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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男孩的悲伤

    万历1022年,春。

    卡维启失陷,西风铁骑伤亡惨重,一时间,洛普兰占据了大半白苑版图,在这期间,黑月铁骑军团同样击溃了众多白苑周遭前来支援的他方势力,其中出力最多的拉脱维亚军队也受损不小。

    西风王座雪热带领着不足千人的甲胄骑士退守白苑帝都,他们沿途炸毁了多数铁轨,有效地阻击了洛普兰侵略的步伐。

    在西风骑士团与黑月铁骑军团于卡维启交战之时,洛普兰军方少校安东尼·霍华德,狭斐尔的堂兄,率领隶属于黑月铁骑的槲寄生小队袭击了防守薄弱的白苑帝都。

    没有人能想到这支不足百人的机甲队伍会突然出现在离洛普兰更加遥远的白苑帝都,更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偷渡过海峡,再跋涉千里抵达这里。

    这支小队驾驶的甲胄并非寻常手动军用机甲,而是采用了从伊卡洛斯上获得灵感制做出的神经传感系统。导致了这种甲胄异常灵活,能复制人类70%的动作。作为代价,槲寄生甲胄去掉了许多寻常甲胄用来防御的外甲,从而减轻质量,关节处也做出来大量匪夷所思的整改,来保证关节的灵活度。

    守城的甲胄士兵被槲寄生轻松干掉,在取得城池的进出权后,费耶终于发觉事情不对劲起来,于是槲寄生开始与费洛指挥的机动警卫交手。可惜二者根本不在同一层次,在节节败退之后,费耶直接带领警卫躲进王城。

    王城地势易守难攻,槲寄生难以正面突破,只好守在王城外。这期间,安东尼少校勒令下属不得滥杀无辜,违者军法处治,然而,怀有异心的王室家族却在背后鼓动白苑平民造成骚乱,同时派出麾下甲胄骑士前来围堵槲寄生小队。

    在又一次躲过大围剿后,仅剩60余人的槲寄生小队开始了无差别屠杀,白昼时分躲在古森林深处补充甲胄所需的葡萄矿蒸汽,通过他们携带的一种小型装置,将葡萄矿和水加工成甲胄所需的能源。夜晚他们就离开森林潜入各大家族进行袭击。

    这样的袭击的确起到了作用,平民开始畏惧,不再参与骚乱,各大家族也遭到不小的打击。

    是夜,王城周围的古森林中。

    安东尼擦试着甲胄零件,一旁竖立着拼搭起来的机械装置,里面大量的水沸腾不止,富有节奏的噪音从齿轮传动间传出,几名穿戴工作服的人员在这些装置间来回穿梭。

    一位少年被槲寄生小队成员带到安东尼的面前。

    少年被踹倒在地,脸上的淤青和烫伤的疤痕清晰可见,少年紧闭着双眼,褐色的发丝杂乱的像是从草堆里钻过一样,嘴角还留着血和泥的污渍。

    “少校,我们方才袭击了梅歇佩尔家族下的地方势力,收获颇丰”

    “嗯,我知道了,辛苦伙计们了”安东尼道,然后他看向那个倒在地上的肮脏少年问道:“这个男孩为什么带来这里?”

    “我们在地牢里发现的他,看伤势像是被严刑拷打过数日,原本想将他就地处死,但是听到了他嘴里一直念叨着少校你的名字,然后属下们只好将他一并带回。”那名槲寄生小队员答道。

    安东尼闻言提起了一丝疑惑,片刻后他好像记起来了什么,快步走上前,掐起少年的脸庞,见他依旧昏沉沉的样子,安东尼撑开少年的眼皮,见到瞳孔尚未扩散,于是命令下属端来冷水将他浇醒。

    “你叫什么名字?”安东尼问道。

    少年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后他看向站在面前、洛普兰军官装束的男子,眼里的愤怒和仇恨呼之欲出,但更多的则是凝为实质的绝望,他沉沉地低喃道:“安东尼、霍华德、力量……母亲……妹妹……我要力量!”

