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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乡试

    金乌振翅,白云景从,灿烂的朝霞从朦胧的晨曦中钻出,散落在沉睡的邕州府城。

    李澈伸手按掉叮叮作响的闹钟,睁开略带有血丝的双眼,佝着背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胡乱套上母亲准备好的短袖学士服,扎起布头巾,深吸一口气,强行打起精神来。今天是新历一八零年六月初六,是李澈,也是千万学子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道坎——乡试。

    一番潦草的洗漱后,李澈看向玻璃镜中的自己:不大的双目有些浮肿,浓密的剑眉无精打采地挂在脸上,英挺的鼻梁像是也蹋了下去,有些厚实的嘴唇失了几分血色,原本充满激情和活力的大明男儿变成了消沉落魄的穷酸书生。他不由得默默哀叹:沉溺经笥,消磨志气,乡试凌迫,惶惶难安。

    趿着拖鞋走向餐桌,李澈还待未坐下,便被母亲一把拉过去。母亲马氏一边扯着他的衣服,帮他整理衣冠,一边絮絮叨叨:“格老子的,长那么大衣服还穿得皱巴巴的,以后你离家去读书啷个办哟!”

    李澈觍着脸任凭母亲摆弄,待被收拾一番后才坐下,心不在焉地享用父母精心准备的早饭:咸淡合适的瘦肉海鲜粥、软糯的烤红薯和一个鸡蛋。

    “咋个没得精神,蔫巴巴的,昨晚没睡好呀?”母亲向没精打采的李澈问道。

    李澈苦于内心的焦虑和夏日炎热的煎熬,一夜辗转反侧,几乎没有酣然入睡的时候,但又怕母亲过于担心,只得含混地回答说:“有点,天气太热了。”

    一旁的父亲捋着长须,呵呵笑道:“汝青年,火气正盛,夜间辗转实乃正常之事,莫多记挂。吾当年乡试之时,恰逢肃宗皇帝改制,论及因前途未卜之忧,吾更盛也,然亦中举人,后得授庶吉士。天行有常,不因人一时忧思而废。素来勤学便得全功,一时荒废便难得善果,汝向来聪敏好学,必得偿所愿也……”

    在父亲绵绵不绝、重复不知几回的大道理中,李澈塞完了面前的食物。看着他一脸勉强的样子,父母也未再多叮咛嘱咐,只是在他临行前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父母的殷殷期盼中,李澈推开了红木大门。

    清晨的邕州府城在公鸡的催促声中逐渐苏醒过来,沿着刚铺设的水泥道路两旁,米粉店、包子铺、米粥铺等早点摊铺早已打开了店门、支起了摊子;不少工厂的工人、店铺的员工神色匆忙但有序地流动在街道上;道路中央,马车、人力三轮以及刚兴起的自行车在交通员的指挥下,如图啮合的不同齿轮构成了不停运转的机械。

    李澈坐在人力三轮上和车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小书生,你今天是要去会试吧,嘿,我家娃明年也要院试了,朱家天子是顶个英明的,我这种干苦力的都能供孩子读书,放到几十年前,哪成啊?当初卖了乡下田产来城里闯荡,真是托了朱天子的鸿福啊。”

    “改革嘛,这几十年朝廷一直在推进。大明文教之风本就兴盛,如今大兴新学,倒是有几分百家争鸣、人人圣贤的局面。”

    “我一干苦力的也不懂那么多,只知道要是我家娃要是能考上不错的学堂……对了,小书生,你在哪所学堂读的书?”

    “青山学堂。”

    “啧啧,要是我家娃儿能考上青山学堂,那就是祖坟冒青咯!”

    车夫粗犷的嗓音、路旁摊子的叫卖、路旁行人的聊天等等嘈杂又有些朦胧的声音,迎面吹拂的清风,摇曳着的茂密的常青树和他们在地上翩翩起舞的影子,让人微微发烫的晨曦,交融成一副流动的立体画卷,李澈陷入其中,一时恍惚。

    许多年后,无论是在康居风沙迷眼的大漠中、东夷洲辽阔无垠的草原上、北荒冷冽刺骨的寒风里还是在东洋一望无际的碧波间,李澈心头时不时会不自觉地摊开这幅画卷,任由彷徨、恍惚还有微微发烫的暖意缭绕心间。

    “前面就是五鹿学堂了,祝小官人……那什么?金榜……题名,对对对,金榜题名!”

    “那就借师傅吉言了。”李澈也不纠正拉车师傅的用词不当,只是拱了拱手,用新交子付了他五十文钱,下车走向乡试考点。

    五鹿学堂前已经聚集了不少学子,或面露焦急、念念有词,或一脸淡然、负手而立,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或手不释卷、临时拜孔子。

    “铛————铛————”考场的钟声第一次敲响。

    身着深色皂服的差吏推开了考场的大门,随后拿着喇叭向聚集在门外的学子喊到:“乡试还有两刻钟开始,请各位考生携带籍贯证明,有序入场!乡试还有两刻钟开始,请各位考生携带籍贯证明,有序入场!乡试还有……”

    考生们像闻到饵料的鱼,成群地向学堂内涌入,身处鱼群的李澈并不想同他人摩肩擦踵,不急不缓地定定站立。望着人群争先恐后、舍生忘死地涌向未知的未来,他背着手重重叹了口气。忽然他背后传来令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哟,李大才子在这伤春悲秋呢,怪不得我从十里外就闻到一股子旧文人的酸气!”

    不用思索李澈都知道,回头肯定会看到一个缀着锃亮的小眼睛、撇着锋利的眉毛、挺着高鼻梁、雕着厚嘴唇的方脸盘子。吊着这幅还算看的过去的脸的,自然是李澈最好的朋友——吴虚,前个星期刚取字谦亮。

    深知吴虚性格的李澈也懒得反驳他的阴阳怪气,努了努嘴,抬着下巴遥指前面一个服装独特的学生,说道:“本来今天我亦想如他那般穿戴襕衫和进贤冠,可惜被家母痛斥一番,说夏天穿这非智者所为。”

    吴虚咧着嘴笑到:“平素汝不敬王侯,不治经学,微言大义一点不懂,繁文缛节一概不知,到是旧文人的矜持矫揉学了个干净。”

    “你也不用天天标榜你是什么新文人。沉迷两百年前的思想,切。也没见你多了解现在的儒法大家。”

    “唉,跟你讲那么多回你也还是那么顽固。难道你就不知当今江河日下的旧学问?”

    “乱臣贼子。”

    “伪君子。”

    两人就这么互相拌着嘴走进了考场。这时的他们喜好着寻章摘句,喜好着臧否人物,尚未感觉到大明天空下不寻常的炙热和焦灼,更不可能预料到因果轮转,世事无常。

    “铛————铛————”考场钟声第二次响起,命运的画卷徐徐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