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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这边翠儿被她母亲带回,一审问翠儿哭哭啼啼,给她母亲跪着,只细诉与柳蝉之事。她母亲气得直骂她财迷心窍,整天唉声叹气没个去处。又兼众丫鬟媳妇也有劝她说:“不该做这没行止之事。”也有问:“咱们姑娘屋里头还不好?不知你喝了什么失魂汤,同流萤她们吵闹,被放出来,往后你可怎么办呢?”于是又有素日一干与她家不睦的人,见了这般,十分趁愿,都来奚落嘲戏她。这翠儿心内又羞愧又委屈,竟无处可诉,听见这些话自是脸上一红一白,百般过不去。吊胆挨了两日,竟不听见有其他动静,方略放下了心。且本来心中有病,这外面茶无好茶,思饭难咽,呜呜咽咽,又直哭了好几日,竟然也卧床了。这天翠母先起了个清早,想死马当活马医悄悄的来买转左安,一面送些东西,一面又奉承他办事得力,一面又讲述翠儿她素日许多糊涂之处。左安虽然一一的都应着,但倒生了疑惑,不知何意,后打发她去了。因晚间在家一处吃饭时问道:“这一家人平常都与我没无甚来往,不过见面点头之情,怎么忽然今天如此贴近?”一旁柳蝉嘿嘿笑道:“姐夫当然不知道这个缘故。前些日子王将军不是在问府里四丫头怎么会去围剿龙虎山的事么?我便将这项弄银子的巧宗儿说给了他们家翠儿。姐夫想他们的女儿是不是四小姐房里的丫头。现下翠儿被赶出来了,必定他们想求得一个日后的好去处,故左右买转来孝敬您呢。”左安听了笑道:”原来因那件事,是了,倒是你知道的清楚。我看这人也太不知足,难道咱们钱没给够?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房里能有什么大消息能用,这个现还想赖上咱们,没这个门道。这也是他们活该,送什么来我就收什么,横竖我有主意。“左安自安下这个心,所以只管拖延着,等翠母又送了两天礼,满足了,然后乘空方回钱氏。

    这一日早间锦儿服侍钱氏另洗了面,更衣往尚母处去伺候完早饭刚回房。忽见左安走来。钱氏便使如意搬了个椅子与他坐,且说些发放月钱的闲话。因又说起府里放人,便趁势又说:“咱们二奶奶虽然回明老爷太太,把这些出过力的老人家用不着的,开恩放了几家出去。虽不是目的,若各房算起来,家里一年也省些口粮月钱。不过纵再省上二三百银子,失了大体统,也不像。论理我不该说,里头的姑娘也太多。俗语说,‘一时比不得一时’,所以我才说的,不如拣个空日回太太,虽说兴利节用为纲,然亦不可太啬。如今更不比在外头的没管束。况且里头的女孩子们,一半也大了,也该配人的配人,各人都有了归处安稳不说,岂不感恩奶奶。往后成了房,岂不又生出人来使,不比外头不知底细来的更好?”钱氏道:“这也是正理,你想得周到。提起这话,我想起了一件事来。前儿我们四小姐求我,要说替那边房里的翠儿说一个好亲。我想什么大事,这会子你正在这,看看谁家的小子合配,打发个人去说一声,就说我的话。”左安听了,应着笑道:“哪里还要去外面找,这正巧了,奶奶竟忘了。我家的那小弟儿,还没婚嫁,在外头听差办事,无所不至。翠儿那孩子这几年我虽没见,听得越发出挑得好了,再者都是下人们,他们两个到底是也算门当户对。”钱氏见他家不再苦求流萤,以为绝了意,也不做他想,便道:“既这样,你说中你们的意,明儿说给你家了,好生管她就是了。”左安连连称是,一时出去。

