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碎片》
“姑父，我换了工作，在宁海街。”
“就是——嗯——拆卸机械零件，小作坊。”
“三千，加班费15。”
“明天就要上班，我现在收拾东西。”
“晚饭不吃了，租的房子要打扫。”
挂了电话，砂原松了口气，原本担心表姑父又要扯什么“不要老是换工作”、“老老实实学点技术”之类，已经皱着眉头做好了“嗯”“嗯”“嗯”敷衍的准备，谁知道竟然没有。
东西不多，收拾完就一箱一背包，就是书比较沉。
砂原从房间走到客厅、厨房，检查了一遍，摸了摸手机钱包，这才回到房间，往床上一躺，神情恍惚。
心里轻飘飘的，好像半年多的重压刹那间飞走了似的。
寄人篱下，深感卑微，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没有脾气，生怕弄坏哪件东西，犯了点错要老老实实挨训，给你传授做人做事的经验再长篇大论再不耐烦也得乖乖听着。
别人家的面包味道多么咸，走上走下别人家的楼梯，路多么艰难。
可是，尽管时常感到压抑、痛苦，但能干什么？不想工作，也不知道能干嘛。
最近这一年，一直跟家人亲戚谎称在工作，其实每天早上起了床，就溜到几里外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看了无数招聘广告，面试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有去工作……
在表姑父家死皮白赖了半年，就靠着虚拟游戏、书和幻想逃避现实。
好在《无限碎片》明天开始发售，砂原将赚钱的期望都寄托在它身上。
不过，南国是东洲小国，不是第一批发售国，他所在的绿柳城又是五线小城，和最早的一批玩家相比，已经晚了17天。
……
砂原摸出手机，登录银行账户看了看余额：313.56。
短短的黑色数字又唤起了他内心的急迫、紧张。
得借钱——《无限碎片》最便宜的黑铁核心连接器：3255，租房：1000，还得吃饭。
找谁？什么理由？
昨晚就想好了，但——
砂原爬起来，在房间来回走动，眼睛盯着通讯录上寥寥无几的名字，紧张、窘迫，始终鼓不起勇气。
借钱——实在难以启齿。
可——走投无路了，难道能一直赖在这里？总得谋生。
表姑妈已经说过几次表姐和她同学暑假要来家里住。
砂原拨了舅舅的电话。
……
公共汽车在夜晚的城市穿行，车厢关了灯，阴凉黑暗，砂原望着窗外徐徐倒退的店铺、人影、路灯，内心忧伤。
不知道为什么，夜晚的公交车总是带给他这种感觉。
新住处在宁海街的马路边，离公交站不远。
刚下汽车，滚滚热浪便朝砂原袭来，后背一下子就冒出了汗。
他在明亮的路灯下，拖着行李箱向前走。
来到路口，砂原停下脚步，避让驶出来的几辆汽车后，就拐了进去。
宁海街是条老街，处处可见上个世纪的残留景象：五六层的老式楼房紧挨在一起，一楼临街是小饭馆、车床小作坊、理发店、五金店等，汽车停在马路两侧，拥堵不堪。
满头大汗的砂原避让行人汽车，沿街道往前，一路张望，终于在一家小超市门口看见门牌号。
2-105。
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巷口，发现门口在巷子尽头，一盏苍白的路灯立在对面墙下。
老楼没有电梯，楼梯狭窄，灯光忽明忽灭。
砂原提着沉重的行李箱往五楼爬。
三楼刚走到一半，就听见一阵脚步声，砂原抬头一看，一个穿白色T恤短裤的女青年正往下走，他连忙使劲爬上平台，闪到一边让路。
女青年瞅了砂原一眼，只见他浑身湿透，背着红色大背包，右手横提黑色行李箱，一张圆脸又黑又黄。
她立刻收回目光，继续下楼。
到了五楼，灯光亮起，砂原看见左右相对的四扇暗红色房门，都紧闭着，他的房间是左边第二间。
