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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雨如刀(上)

    万历1014年,黄昏,轻语森林。

    蔚兰色的天空中,白色的小云片,排列整齐,而又紧密,好似鱼的细鳞,也象涟漪微波,十分好看。

    森林中,一身简服的春莉莎戴着一顶褐色的贝雷帽鬼鬼祟祟的小跑在石子路上,小女孩一只手还牵着身后的男孩。

    见到草丛里窸窸窣窣蹿出的兔子,都让春莉莎兴奇不已。

    枝头闻见脚步的蓝羽小鸟振翅飞掠、小池塘边一动不动的青蛙突然跃入水中、趴在叶片上的秋蝉鼓腹鸣叫……

    原来家族外的世界是这么有趣,春莉莎既懊恼又兴奋。

    懊恼是早知道,她就早些跟着狭斐尔哥哥溜出苏氏家族,好来瞅瞅外面的景色。

    兴奋是这一天终于还是被她等到啦!

    小小孩童的脸上一会儿皱巴巴,一会儿又洋溢着笑容。

    狭斐尔在后面无奈的笑着,男孩笑容腼腆,相比两年前初次见面的时候他的性格也变得开朗了许多。

    小时的狭斐尔孤立除父亲母亲以外的所有人,在村里的那家私塾里,男孩也从不与任何人言语,无论老师还是同学。

    由于父亲克莱斯曼并不是經龙村的本土村民,在与世隔绝的村子里,小时候的狭斐尔一直被认为是守护者一脉的“杂种”。

    所谓守护者一脉,职责就是守护葡萄矿脉的完整。

    这是村里孩子从小就被灌输的训示。

    极为注重这些祖训的經龙村人为此曾破例出世干涉过卡维启城对葡萄矿的开采一事。

    只是原始又淳朴的村民根本无法阻止那些巨大而又喷吐蒸汽的采矿机器。

    这也让經龙村人愈发讨厌外世之人。

    所以在长辈眼中,村民与世外人结合生下的狭斐尔,不仅是一个血脉混合的“杂种”,更是一种对祖训的挑衅。

    一个活蹦乱跳的挑衅。

    长者的冷眼和同龄人的排挤,让狭斐尔早早领略到人间炎凉,于是男孩就慢慢变成了一只“刺猬”,藏着肚里柔软,外露尖刺。

    自从父亲带着他进入苏氏家族后,他在和小郡主春莉莎以及大哥哥雪热的相处中学会了许多,也收敛性格许多。

    父亲克莱斯曼是一位很随和的人,狭斐尔只知道父亲学问很多,平日里待人接物也十分谦卑恭敬。

    浑身书卷气息的克莱斯曼成为了春莉莎的授业老师,狭斐尔就成了春莉莎的玩伴。

    两年可以改变一个人很多,却难以彻底改变一个人。

    每当狭斐尔独处时,时常想起那些經龙村的往事,各种熟悉的人影昏黄闪过,一句句刺耳无感的话语跌宕而来。

    “啧啧,真是碍眼!”

    “你大可以躲起来,躲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奶奶是个瘸子,孙子是个杂种”

    指着鼻子而来的食指,暗地里窃窃私语的悻然,好多村人的面貌,记不清楚。

    …………

    奶奶常常笑着对狭斐尔说。

    “一个人的强大不应该仅仅是本身”

    “还要有内心”

    狭斐尔不懂,只是默默记在心里。

    “没关系,所有心灵上的伤害都可以抵挡,所有灰白色的人生都可以成长。”

    奶奶是狭斐尔最亲近的人之一,只是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早些年又因为掉下山崖摔断了一条腿,所有拄着木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要不然按照奶奶的脾气,听到那些个恶心人的谣言,肯定是要去抽哭那群顽劣的孩子。

    此时卡维启城中,苏氏家族内。

    一座简朴素洁的屋子里,春莉莎的姥姥正坐红木椅上小憩,香葵同样也闭着眼睛守在一旁。

    老人轻轻挪动一下身子,老旧泛光的木椅就咯吱作响,只是这椅子却也从未塌过。

    老人伸手端起小桌上的茶水,揭开杯盖,水汽缭缭,几片红茶叶在黄澄澄的茶水中飘荡。

    这种来自东方的红茶价格堪比黄金,不得不让嗜茶如命的老人如此细细的品尝。

    “小莎是不是溜出去了?”