    “我要强大的力量,我要复仇,我要杀光他们!”少年目眦欲裂,嘶吼道。

    “你就是兰丁·霍文……?”安东尼记起暗卫大人伊普西龙在他临行前跟他嘱咐过的一件事情。

    未来在袭击白苑帝都时,帮他寻找一个名叫兰丁·霍文的孩子,保证他不死,如果他愿意跟着去洛普兰是最好,不愿就不用再管他。

    兰丁霍文缓缓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竟然有些渗人。

    安东尼不解的看向一旁的下属问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下属低头道:“属下不知,明日属下便去打听”

    安东尼点了点头,挥手道:“将他带下去,让医官替他处理一下伤势,务必保证他活着”

    人影走后,安东尼拿起了先前的零件,略微出神,他的脑海里还浮现着那双少年的眼睛,他好像在其中看见了腥风血雨。

    翌日,乔装成平民的下属带着打探到的市井消息返回。

    当下属和安东尼禀报完,安东尼看了眼少年,连他听完这些事情都感觉有些难以置信。

    数十日前,查办处发布了关于洛普兰奸细的通缉令,上面有伊普西龙的面容画像,还附带了几张其他潜逃的细作画像,一人悬赏10枚金币,为首的伊普西龙悬赏更是高达50枚金币。

    原本突袭而来的寒冬就让洛普兰的物资陷入紧缺,大雪封路,再加上深冬时节,实在不宜商贸,市场上的物价都开始飙升,一块面包可以卖到1银币。

    民众叫苦不迭,不久前出现的魔龙让得现在帝都人心惶惶。

    面对敌人的槲寄生小队,各大家族不顾平民的生死,哄抬煽动城中混乱的情绪,派出人手强行抓捕民众组织游行,实质上就是把平民当成炮灰,既然你槲寄生小队不能滥杀无辜,那就用平民干扰你们。

    兰丁·霍文原本已经准备撤学,他想入伍,然后试着考入西风骑士团,他和母亲说过自己的想法,只可惜被母亲声色俱厉的训斥了一番。

    兰丁知道,母亲是不想让他步父亲的后尘。

    撤学手续需要父母的签字,还没等兰丁实施他这段时间的谋划,大贤者摩萨德就将他控制住,软禁在了摩萨德住处的一间密室里。

    魔导士可以通过换血将自身的魔力血脉转移给他人,这一过程被称为注灵。摩萨德将半数自身的血液与男孩对换,男孩一夜之间跻身二阶魔导士。

    摩萨德安抚男孩,说这是“老师对你的最后托付”,银制的刀叉在肉排上来回切割,烛台的光影飘忽不定,那一刻,男孩对眼前的老师欲语凝噎,手中的银叉磕到地面,男孩流着泪慌忙去找叉子,又不小心一脚将叉子踢飞,最后那把叉子断了一角。

    兰丁觉得这就像是他和老师之间,从今往后,再也不能如从前那般融洽相处了,因为老师如今虚弱到摇摇欲坠,男孩知道面前的老人时日无多了,何况老师又失去了充满魔力的血液,残缺不全,就和那把断了一角的叉子一样。

    摩萨德笑着安慰他没有关系,叉子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该离去了。

    然而,一切噩梦才刚刚开始。

    摩萨德从他与洛普兰的合作中获得了一种秘法,通过魔导士间的换血注灵,可以将人的灵魂进行互换。

    通过牺牲学生,来达成他延长寿命的恶毒计谋,于是,整个如同漩涡般紊乱的白苑暗流,最初就在这样一个期望下被推动起来。

    摩萨德做足了准备,注灵换魂后,他会用兰丁的身体杀死原本的他,伪装成寿终而亡,然后用先前就拟定好的契约,将原本自己的资产全部归到兰丁·霍文名下,到时,他就是兰丁·霍文,兰丁·霍文就是摩萨德。

    可是就在注灵中途,本该被深度催眠的男孩突然睁眼,夹着银叉一角的拳头戳在老人的喉咙上,老人当场死亡,临死前,老人捂着喉咙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他以为纯真无邪的男孩,那一刻,老人眼神复杂,倒在地上看着男孩惊慌的夺路而逃,眼底居然有一丝释然。

    他原本就不喜欢这孩子软糯的性格,没想到最后会死在这样的孩子手里,就算没有注灵完成,没有互换灵魂,但是这样的男孩却也让老人刮目相看。

    这何尝不是注灵成功呢?