他放下行李箱，轻轻喘气，掏出钥匙将门打开，拎起行李箱走进去，开灯，反手将门关上。
房间不大，12个平方左右，灰色的方形地板，中间一张宽阔木床，床边有个棕色木柜。
正对床尾，有两个窄长的粉白色木桌，它们并排挨着墙壁，桌前两把木椅。右边墙壁尽头是卫生间的门。
空气中有股腐朽的木头味道。
环境一下子倒退到十几年前。
不过，这是他能找到的最便宜的住所了。
砂原闷闷地解下背包放在桌上，走到床边，摸了摸贴在床上的蓝色薄布，上面印着鹅黄星月，没什么灰尘。
窗帘在床的一米外，米黄色，几乎和墙壁一般大，遮得严严实实。
嘈杂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砂原走过去拉开窗帘，发现窗户离窗帘有一米宽的空间，正对大街，右边角落摆着一张脱皮的棕色方桌，上面的墙壁有油烟痕迹。
打开窗户，砂原走到木柜前，拉开把手想打开，谁知这小小的举动让木柜“吱呀”一声，朝他倒下来。
他连忙伸出双手，将它扶稳。
还好不重。
“什么破东西。”
吓了一跳的砂原咕哝一句，左手按住侧边，将柜门打开。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灯光下发白的柜壁，毛茬茬的，还长着绿色霉斑。
不能用。
砂原有些烦躁地将柜门关上，走到洗手间。
灰白的光线下，明黄、雪白、天蓝的碎瓷砖，砖缝遍布黑色污垢，发黄的蹲式便池，角落里立着一个废弃的洗脸池，里面有几把旧牙刷。
灰暗肮脏，倒是不怎么臭。
窗户在门对面，砂原走过去想打开，发现封得死死的，纹丝不动。
他这才想起窗户后面是另一个房间。
这意味着厕所没办法通风。
砂原心情瞬间跌落谷底，他环顾四周，发霉的白墙上空荡荡的，没有热水器，只有一个白色喷头，连着发硬灰白的塑料水管。
他取下喷头，拧开开关。
艰难阻塞的滋滋声，几道丝线般的水柱交错喷洒。
坏的。
回到房间，砂原郁闷地打开箱子，找了件不穿的旧T恤当抹布将桌椅和床擦干净，先把那摞书堆在桌上。
他一边流汗他一边安慰自己：总会赚到钱的，好的住处会有的，明天就去买《无限碎片》的黑铁核心，立刻开始工作。
他努力让自己心情轻松，不去想房间种种让他心情烦闷的细节，下楼买拖把扫把，电风扇，凉席，日用品，新喷头。
打扫完房间后，将近晚上九点。
砂原刚脱下衣服准备洗澡，手机响了：妈妈。
他心跳加速，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借钱的事舅舅告诉母亲了。
迟疑了几秒，他心情忐忑地接了电话。
“你找你舅舅借钱干什么？你钱哪去了？你不是在上班吗？你又换什么工作？是不是在赌钱？”劈头盖脸一顿问。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赌钱了？！”一股热流窜到大脑，砂原面红耳赤地冲着手机大声叫道。
“要你管？借了你的钱吗？我自己会还！下个月就还！”
“你管我干什么？跟你们没关系！”
……
“那我不要生你，你不是我养的？”
砂原立刻挂了电话，内心犹如即将爆发的火山。
他将手机扔在床上，强忍着砸东西的冲动，揪着头发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神情愤恨，两眼发红。
赚钱，赚钱！
摆脱父母亲戚的安排，摆脱这些无法忍受的说教，摆脱一切人情来往，不再依靠任何人！
他不停的反刍着以往的类似遭遇，一遍遍体验因此带来的干扰、痛苦和压抑，反复提醒自己：绝对不能像以往那般，明早一起来就忘了这些遭遇，继续麻木地苟活！
这些情绪一直持续到十点钟，砂原精疲力竭，心不在焉地洗了澡，才上床睡觉。
街上安静了些，远处传来汽车的声音。
黑暗中，风扇呼呼直响，砂原侧身躺在滚烫的竹席上，闭着眼睛翻来覆去，手机安静地躺在枕头边上。
“就是——嗯——拆卸机械零件，小作坊。”