    老人喝了口茶水,淡淡问道。

    香葵睁眼轻声说道。

    “是的,夫人”

    “需要我将他们抓回来吗”

    “不用”

    “今天是她生日,她怎么开心怎么来,就让她难得出去感受下吧”

    老人欣慰的笑了笑,随后像是想到什么,转过头对这位老友的女儿继续说。

    “香葵啊,还是麻烦你走一遭吧,两个孩子,近卫军又抽不出空,我不放心”

    “暗里护着他们就好”

    香葵点了点头,步履轻盈的走出屋子,扶了扶腰间别着的短剑,向城外轻语森林方向掠去。

    老人眯眼而笑,长叹道。

    “年轻真好呀!”

    狭斐尔踢走脚下一颗小小石头,回过神,春莉莎踩在一块池塘边的石块的苔藓上。

    女孩正张望着池塘里游动的小蝌蚪。

    狭斐尔赶紧喊道。

    “苔藓很滑的,春莉莎,别站在那上面”

    春莉莎回头咧嘴笑着,红扑扑的小脸倒映在池塘中。

    “哪滑了,我这不站的好好的嘛?”

    “再说了,我怎么可能会滑……倒!啊!啊!”

    之间话音未落,女孩重心不稳,脚下一滑,整个人都跌进小池塘里。

    幸好池塘很浅,只是淤泥比较深。

    狭斐尔连忙上前扶起春莉莎。

    女孩摔的浑身是泥,那些池塘淤泥闻起来有些臭烘烘的。

    而且春莉莎的一只腿陷进了塘泥中,顿时女孩的笑脸就变得皱巴巴了,眼泪和哭腔在缓缓酝酿,淡金色的眸子里已经可以看到泪水汪汪。

    春莉莎试着自己抽动一下纤细的小腿,只是这一举动却让陷入的深度到达了膝盖。

    狭斐尔先安慰了一下,然后蹲着边上扶住她的小腿轻轻晃动往外抽,一边笑着对她说。

    “像不像拔萝卜?”

    春莉莎破涕为笑。

    很快,狭斐尔将浑身是泥的春莉莎从池塘里拉了上来,只是春莉莎那只脚上的鞋子淹没在了塘泥中。

    浑身湿透又臭烘烘的女孩还丢了只鞋,春莉莎开始在心里替外面的世界扣分。

    树林里的小鸟叽叽喳喳四散飞走。

    扣十分!必须扣十分!

    还有九百九十分,等会儿再扣!

    “来,我背你”

    狭斐尔无奈的摇了摇头,屏着气在脏兮兮的春天莉莎面前背对着她蹲下。

    “你在屏气对不对?”

    “不准屏气!”

    “狭斐尔哥哥,连你也嫌弃我…”

    春莉嚎啕大哭起来,两只泥手不停抹眼泪,小脸蛋越抹越黑。

    狭斐尔深呼吸,笑着说。

    “你浑身湿透了”

    “我带你回村子找我母亲帮你烘干”

    “再不走,到时候感冒了,苏姥姥可能就再也不让你出来玩了!”

    “而且晚上天黑了,这里可是有怪物的喔!”

    男孩加重语气恐吓道。

    春莉莎被吓的一愣一愣,赶紧勒住狭斐尔的脖子,双脚夹在狭斐尔的腰间。

    “咳!咳!松点…松点,透不过气了”

    两个孩子,就这样,慢吞吞沿着碎石小路走向森林深处。

    一颗参天大树的枝干上,香葵扶着树干看向孩子们消失的方向。

    下一刻,年轻女子从树上跃下,跳到另一颗树的枝干上,几次腾挪,身形也消失在黄绿色和橙红色蔓延的叶丛中。

    偌大的轻语森林外不远处海岸边。

    放眼望去,入目一片黑色的尖角,黑月铁骑的尖角。

    数以千计的黑色甲胄披挂重剑和火铳,齐刷刷排列在海岸线上。

    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层黑色的浪潮,震撼人心。

    一个脖子纹有繁密黑月纹章的男人从两只信鸽的传信筒中分别取出来纸条。

    男人名为阿尔修斯·巴顿。

    在确定谍报已经全部取出后,他惬意的取出腰间短小精美的火铳,对准了两只正在临时指挥桌上踱步的鸽子。

    “砰!砰!”

