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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洛都来使

    窗外又响起了一阵叫好声。

    李剑鸣睁开眼睛,房间里无人,光路幽微。

    他推开木窗,看到了演武场上的动静,旌旗招摇,人山人海,数十丈方圆的石台上有人在论武。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锦衣少年,面相端秀,见到李剑鸣的时候露出一脸憨笑,便开始招手让他下去。

    李剑鸣利落地穿衣下楼,临到演武场时却让一只粗壮的大手提溜起来,三两步带走。

    “不错呀鸣小子,半个月的功夫便好利索了,蛮小子的肋骨尚且没完全长好,快说!鸣小子小时候吃了多少天材地宝?只怕是身体里尚有残存的药力吧!真叫老夫艳羡呀!”说话的是一个体格硕大的老将军,他的块头相比于正常人来说显得有些格外巨大,快有一丈,又生得虎背熊腰,站在那儿就能让人感到压迫十足,据说在山南一带报他的名字能起到小儿止啼的奇效。

    南照王府虎威将军屠人千,名声在外的当世强者,先前的锦衣少年曾和李剑鸣说,屠人千的实力已至第八境后期,在大泱皇朝内也是有数的高手。

    他便是李剑鸣在南照王府的教习师傅,只是,李剑鸣在他的一众徒儿中,是最没用的那一个。

    “屠人千。”李剑鸣对屠人千没有什么敬意,哪怕他没有如此当众折腾自己,李剑鸣仍然不会对屠人千有敬意,“你放我下来。”

    一些目光落在了李剑鸣身上,以屠人千的块头在人群中行走,旁人很难不注意到他,于是便也看到了有些窘迫的李剑鸣。一道人影倏忽而至,行至屠人千跟前,抬头看向屠人千,一双漆黑的眸子不带情感,便是李剑鸣的小伴,小七。

    “嘿嘿。”屠人千一脸尴尬地将李剑鸣放下,“小妮子,老夫又不会害了他,再怎么说鸣小子不仅是你的小潭主,也是老夫的一个徒儿。”

    小七没有多说什么,身影消失。

    “啧啧啧,清潭的身法倒真是不错,看来身法一块儿,老夫是不用教你了,鸣小子。”屠人千赞了赞,话锋一转,“老夫要通知你一件事,蛮小子等人闹了几天,闹到世子那里,世子便去和王爷说道了一二,最后商讨的结果是,鸣小子你那不劳而获的沁灵泉名额没了,恰如你哥哥在清潭而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得到名额,你小子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得到好处,这一点老夫是认得。”

    屠人千顿了顿,“鸣小子,你可明白了?”

    李剑鸣没有回答,他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可没有屠人千说得那样委婉,褚蛮在王爷面前的原话是:“那沁灵泉的浸泡名额若是给了一个废物,岂不是暴殄天物?南境武夫如何肯服气?南照将士如何服气!”

    原先南照王府为了卖清潭一个面子,在清潭赠予的十个名额中,择出两个,直接许了世子宋瑜和清潭在南照王府的质子小潭主李剑鸣,如今两个名额一起收回。对于宋瑜来说无伤大雅,那位世子哪怕是去争夺也会如探囊取物,何况整个南照王府上下,又有谁人真的敢与王府世子动真格?

    而对付他李剑鸣,没有人会留手。

    有一甲士来到一旁。

    “屠将军,王爷有安排。”

    屠人千摆了摆手,示意甲士等一会儿。

    “鸣小子,老夫提醒你一句,放弃沁灵泉的名额,蛮小子巴不得你上这演武台,届时那丫头可帮不了你。”屠人千拍了拍李剑鸣的肩,跟着甲士离开。

    李剑鸣有些意外,屠人千没有必要提点他。

    他看着屠人千离开的背影,那壮硕的身躯后面背着一把巨弓,腰间别着骨刀,另有一把标志性的巨锤,屠人千没有带着。

    李剑鸣来到南照王府有六年了,他甚至记不得自己亲人的长相了,但对于六年前漫雾野一战里的屠人千仍有些不可磨灭的印象。

    那天他见到一箭如电而来,将他的九潭守叔叔钉在了城楼上,当场毙命。那时哥哥带着他和小七,在城墙上疾驰逃命,他低头看向薄雾弥漫的原野,看到巨兽一般的男人收弓抡捶,一锤将一个清潭的甲士砸成了肉酱。那凶悍的身影如一头恶鬼,时常出现在他的梦中,成为他的午夜梦魇,但每当他梦醒,在讲武堂,他又会见到那个壮硕的白发老头儿趴在案几上呼呼大睡,口水流了一片。有时屠人千醒了,便会嚷嚷着叫人去筛酒,说是没酒他没劲儿上课,而有了酒食,那老头儿便欢喜得像个得了糖葫芦的三岁小孩儿,便算是有了精神来和他们讲课。