“三千，加班费15。”
“明天就要上班，我现在收拾东西。”
“晚饭不吃了，租的房子要打扫。”
挂了电话，砂原松了口气，原本担心表姑父又要扯什么“不要老是换工作”、“老老实实学点技术”之类，已经皱着眉头做好了“嗯”“嗯”“嗯”敷衍的准备，谁知道竟然没有。
东西不多，收拾完就一箱一背包，就是书比较沉。
砂原从房间走到客厅、厨房，检查了一遍，摸了摸手机钱包，这才回到房间，往床上一躺，神情恍惚。
心里轻飘飘的，好像半年多的重压刹那间飞走了似的。
寄人篱下，深感卑微，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没有脾气，生怕弄坏哪件东西，犯了点错要老老实实挨训，给你传授做人做事的经验再长篇大论再不耐烦也得乖乖听着。
别人家的面包味道多么咸，走上走下别人家的楼梯，路多么艰难。
可是，尽管时常感到压抑、痛苦，但能干什么？不想工作，也不知道能干嘛。
最近这一年，一直跟家人亲戚谎称在工作，其实每天早上起了床，就溜到几里外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看了无数招聘广告，面试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有去工作……
在表姑父家死皮白赖了半年，就靠着虚拟游戏、书和幻想逃避现实。
好在《无限碎片》明天开始发售，砂原将赚钱的期望都寄托在它身上。
不过，南国是东洲小国，不是第一批发售国，他所在的绿柳城又是五线小城，和最早的一批玩家相比，已经晚了17天。
……
砂原摸出手机，登录银行账户看了看余额：313.56。
短短的黑色数字又唤起了他内心的急迫、紧张。
得借钱——《无限碎片》最便宜的黑铁核心连接器：3255，租房：1000，还得吃饭。
找谁？什么理由？
昨晚就想好了，但——
砂原爬起来，在房间来回走动，眼睛盯着通讯录上寥寥无几的名字，紧张、窘迫，始终鼓不起勇气。
借钱——实在难以启齿。
可——走投无路了，难道能一直赖在这里？总得谋生。
表姑妈已经说过几次表姐和她同学暑假要来家里住。
砂原拨了舅舅的电话。
……
公共汽车在夜晚的城市穿行，车厢关了灯，阴凉黑暗，砂原望着窗外徐徐倒退的店铺、人影、路灯，内心忧伤。
不知道为什么，夜晚的公交车总是带给他这种感觉。
新住处在宁海街的马路边，离公交站不远。
刚下汽车，滚滚热浪便朝砂原袭来，后背一下子就冒出了汗。
他在明亮的路灯下，拖着行李箱向前走。
来到路口，砂原停下脚步，避让驶出来的几辆汽车后，就拐了进去。
宁海街是条老街，处处可见上个世纪的残留景象：五六层的老式楼房紧挨在一起，一楼临街是小饭馆、车床小作坊、理发店、五金店等，汽车停在马路两侧，拥堵不堪。
满头大汗的砂原避让行人汽车，沿街道往前，一路张望，终于在一家小超市门口看见门牌号。
2-105。
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巷口，发现门口在巷子尽头，一盏苍白的路灯立在对面墙下。
老楼没有电梯，楼梯狭窄，灯光忽明忽灭。
砂原提着沉重的行李箱往五楼爬。
三楼刚走到一半，就听见一阵脚步声，砂原抬头一看，一个穿白色T恤短裤的女青年正往下走，他连忙使劲爬上平台，闪到一边让路。
女青年瞅了砂原一眼，只见他浑身湿透，背着红色大背包，右手横提黑色行李箱，一张圆脸又黑又黄。
她立刻收回目光，继续下楼。
到了五楼，灯光亮起，砂原看见左右相对的四扇暗红色房门，都紧闭着，他的房间是左边第二间。
他放下行李箱，轻轻喘气，掏出钥匙将门打开，拎起行李箱走进去，开灯，反手将门关上。
房间不大，12个平方左右，灰色的方形地板，中间一张宽阔木床，床边有个棕色木柜。