    面孔有着北海洛普兰人独有的深邃感的男人,随手将两只鲜血染红的鸽子丢入一旁属下端着的盘子中,淡漠说道。

    “让厨子晚上给我炖碗汤”

    男人勾了勾嘴角,打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帝都事变,兵力已经开始抽调”

    另一张写着。

    “卡维启城内近卫军调离一半,矿场塌方”

    男人扬起脖子,他深邃的眼眶背对着夕阳,影阴笼罩了他大半个面孔。

    这位黑月铁骑之主的后选人笑了起来,那繁密的黑月纹章随着他喉结的上下在猩红的黄昏下仿佛缓缓绽放。

    “行动!”

    男人漠然出声,声音不大,却盖住了浪潮声。

    一具具钢铁魔鬼在这一声令下从蒸汽输送管道上脱离,缆线被挣脱。

    数千具黑月铁骑的甲胄光眼在此刻全部亮起。

    海潮彻底安静了。

    轻语森林,經龙村。

    戴着眼镜的男人从密林中走出,阳光终于撒在他的身上。

    浑身书卷气十足的男人扯了扯嘴角,有些期待又有些失落。

    他先前在卡维启城里探查了城内情况,又偷偷潜入去往葡萄矿场的蒸汽列车,然后炸毁了矿场里的矿井。

    这些对于一位前任王座骑士来说,毫无难度。

    所有都完成后,他将信息写在纸条上,用带来的信鸽把纸条捎走。

    终于,潜伏多年的任务完成了,北海洛普兰能否一举吞并白苑,然后凭借白苑葡萄矿与当世两大势力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成败在此一搏。

    只是葡萄矿是一个很重要的理由。

    但不是全部。

    以男人这么多年的调查和对往日文献的检索,得出了另一个连北海洛普兰高层都心动不已的原因。

    流传于古洲千年古老传说中的“天启四骑”,或许就被埋藏在古洲四大葡萄矿的矿脉之下。

    这个猜测可以说毫无证据,却也异常符合事实。

    天启骑士埋藏之地,从而滋养出能量磅礴的葡萄矿石。

    由此,洛普兰展开了一系列计划,命名为“天启”

    男人忽然想起那个“天启四骑”的传说。

    “在世界终结之时,将有羔羊解开书卷的七个封印。

    唤来分别骑着白、红、黑、灰四匹马的骑士,将战争、饥荒、瘟疫和死亡带给接受最终审判的人类。

    届时天地万象失调,日月为之变色,随后便是世界的毁灭。

    启示录:‘我看见羔羊揭开七印中第一印的时候,就听见四活物中的一个活物,声音如雷,说:“你来!”

    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白马;骑在马上的拿着弓,并有冠冕赐给他。他便出来,胜了又要胜。

    揭开第二印的时候,我听见第二个活物说:“你来!”

    就另有一匹马出来,是红的,有权柄给了那骑马的,可以从地上夺去太平,使人彼此相杀,又有一把大剑赐给他。

    揭开第三印的时候,我听见第三个活物说:“你来!”我就观看,见有一匹黑马;骑在马上的,手里拿着天平。

    我听见在四活物中似乎有声音说:“一钱银子买一升麦子,一钱银子买三升大麦,油和酒不可糟蹋。”

    揭开第四印的时候,我听见第四个活物说:“你来!”