    晚间,钱氏于是命人唤了翠儿之母来说合。那翠儿之母原本只是想求左安松松口,依旧叫她女儿上去跟前伺候,没想到竟有如此意外之喜。又见钱氏亲自和她说,何等体面,如何不愿。乐得只顾点头,满心满意的满口应了出去。回到家中,翠儿见了,疑问道:“妈,在外头见了什么事情,这样乐得回家?”翠儿之母眼角都带着笑道:“好事好事!早上我还急你的事,没想到竟然得了这么个大便宜,你跟了我进房来,我和你说话。”翠儿不知何事,忙道:“什么事这样喜?难道姑娘又叫我回去了?你说罢。”翠儿之母拉着翠儿的手,床上对面坐下道:“还惦记她们做什么?我告诉你,横竖有好事儿。左管家求三奶奶说要讨你去作弟媳妇呢!俗话说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这一进去了,什么东西不是齐全的?你父亲哥哥还在外头看房子,没上来,终究也没个臂膀。我们哪里比得他们家?在主子面前说话做事又体面,又尊贵。如今这一来,我们可遂了后日心有所靠的愿了,也堵一堵这些日子那些嫌你的人的嘴。过一年半载,再生下个一男半女,那家里的人,谁不把你当宝一样?”翠儿低首红了眼,摇头不愿。翠儿之母只当她害臊,因又说道:“这有什么臊处?常言‘女大当婚’,扭扭捏捏错过这。可别过做个丫头,将来随便配个小子,这一眼望不见出头的日子,那就完了。”翠儿只管低了头,不作声。翠儿之母见她这般,便又说道:“难道你还不愿意不成?若不愿意,那可真是个傻丫头了。放着半个主子不作,倒愿意作丫头?熬三年二年,就算是配上个好小子,那还是个奴才。嫁去那边,保不齐哪天太太奶奶们发善心,或想到或有行到,放了你们跟前服侍人的身契,咱们家跟着你也能落个好。错过这个机会,后悔就迟了。”翠儿仍不语,翠儿之母笑道:“想必你一时得了这个消息,还想不过转来,又不肯说话,怕臊。这也是正常。这会子也晚了,合该歇息,只是我同你说的话,你自己千万听进去啊。”说毕,便往自己房中去了。

    原来那翠儿因从小儿和她姑表兄弟在一处玩笑起住时,两个小儿戏言,便都订下将来非她不娶非他不嫁。近年大了,她家只有她和母亲在,她兄弟常时来照看门户,彼此又出落得品貌风流,二人时时相对,旧情不忘。虽未成双,却也暗生情愫,私传表记,已许下海誓山盟了。皆因她家男子不在,无大人做主,只得搁浅下来。就是头前替柳蝉传递消息,也是想得一笔小财,为两人日后做过活。然事情被人戳破,后悔不及,自己被发配了下来。回来当晚,她兄弟来看她,劝她再别哭坏了身子,又悄告诉她道:“你别心焦,皇天在上,咱们两个既许了誓,死生都在一处的。明儿我便要跟三爷去青州办事,正巧舅舅他们离青州不远,到时我自去向舅舅求娶你,想来舅舅也愿意成全咱们,你只安心等我回来娶你。”翠儿听了,哭道:“我的哥哥,咱们从小儿在一处的,如今我一着走错,你也不嫌我,果然是待我的情谊了。”一面说,一面哭。她兄弟忙拿自己的汗巾替她揩泪,笑道:“天下谁人不犯错呢?你犯错了难道就不是我的翠儿妹妹了?你只放心。从此咱们两个再一处了,可要安分守己,再不许胡行乱作了。”翠儿听了忙抹泪点首不绝。她兄弟又安慰了她一番,方走。可叫大家知道,倘若人有了情,便是拿黄金千两来劝,她也是不肯回头的。如今听了自己母亲一席话,翠儿虽一夜翻来覆去不曾睡着,天才亮,心下却如吃了定心丸一样,拿定主意不曾动摇。