    这些密辛,兰丁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安东尼自然也不知道,男人只知道男孩从恩师手中逃脱,随后发现自己的家人,母亲死亡,妹妹被梅歇佩尔家族抓走。

    原来邻居家的女孩认出了伊普西龙的面孔,她的父母在得知后便带着女孩到查办处举报了兰丁·霍文一家。

    恰巧梅歇佩尔家族的小姐--桃乐西的贴身女仆死掉了一名,为了补上缺少的一人,管家带人去奴隶市场搜获未果,在回来途中见到正好适龄的格蕾·霍文,便从查办处手中买下了她。

    霍文夫人原本就重病缠身,在查办处遭受数日的严刑逼供后不幸死去,妹妹历经苛刻的训练和鞭打变成了桃乐西身边的小小女仆,已经失去了活着的希望。

    查办处将霍文夫人的尸体扔在了乱葬岗,让野狗分食。

    兰丁·霍文在得知这些后近乎崩溃,他在狼藉的空房间里不吃不喝坐了两夜,第三天他喝了点水,起身去了趟梅歇佩尔家族。

    衣着褴褛,面容枯槁的男孩被护卫挡在庭院外,他隐约能从雕花铁门的缝隙处窥见里面茂密的花园,鲜艳夺目的花朵不切实际地开在如此寒冷的深冬。

    他想见妹妹,哪怕只是一眼,护卫们对他又打又骂,他们不明白这个脏兮兮的穷小子在庄园前赖着不走是为了什么,眼里还带着一种冰冷的倔犟。

    有人往他脸上吐了口痰,兰丁用手擦拭掉继续蜷缩在墙角,他眼神空洞,好像是在数落在脚边的雪花。

    终于,他等到了,桃乐西带着女仆们外出,兰丁看见人群中面无表情的妹妹,他又是招手又是呼喊,妹妹朝他投来一眼,护卫们低骂一声,拳脚不长眼地往男孩身上打去,兰丁·霍文只看到妹妹那双和他一样死滞的双眼,就像是一个牵丝傀儡。

    她没认出哥哥。

    桃乐西挥挥手,她根本不在乎这种平民的举动,只是给他一个教训就好了,没必要打死他。

    人群走后,兰丁从咒骂的护卫堆中悄悄爬出,男孩默默的离去,他看了眼妹妹走时的方向,这时,肚子咕咕叫了一声,男孩走到一家包子店铺,以前那个叔叔已经不卖包子了,自从炸弹事件后,就很少有人在来吃他的包子,叔叔的店铺自然而然也就倒闭了。

    “包子……菜馅的,谢谢”

    本来想吃一个肉馅的,但是想想,但是吃两个菜馅的吧,管饱。

    兰丁摸出身上最后一枚银币,这是当时给母亲买药时剩余,本来还要再买一个疗程,只是现在用不上了。老板接过银币掂了掂,从菜馅笼里拿出一个包子递给男孩,言语略带讽刺道。

    “这几天涨价了,菜包子一个一枚银币”

    兰丁·霍文沉默地接过包子,将它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差点噎住,两行眼泪划过。

    他已经没有家了,这片土地也不再有他的容身之所,脖子上绣着“陈远秋”三个字的围巾仿佛在提醒他记起曾经和伊普西龙的对话。

    “哪天反悔了,没关系,还有一次机会,帝都被袭击时,去找一个叫安东尼·霍华德的洛普兰少校。”

    男孩的悲伤和稀软的菜叶一同被咽下肚子,那一刻,男孩觉得他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