    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灰色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作死,阴府也随着他。有权柄赐给他,可以用镰刀、饥荒、瘟疫、野兽,杀害地上四分之一的人。’”

    男人走向自己屋子,他站在窗口看着里面坐在椅子上织麻布的女人。

    温暖的阳光毫不吝啬的倾斜在女人身上,简易的麻绳绑扎着女人灰黑柔顺的长发。

    男人情不自禁的笑了,他的眼里,倒映着秋季最美的光景。

    可是,这一切都会在今晚被打破了。

    男人想和自己亲爱的妻子道清事实,无论她对自己失望也好,打骂也好,他都要将她带到那个属于他的时代,从此过上美好满足的生活。

    让她不必为了维持生计替村里缝缝补补,不必做那些粗重下等的农活,不必因为他而去忍受村里人的冷眼和恶语……

    太多太多了,男人知道时间却不多了。

    这时,狭斐尔背着一个脏兮兮的小泥人从村口走了过来。

    一路上,有村民扛着锄头从一旁走过吐了口唾沫,有妇人坐在门槛上冷眼相看,还有同龄人用戏弄的语气说话。

    狭斐置若罔闻,他背上的小泥人却不乐意了,听到那些奇言怪语皱紧了眉头。

    可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张牙舞爪恶狠狠的看着他们。

    狭斐尔来到自家屋子前,先将春莉莎轻轻放下,然后看向窗口前出神的男人,浅笑着说。

    “父亲,你怎么回来了?”

    春莉莎一见是自己那个笑容和煦,平易近人的授业老师。

    她悄生生学着狭斐尔的样子站定,展颜一笑,嗓音轻柔说道。

    “伯纳德先生好”

    男人转过身,好半天才认出泥人是那位精灵古怪的春莉莎郡主,这才笑着点头出声。

    “小郡主生日快乐”

    然后男人顿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巾,打开后是几小块整整齐齐的桂花糕。

    克莱斯曼将桂花糕连带帕巾一同递给了有些欣喜的春莉莎。

    “生日礼物”

    “先前也没有准备什么,希望小郡主不要责怪啊”

    春莉莎双手接过糕点,笑着说。

    “老师,这个礼物我很喜欢!谢谢你”

    男人微微躬身,眼神柔和。

    “喜欢就好,小郡主和狭斐尔先在屋外玩一会吧”

    克莱斯曼走进了屋子。

    狭斐尔看到春莉莎身上的泥土都已经要结块了,就请求母亲帮春莉莎清洗一下身体。

    正当狭斐尔的母亲白薇雅有些焦虑,是让春莉莎穿自己的衣物还是穿狭斐尔的衣物时。

    腰佩短剑的香葵叩响了屋门。

    之前在一旁看到当时的情况后,她就回城为春莉莎送来了一套干净适合的衣服。

    春莉莎简单的洗过澡后,换上了香葵送来的衣物。

    女孩金色的马尾扎着红丝绳,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领口和袖口都有一圈圈波浪花边。

    春莉莎坐在桌子旁,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先前都顾着玩和忙别的事情去了,这下终于能好好看看狭斐尔哥哥的家啦。

    克莱斯曼和白薇雅在屋后说话。

    狭斐尔见状只好坐在春莉莎的对面。

    屋里只传来克莱斯曼模糊不清的说话声音,很安静。

    屋外两个孩子对峙而坐,大眼瞪小眼。

    秋天的云在黄昏时分就像喝醉了酒,不仅满面红光,还会在风的推搡下四处荡漾。

    一片片红黄的叶子从树上相继落下,落入地面、湖面,如同一块一块的拼图,试图拼成大地和湖泊的模样。

    春莉莎看着屋外的景色,蓦然出神,狭斐尔把脑袋搁在桌子上,逐渐闭上眼睛。

    就在狭斐尔快要睡着的时候,春莉莎用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脑袋。

    见狭斐尔不明所以,春莉莎双手绕后解开头发,把那条残留着发丝清香的红丝绳取下,放在桌子上,推到狭斐尔手边。

    “送给你了,狭斐尔哥哥”

    “我姥姥说,以后遇到了重要的人,就把这条红丝绳给予他”

    春莉莎披散的头发被微风吹起,她的笑容倒映在狭斐尔的眼中。

    正当狭斐尔苦恼要不要劝说女孩收回这件东西,他一个男孩子怎么能戴红丝绳呢?