    至次日,她母亲又将嫁过去她怎么体面,又怎么当家作主的话说了。翠儿只咬定牙不松口,又怕母亲看不上她兄弟,想了一想,便说道:“我便愿意去,也须得你们带了我回声姑娘,一则那日姑娘不在,我没给她磕成头。二则往后日子还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少都要体面。”她母亲听了,只当回想过来,更喜之不胜。于是即刻带了她上来见采薇。穿过了穿堂,顶头忽见三奶奶陪房中一名的傅益叫她母亲道:“奶奶房里正叫人呢,你还不过去?这会子多事跑什么?”一时翠儿之母犯了难,翠儿笑道:“妈,这会子你去吧,好歹别误了正事。我自己知道路,等我给姑娘磕了头就外头去等你。”便同傅益去了,还叮嘱道:“完事好歹快回去。”翠儿应了。便到采薇房中去。可巧采薇在家看帐,流萤歪在陪塌上看蕙莲等姊妹在里间喂鸟逗乐儿呢,外间只有几个嬷嬷在檐下纳凉,也无人拦她。翠儿一进了屋,直立立到采薇跟前跪下,一行哭,一行说,把自己怎么糊涂受了柳蝉指使,在园子里怎么替他给流萤传递物件,今儿她母亲又如何说柳家的好话,捣葱似的把头磕的邦邦响:“从前我作下的丑事,大家已尽知,说后悔也无益。但我并非贪恋柳蝉或者他家的权贵。就是终身大事,我早已心有所属。我与表哥小时就定下终身,我也是横心的。他去哪我跟他去,只是他现在虽去同我父兄提亲,但到底山高路远,若是能等到他回来,我也不枉过了这一世。如不能,就我妈妈逼着我,横竖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只是想最后求求姑娘成全我们,若我此生有造化得愿,把姑娘和姐姐们立个长生牌位,我天天焚香礼拜,保佑你们一生福寿双全。若没造化,该讨死的命,我也不怨,来世当牛做马再报答大家!”一面说,一面磕头,不一会就磕的头破血流。蕙莲众丫鬟忙来拉住,只见那血已流了半面。幸而未见骨头,连忙扶她起来,又叫人去拿止血的药膏替她敷上。

    采薇听了,不禁暗中跌足,急得口内只说:“这事中倒有几分我的不是,我光知道求三嫂替你相看一门好亲事,却忘了问问你的意思。只是那柳蝉怎么?”犹未说完,流萤气得浑身乱战,恨得直锤床道:“我知道柳蝉那小子,以为有了几个臭钱,在外摆起来大爷的谱,逞的他多能似的。只怕他们有着这把柄,也不过是拿着翠儿权当丫鬟小老婆来取乐儿,这算盘打的忒响了些!”采薇道:“这婚事不好,这不是糟蹋人吗?你们等着,我再去同三嫂说道说道。”说着便要出门。蕙莲忙一把拉住劝道:“你这一说出去,岂不让三奶奶多想了?知道的以为你不喜欢柳蝉,那些多口舌的还以为你不满三奶奶呢!”采薇听了,一时踌躇道:“虽如此说,只是这事如何使得!”蕙莲道:“这有什么急的,姑娘糊涂了。自古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也不必着急,翠儿才说了,她表哥去找她父兄提亲,终究也比柳蝉他们寻得早。”流萤听了,道:“这也有理,只是柳蝉他家到底强些,我怕到时她们两个难成姻缘。”采薇点头,说:“正是这话。”蕙莲笑道:“这也倒是小事,少不得使一个先斩后奏的计谋。”翠儿听见有计可施,忙道:“求姐姐细细说来。”说着正要跪下,蕙莲忙托起来她道:“使不得的,既要帮也要帮到底。”于是和众人计议:“依我看来,这件事我们占尽地利人和。现在也不算什么山穷水尽,只是我有一句话问你,翠儿,你果然同你表哥两情相悦,想长做夫妻吗?”翠儿道:“倘若不是为了这,我断不肯来扰大家。”蕙莲点头笑道:“有这句话就够了。若真想长做夫妻,我这里还有一些银子你拿了回去,收拾了东西,趁晚上人不见时赶去你老子那去。再不必提什么蝉虫的事,只等着你表哥下聘书,在那边尽早成亲,待生米煮成熟饭,旁人也没什么好论长短的,你这事便圆满完了。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翠儿说不出话来,只一时点头不绝。流萤笑道:“那还等什么!我这里还有前头过节新得的两匹鲜明布料,权当我贺你嫁得如意郎君,希望你们长长久久的。”翠儿听了,不禁又掉下泪来,抽泣道:“先前我。。。”偏这流萤又笑说:“谁人无错?知过必改就好。”故不提已往之事,只以妹妹相称。采薇看了也连连颔首。不一会便拿了一个包袱来,蕙莲一一的拿与她瞧着,又说道:“这是流萤送你的两匹绸子,做袄儿裙子都好。这一包是五两银子,是咱们姐妹的一片心意,你别嫌。这一包是十五两银子,是姑娘给的,叫你拿去无论做什么也好,以后可要仔细识人。也别着急上来,好好同你表哥过几年日子。倘若有什么事,叫人捎句话来就好。你放心,上天也有眼睛,不会叫有情人分离的。”翠儿越发感激不尽,过来又千恩万谢的辞了采薇同众人,众人也不敢久留她,直叫她拿了东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