    李剑鸣很难将屠人千的两种面貌联系在一起。

    推开大门,阴影如退潮一般消散。

    屠人千眯了眯眼睛,大堂很安静,但其中有一个人,正四仰八叉地摊在太师椅上酣睡,只见一书箱倒在地上,那人一身灰色的书生服饰。屠人千看向那人的脸,一个青年,面容干瘦,眼窝凹陷,眼圈很重,而颧骨凸出,两颊略凹陷,面色也有些苍白,整个人看上去病殃殃的。根据屠人千的阅历,这种面相的人,最常在烟花巷子里见到。

    屠人千啐了一口唾沫,矮了矮身子探入大堂内,行至那书生跟前。他停留一息,感受一番,那书生没有有丝毫内气外泄,体格也完全没有修炼的痕迹,屠人千皱了皱眉,心道一个凡夫居然也敢到南照王府来,又嗅到空气中浓重的酒味,一时想到王爷勒令他此间不准饮酒,一下子又嫉又怒,当即一拳捶在太师椅上。

    轰!

    太师椅炸碎,书生摔在地上,醒转过来,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混蛋!好大的胆子!谁允许你在南照王府饮酒的!”屠人千的话如炮仗一般在书生耳旁炸响。

    “混蛋!好大的胆子!你他奶奶的是谁!敢打搅本班主的好梦!”未曾想那书生也是有脾气的,跳起来抬头指着屠人千就骂,然后他愣了愣,“你就是屠人千是吧?”

    “老子就是屠人千,王爷让老子来打点你!”屠人千唾沫星子喷了书生一脸。先前王爷说,洛都枫毡桥的戏班子二班主得了皇后娘娘的令,来南境一带寻一些唱戏苗子,第一站便是南照王府。

    眼前便是那二班主,那枫毡桥的戏班子三两年里备受皇后娘娘的宠爱,洛都百姓都唤二班主一声“慎先生”。二班主名为姚慎,如今而立之年,王爷差人查了一番,说是十年前便开始在枫毡桥唱戏,唱了两年便退居幕后开始调教唱戏苗子,如今也是调教出了数十位名角,除外他姚慎便只是一个没习过武的凡夫俗子。

    “见过屠老将军。”姚慎行了一个拱手礼,陡然变脸,再度指着屠人千的鼻子,“那你他奶奶的奉命来陪侍左右,你打老子的椅子干什么!吓坏了老子你陪的起吗!”

    “哟呵?”屠人千惊笑一声,心中却道,想来姚慎在洛都是见过世面的,寻常人见到自己的模样,哪里敢如此说话?

    “你他奶奶的说什么呢?你和你老子说老子?老子才是你的老子!”屠人千嘴上仍是骂。

    一甲士匆匆而来,见此情形立即拉主两人。

    “慎先生,屠老将军,演武要开始了!”

    “演武?”姚慎看向甲士,恍然大悟地捶手,“嗨呀!都说了让王爷不要铺张!怎的为了区区在下就设置一场演武!”

    姚慎顿了一息,突然挑了挑眉,“可有好酒?”

    南照王府演武场,人群熙熙攘攘,屠人千和姚慎在雅座落位。

    姚慎环顾一周,询问:“为何不见王爷?”

    屠人千不耐烦地扫了一眼姚慎,“王爷病了,今日由世子殿下主持。”

    “哦?可是大世子宋瑜?”

    “正是。”

    “小世子在何处?”

    “你管他作甚?你话怎么恁多?你他…你能不能好好看?”

    “你奶奶的屠人千!”姚慎压低声音怒骂,“老子招你惹你了?老子敬你是个勇武的将军,你他奶奶的怎么老是和老子过不去!”

    屠人千摆了摆手,懒得回答,慎先生见此气得脸色发紫。

    屠人千鼻子抽了抽,嗅到了一股馥郁的酒香,却见一小厮提来一坛上好桂花酿,摆在了姚慎的面前,口水情不自禁地就淌了出来。

    姚慎回头瞧了一眼,见屠人千恨不得把眼珠子都黏在酒坛子上,于是嘴角上扬,“屠老将军,咱谈个说法,酒归你。”

    “好好好!本将军答应了!”屠人千一把抓来酒坛,揭开泥封大嗅一口,便朗笑一声,提起坛子当即就猛灌了半坛。

    “爽口!”