    一声清脆却异常沉重的巴掌声从屋里传出。

    两个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得不轻。

    房间内,克莱斯曼的的眼镜被打落在地,他的脸上有一处巴掌印。

    他面前站着脸色青白的白薇雅,她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可是她的眼神却没有。

    “你走吧”

    白薇雅闭眼试图冷静自己。

    克莱斯曼一把握住她的胳膊,这位前任的王座骑士哪怕在面对生死时都没有如此神色慌张。

    他真的爱上她了。

    从这场谋划开始,从多年前开始。

    “白薇雅,对不起,我不该和你说谎,我应该早点把真相告诉你,只是洛普兰骑兵已经来了,和我离开,我们三个一起……”

    男人语速加快,可是还不等他说完,白薇雅就怒吼道。

    “你还不懂吗?!这是欺骗!是背叛!”

    女人洁白的面孔此时被怒火烧的通红,眼泪从眼角流成串串连珠,只是她根本察觉不到。

    “走吧,我就当我从来没有过你这个丈夫”

    “滚啊!!我不认识你这种骗子!”

    白薇雅走出房门,看了眼桌旁的狭斐尔。

    “你不配作狭斐尔的父亲!”

    她走到狭斐尔面前轻轻抚摸着男孩的面庞,终于失声痛哭了起来。

    克莱斯曼站在房间门边,他失神的望着这一切。

    春莉莎手足无措的站起身来。

    白薇雅收拾好情绪,她快速柔声嘱咐狭斐尔道。

    “儿子,我们来玩一个游戏,我们两个比比在天黑之前谁能带去矿场的村民更多,谁就获胜怎么样?”

    “天黑前一定要抵达矿场”

    “如果你赢了,妈妈就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狭斐尔脑袋一片空白,回答道。

    “好”

    “那我们就行动起来吧”

    白薇雅看着春莉莎,拍了拍儿子的手掌,她只能想到这个方法。

    如果一切真如克莱斯曼所说,他们要面对的将是蒸汽驱动的刀剑和致命的枪火,那么能够活命的唯一办法就是搭上矿场的那一辆蒸汽列车了。

    克莱斯曼失魂落魄的靠在门边,身体向下滑落。

    狭斐尔和春莉莎于是开始说服村民去往矿场,白薇雅也在敲响各家各户的柴门。

    森林那一端鸟雀四起,一阵阵轻微的轰鸣声像波浪一样翻滚而来。

    “白薇雅,我爱你,还有狭斐尔,我不能看着你们死在这里,和我走吧!”

    男人再也不顾那份绅士风度,他苦苦哀求着白薇雅。

    而白薇雅正不断的劝说围上来的村民。

    “这里要打仗了!我们快逃!快去矿场搭上那辆列车!”

    只是没有人理睬她,反而投来困惑、嘲讽、好笑的眼神,如同在看待一个发疯的女人。

    香葵从远处的树端跃下,她还能保持冷静,只是那份慌乱被她藏了起来。

    香葵找到狭斐尔身旁的春莉莎,沉声道。

    “郡主,西北方向出现大量不明身份的甲胄骑士,目标正是此处,我要带您立即离开这里!”

    春莉莎捂住嘴巴,突如其来的信息充斥了她的脑袋,可是随后她却摇了摇头,说道。

    “我不能走,父亲从小就教导我,能力是用来庇护弱小的,这里这么多村民,我不能一个人走。”

    “所以,香葵姐姐,麻烦你快些回到卡维启城告诉我姥姥这里的情况,我相信姥姥一定有办法。”

    香葵欲言又止,她认真看了眼春莉莎的眼睛,发现她不是在和往常一样开玩笑。

    于是这位退役西风舞剑者迟疑片刻后单膝跪地,语气严肃道。

    “香葵领命”

    在离去前,香葵与狭斐尔对视了一眼,仿佛是在拜托狭斐尔照顾好春莉莎。

    白薇雅终于说服了一些妇孺,她们已经开始去往矿场。

    克莱斯曼则怅然回到屋里,四处环望,空无一人。

    下一刻,两位身形挺拔干练的暗星卫从隐藏处显出。

    他们齐齐躬身行礼,随后望向那个失意的男人,再两两相望。

    他们怎么也无法将面前这个会流露出普通人伤感悲痛情绪的男人与那位杀人如麻、高坐骑士王之位的王座大人联想到一起。

    “你们两个”

    “暗里护着他们……我去迎接那个年轻人”

    “是!”

