突然就觉得,自己配不上何申亮了。然而她现在能做什么呢?

    何申亮心中想像的夏枫挺着大肚子,挡在何申亮的面前,对着父母说道:“我就是要嫁给何申亮,谁都拦不住,他十万彩礼我嫁给他,他给一分钱,我也嫁给他。你们要是再逼我,我就自杀!”,然而,这样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就像朱保保说的那样,一个受过二十年重男轻女思想影响的人,怎么会因为和你在一起几年就有所改变呢?她在自己面前是夏枫,在家人面前就是自卑的女儿和姐姐,这无可改变。

    何申亮知道这样的现实之后,深深叹了口气,一瞬间又觉得自己堂堂七尺男儿,何以靠一个女人与家庭决裂的勇气才能结婚?他猛得站起来,面对夏枫的爸妈,说道:“三个月之后,我把48万带来!我何申亮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我希望,到时候,你们不要再加了。”

    夏枫爸妈终于笑了,因为弟弟结婚就初步定在半年后,一切都圆满了。

    何天河打算去邻市甘州采风,坐上火车的时候,他对何申亮说:“你不用担心我,结婚终究是一件好事。”

    当火车鸣笛的时候,他掏出一张卡,笑着说道:“这里面还有22万,密码你妈的生日,你拿着,剩下的钱,我再给你想办法,实在不行,把海珠的房卖了,我一个人住,换套一室一厅就可以了,过年你们回家的时候,我就住客厅。”

    何申亮看着父亲的领口都发黄了,知道这几天他的衣服都没时间洗,也知道自从妈妈离开后,父亲生活过得越来越粗糙。只见火车的自动门突然关闭,他看着父亲越来越窄的身影,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手中的银行卡被他捏得弯曲起来,他感到手心有些微微发胀,有些痛苦而快意,于是他举起胳膊,狠狠咬住,嘴里发出呜咽般的低吼,眼泪就这样流进嘴角,顺着手臂,滴在满是灰土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