    “既然如此,老将军一言既出,便听在下一言。”

    “啊?你刚才说什么了吗?老夫年事已高,记性不好。”屠人千回答。

    姚慎额角抽了抽,仍是继续说道:“屠老将军,在下晓得你厌恶戏子,但在下只是领了皇后的令来问安王爷,待三两天便离开,在下本就是只是要闲游南境寻些好苗子,断没有开罪老将军的想法,望老将军能别为难在下。”

    “呵呵。”屠人千翻了一个白眼,“你倒是有趣,敢问南照王府军营中可有你看得上眼的苗子?”

    “自然是没有。”姚慎回答,“一个好的苗子,有诸多苛刻的要求,在军营里长大的少年,大都是连皮带声儿都是糙的,如何算得了好苗子?”

    “糙是糙了点,但他们一拳下去,你那些好苗子怕是要暴死当场。”屠人千笑。

    “只怕是等他们成了名角,老将军的那些少年将军们,连见他们一面都难,何谈到他们面前耍把式?”姚慎回讥。

    屠人千眼角一瞥,看到了姚慎腰间束带上吊着的名贵玉珏。

    “戏子倒是能赚一些银两。”屠人千说。

    “却也是凭本事赚的。”姚慎答。

    “想来你在洛都的居所也会是富丽堂皇。”

    “自然。”

    “若是拆了换银子,兴许能充好些日子的军饷。”

    “兴许能将屠老将军一部甲士的旧甲换新也说不定。”姚慎带着一抹哂笑,自怀里掏出一沓纸钞,按在屠人千的面前,“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老将军。”

    姚慎看到屠人千的眉头皱起,忙说:“在下知道老将军看不起戏子的钱,只是戏子的银子,其实也便是赚得权贵的银子,而权贵的银子,无非也是来自于百姓。来自百姓,回到军队,戍卫疆土,保卫百姓,想来屠老将军也不会觉得此钱脏了。”

    屠人千闻言,眉头轻抖,一只手伸向那沓纸钞。

    “诶慢着!”姚慎话音一转,“老将军接受在下此番说辞倒是快得很,却也得体谅一下,这些银票也是在下的徒儿们唱出来的,也不能白给你不是?屠老将军,三千两银子,劳烦您当一段时间在下的师爷,在下离去的时候会再奉上七千两银子。”

    姚慎顿了顿,“只是想来以屠老将军的为人,大概看不上在下的银子,屠老将军想来也不缺银子,唉!”

    姚慎说着便要收回,屠人千不慌不忙地按住,而那姚慎也只是做做样子。

    屠人千抽出银票,塞入怀里。

    “师爷?”

    “是也。在下初入南境,人生地不熟,对地理水文与其间势力也无甚了解,老将军在南境待了快四十年,多年来不下百战,若问整个大泱有谁比屠老将军更了解南境,想来也是没有的。”

    “成交。”屠人千抖了抖粗眉,“只是你慎小子了解这些作甚?对你寻苗子有帮助?”

    “自然是有,老将军便不多问了。”

    演武台上突然鼓声震天,两人不再多话。

    台子正北,尊位最中,一少年站立。姚慎一眼看去,只见如玉少年一身赤底黑襟的锦衣,衣面织金绣蟒,端的是华贵!姚慎再看,只见少年俊秀而未脱稚气,眼底眉梢也不失一抹威严。

    “世子殿下。”屠人千爽饮一口而后介绍。

    那少年开始说话。

    “诸位!清潭一行将至,咱们也应邀去凑凑热闹,那沁灵泉的美妙诸位也早有耳闻,奈何分与我们的便只有十个名额!南照王府不论其他,只看武艺!规则很简单,先前报了名的,加上本世子和小潭主,一共百来人,对战榜已然抽好,今日便尽早地开始,天黑前结束!”

    世子一句话毕,便有甲士在四方张贴对战榜。

    屠人千一眼望去,眯了眯眼睛,看向演武台一侧,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瘦弱的少年。

    李剑鸣,盯着榜单,目光凛然,眼中没有退意。

    “愚蠢。”屠人千轻声一句。

    “什么?”

    “没什么。”屠人千顿了顿,“慎小子,苗子跟着你,日子可美不美?”

    “自然是美的。”

    “兴许有个苗子。”

    “当真?屠老将军如何知晓在下择苗子的标准?”

    “生得白净声音细。”

    “那只是一方面。”姚慎叹了口气。

    “那你便看,指不定能看到你想要的。”

    “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