    铁骑刺穿森林的屏障,呼啸的蒸汽在密林深处狂涌。

    洛普兰的爪牙终于在此刻嵌入了白苑的版图。

    黑月铁骑如潮,直奔葡萄矿场平推而去,而那座村庄恰巧坐落在他们的行进路线上。

    密林中土壤松软,对于重量十足的甲胄来说,不算好走。

    所以黑月铁骑卸下了所有外设装甲,只留下腰间别着的甲胄版三发火铳和背上的巨剑,其余就只剩臂弯两处的月牙形状的袖刀,可以近战当做匕首也可以投掷。

    阿尔修斯点着一根名贵雪茄,他身后耸立着数架小型蒸汽飞艇,飞艇旁有一台看起来十分笨重的机器。

    他们要赶在明天天亮之前攻陷卡维启,然后设立据点,开凿葡萄矿坑,等待后续支援。

    卡维启算是白苑第二大重城了,里面驻扎着白苑五大家族之一,本身又有西风骑士团成员驻守,说实话想要无伤拔掉这颗钉子并不容易,起码会磕掉一颗牙。

    阿尔修斯想到这笑了笑,带着几分戏谑。

    “可是我们有内应,还有帮手”

    “江堤之溃,起于堤内”

    男人呼出一口烟雾。

    他们已经快要抵达那座矿场了,按照那个老家伙的情报,好像还要经过一个村子?

    克莱斯曼这个“老前辈”还挺会享受啊,当个谍子还在敌方娶妻生子。

    “呵呵”

    阿尔修斯弹了弹雪茄上的烟灰,轻蔑的笑出声。

    克莱斯曼已经三十多岁了,对于驾驶甲胄来说,他已经很老了。

    可他不同,他阿尔修斯才十九岁正是驾驶甲胄的黄金时期,何况他身后还有着教皇的支持。

    他才是真正的黑月铁骑之主,那个受万人敬仰,强者膜拜的位子上坐的应该是他。

    这次的任务圆满完成后,他就可以上位了,这份来自洛普兰天主教教皇的许诺,对于从小就渴望成为骑士王的阿尔修斯来说,无比炙热。

    “嗖!”

    一记从林间高处密叶丛中射出的匕首擦着阿尔修斯的脸颊射过,割裂了他的耳朵。

    阿尔修斯痛苦的捂着左耳,鲜血从指尖淋漓滴落在地面上。

    他抬起头,恶狠狠的看向远处,那里的树冠上有个女子身影绰绰,然后迅速消失。

    “伽马和欧米茄干嘛去了?!”

    一旁的军士连忙禀报道。

    “将军,他们二人在保护旧王座大人”

    “可恶,一群废物!取我甲胄来!”

    等我阿尔修斯登上王座之日,定将你们处以极刑。

    “是!”

    远处树枝上有女子正在快速腾跃远离。

    原来正是奉命离去的香葵,她并没有选择亲自回城送达消息,而是让她的一只伴随她一起退伍的猎鹰将消息送往苏氏。

    而她自己则想来试试能不能暗杀掉对方的指挥官。

    那个胆敢在林中抽烟的家伙真不是一般的命好。

    这些年从西风骑士团退伍后,虽然依然保持每日刻苦的练习,可是手脚功夫依旧在慢慢退弱。

    如果换作从前那个她,估计那人脑袋已经掉了。

    “还是去帮助村民快点撤离吧”

    香葵如此想到,身形穿梭在林中。

    只是她没有察觉到百米外,有一个经常见面的熟悉人影,那位常年笑容和煦的教书先生正负手而立于阴影之中。

    克莱斯曼收回视线,他目睹了先前的一切,在他看来,那个名叫阿尔修…什么来的年轻人,还是太“年轻”了。

    战场上如果让他碰上自己,他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死;至于二嘛,选完一克莱斯曼会告诉他的。

    村子里,村民开始听见了奇怪的动静,又见到已经有很多人开始去追已经赶去矿场的那批人。

    大家终于信了,也慌了。

    狭斐尔拉着春莉莎,小跑在路上,遭人唾弃的狭斐尔怎么可能劝得了村民跟着他走,他只好带上春莉莎去往矿场,天快黑了。

    春莉莎抬头张望,见到有些喘气的香葵匆忙赶了回来。

    女孩着急问道。

    “阿香姐,你怎么还没走?”