正对床尾，有两个窄长的粉白色木桌，它们并排挨着墙壁，桌前两把木椅。右边墙壁尽头是卫生间的门。
空气中有股腐朽的木头味道。
环境一下子倒退到十几年前。
不过，这是他能找到的最便宜的住所了。
砂原闷闷地解下背包放在桌上，走到床边，摸了摸贴在床上的蓝色薄布，上面印着鹅黄星月，没什么灰尘。
窗帘在床的一米外，米黄色，几乎和墙壁一般大，遮得严严实实。
嘈杂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砂原走过去拉开窗帘，发现窗户离窗帘有一米宽的空间，正对大街，右边角落摆着一张脱皮的棕色方桌，上面的墙壁有油烟痕迹。
打开窗户，砂原走到木柜前，拉开把手想打开，谁知这小小的举动让木柜“吱呀”一声，朝他倒下来。
他连忙伸出双手，将它扶稳。
还好不重。
“什么破东西。”
吓了一跳的砂原咕哝一句，左手按住侧边，将柜门打开。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灯光下发白的柜壁，毛茬茬的，还长着绿色霉斑。
不能用。
砂原有些烦躁地将柜门关上，走到洗手间。
灰白的光线下，明黄、雪白、天蓝的碎瓷砖，砖缝遍布黑色污垢，发黄的蹲式便池，角落里立着一个废弃的洗脸池，里面有几把旧牙刷。
灰暗肮脏，倒是不怎么臭。
窗户在门对面，砂原走过去想打开，发现封得死死的，纹丝不动。
他这才想起窗户后面是另一个房间。
这意味着厕所没办法通风。
砂原心情瞬间跌落谷底，他环顾四周，发霉的白墙上空荡荡的，没有热水器，只有一个白色喷头，连着发硬灰白的塑料水管。
他取下喷头，拧开开关。
艰难阻塞的滋滋声，几道丝线般的水柱交错喷洒。
坏的。
回到房间，砂原郁闷地打开箱子，找了件不穿的旧T恤当抹布将桌椅和床擦干净，先把那摞书堆在桌上。
他一边流汗他一边安慰自己：总会赚到钱的，好的住处会有的，明天就去买《无限碎片》的黑铁核心，立刻开始工作。
他努力让自己心情轻松，不去想房间种种让他心情烦闷的细节，下楼买拖把扫把，电风扇，凉席，日用品，新喷头。
打扫完房间后，将近晚上九点。
砂原刚脱下衣服准备洗澡，手机响了：妈妈。
他心跳加速，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借钱的事舅舅告诉母亲了。
迟疑了几秒，他心情忐忑地接了电话。
“你找你舅舅借钱干什么？你钱哪去了？你不是在上班吗？你又换什么工作？是不是在赌钱？”劈头盖脸一顿问。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赌钱了？！”一股热流窜到大脑，砂原面红耳赤地冲着手机大声叫道。
“要你管？借了你的钱吗？我自己会还！下个月就还！”
“你管我干什么？跟你们没关系！”
……
“那我不要生你，你不是我养的？”
砂原立刻挂了电话，内心犹如即将爆发的火山。
他将手机扔在床上，强忍着砸东西的冲动，揪着头发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神情愤恨，两眼发红。
赚钱，赚钱！
摆脱父母亲戚的安排，摆脱这些无法忍受的说教，摆脱一切人情来往，不再依靠任何人！
他不停的反刍着以往的类似遭遇，一遍遍体验因此带来的干扰、痛苦和压抑，反复提醒自己：绝对不能像以往那般，明早一起来就忘了这些遭遇，继续麻木地苟活！
这些情绪一直持续到十点钟，砂原精疲力竭，心不在焉地洗了澡，才上床睡觉。
街上安静了些，远处传来汽车的声音。
黑暗中，风扇呼呼直响，砂原侧身躺在滚烫的竹席上，闭着眼睛翻来覆去，手机安静地躺在枕头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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