    香葵平复一下气息,回答说。

    “小莎,我已经向城里传达了消息”

    “这里这么多村民还有你和狭斐尔,我放心不下”

    狭斐尔点了点头,说道。

    “那好,那我们一起走”

    忽然,狭斐尔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大变。

    奶奶!

    奶奶还没有离开!

    狭斐尔立即和春莉莎二人说清,香葵闻言说道。

    “指不定你母亲已经把你奶奶带走了呢?要回去还是我去吧”

    “毕竟你仍是个孩子,脚力不及我”

    只是狭斐尔摇了摇头,奶奶住在村尾,再加上老人比较固执只认熟人,阿香姐去了,奶奶不会听信她的话。

    三人只好又赶回村里,找到了正卧床休息的奶奶。

    香葵不由分说,直接背起老人,立马离开村子,狭斐尔则拉着春莉莎。

    先前在泥塘里,春莉莎丢了一只鞋,后来阿香姐送来的衣物里虽然也有鞋子,只不过是一双新鞋子,有些磨脚,这让她跑起步来总会别扭。

    蒸汽核心的轰鸣隔着黑压压的森林不断的传到村子这边。

    越来越近了!

    剧烈振动的风声扑面而来,压迫紧随其后。

    第一点红光从黑暗的森林中亮起时,那些村子里滞留的人们终于感受到了死神的召唤。

    如剪刀般的机械腿轻易的斩断参天大树,木屑四溅,钢铁魔鬼从影阴里迈出。

    那些人们开始慌乱,开始汹涌的挤向村口,妇孺老少,除了狭斐尔一行人和先前跟着白薇雅离开的那波人,还有中途见状不对也离开的人,村子里剩下的人全在这了。

    漫天的哭喊惨叫和撕心裂肺的咆哮此起彼伏。

    一具具修长狰狞的黑月铁骑现身在世人面前,猩红的甲胄光眼淡漠的扫过四散奔逃的人群。

    它们齐齐将机械手臂伸向背后,抽出锁甲中巨剑,调转剑尖,指向那些血肉之躯。

    乌云在天空聚拢,森林在风中颤抖。

    水滴砸碎在泛着寒光的剑刃上,倒映着黑月铁骑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恶鬼假面。

    有人抬头喃喃自语道。

    “下雨了……”

    …………

    卡维启城内,苏氏家族在收到来信后,第一时间把消息送往了白苑帝都,请求全部西风骑士团的立即支援。

    一时间,城内人心惶惶。

    于此同时,刚刚从佛罗伦萨归来的雪热少校接到消息,立马带着一半约有一千五百人数的西风骑士团搭乘上白苑军事专用列车驰援卡维启。

    这辆列车全速前进的话,能保证在凌晨前抵达卡维启。

    雪热心情沉重,他不断的转动着手上的订婚戒指,一旁有女子轻声安慰道。

    “卡维启城里还有四分之一的西风骑士团,够支撑我们到那儿了,相信你那些朋友会没事的”

    出声的女子名叫琳赛,是雪热的未婚妻,同样是一名西风骑士,和雪热一同从佛罗伦萨历练归来。

    “希望吧”

    雪热低声道,他在心中默念。

    “一定不要出事啊,小屁孩儿们!”

    …………

    帝都,白苑学宫内。

    羊脂油灯下,黑白相间的棋盘上,一颗颗棋子()被一只苍老的手掌开始移动位置。

    昏暗的灯光下,老人的嘴角掀起,领口的金银花图案随着火苗跳跃闪烁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