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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放榜

    邕州酒楼二楼,坐在靠着护栏的一桌,李澈和吴虚两人在人声喧闹中,聊着天下局势。

    李澈提起茶壶往嘴里灌着茶,边说:“如今流民已经那么严重了么,在邕州城我看还是是岁月静好啊!若不是在士子报看到相关报道,估计今天乡试就惨咯。”

    吴虚长叹一口气:“汝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哪能见什么流民?且广西受旱灾和饥荒影响较小,人口也少,如今官府又限制流民流动,在邕州哪能见到那人间惨剧?唉,民生多艰啊!”

    李澈权当吴虚的伤春悲秋是故作姿态,他从来不觉得如今世道有什么危机,倒是觉得当下的生活也不错。他啃着白斩鸡,含糊地回应了两句,转移话题到:“你要报京师大学堂还是华明大学堂?”

    “华明大学吧,国子监改造的大学堂旧习气太重。”

    “我估计和全国前几的那些学堂无缘了,好在应该也不用沦落到广西省学……”

    正当两人吃菜聊天时,酒楼一楼传来一阵喧闹。李澈探头向下望去,原来是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在酒楼大堂大喊大叫,隐隐约约能听到是“大明要完”“血流成河”之类的话。

    突然,乞丐抬头看向二楼,也不知对谁喊了句:“天日之表,飞龙在天!”然后癫狂地大笑起来。

    终于,几个伙计把这个力气奇大的乞丐合力拖了出去,酒楼再次恢复喧嚣和欢乐。

    “连乞丐都知道大明要亡,令人发噱。”吴虚捏着炸猪蹄,冷笑道。

    “胡言乱语罢了,亡不了的,老朱家的统治基础还在呢。”李澈说完,不由得想到自己乡试策论的回答,想着要是真这么做,大明才是真要亡了。

    月上梢头,邕州城万家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夜市,人声喧闹的酒楼,歌声靡靡的勾栏戏馆绘成太平的图景,城里的官吏、士绅、学子、贩夫、走卒甚至青楼的歌妓都沉浸在盛世的光和热之中。城外的流民徘徊在光芒和温暖的边缘,忍受着饥饿的痛苦和绝望,他们看到了光,却被光所刺伤。

    城中酒楼,一壶茶,两个人,三碟菜,百句谈笑,一声道别。

    “学海无涯,明日继续多看点书吧!”

    应付完父母,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的李澈带着许下的宏愿,几个月来第一次安然进入梦乡。

    六月初八,听曲。

    六月初九,酣睡一天。

    六月初十,斗鸡。

    六月十一,李澈啊李澈不能这么堕落下去。有赛马比赛,同谦亮看赛马。

    六月十二,吃茶看戏。

    六月十三,骑马射箭。

    ……

    六月二十六,听……放榜!

    日上三竿,李澈挣扎着爬起来,睡衣也懒得换,噔噔噔地冲出房门,发现父母早已在看着《南国早报》。

    他走上前去拿起一份,从一大堆官府通告、逸闻趣事、交趾移民招募、南洋奴婢买卖广告翻过,直接翻到附录的广西省乡试排名。

    他第一眼就看到排到广西第二的吴虚,心里直呼离谱。接着又从密密麻麻中的名字中寻找自己的名字。

    “不用翻啦,你排第三十五,有些发挥失常但也非常不错了。”在旁看报的父亲提醒一声。

    李澈叹了口气,说不失望肯定是假的。虽然在两三万考生中排到三十多绝非易事,但在自己好友的成绩面前,未免差距太大了。

    缓了一会,李澈又高高兴兴地跑出门,找吴虚去看榜了。他从来就不因一时的困顿而长悲,也不因猝然的成功而张扬。何况,这时的他,仍带有青年对美好命运的笃定,毫不怀疑在自己面前的是一条康庄大道,即使封侯拜相,亦可期也。

    “唷,这不是亚元公吗?”李澈开口就酸气十足地冲着走出家门,一脸无所谓的吴虚喊道。吴虚也没多搭理他,只是跟着他去教育司看张贴的乙榜。虽然如今的乡试排名在报纸上就能看到,但是各地依然延续了张贴榜单的传统,当然,榜单的内容仅仅包括前一百的考生。

    教育司大门前熙熙攘攘,但大多数是前来看热闹的市民,吴虚和李澈这两个无聊的人来此只是为了所谓的仪式感而已。

    “要不要给你带个花,再给你办个鹿鸣宴?”

    “切,你以为我是你这种装模作样的人吗?”

    两人交谈间,一个胡须修长整洁,但穿着落魄的老书生走到他们身边,抓着李澈的手,用李澈这个土生土长的邕州人听得十分奇怪的不知道哪的官话说道:“小娃娃,汝等是今年的考生否?”

    李澈有些莫名其妙,还是出于礼貌给出了肯定的回答。那个老书生两眼放光,打开了话匣子:“你们这些后辈啊,不知道前些年头中举有多困难,那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老夫当年四书五经读得滚瓜烂熟,诗词文章落笔便成,还是考了七回才中了举啊……”

    李澈很想从喋喋不休中逃离,但老书生死死地抓住他的手,仿佛是攥住什么值钱的宝物。在众目睽睽下,吴虚也一脸尴尬地往旁边挪了几步,一副“我不认识他”的表情。

    终于,在难言的煎熬中,李澈与老书生结束了单方面的对话。那老书生撇着衣服,捋着胡须,一脸落魄地离开了,仿佛刚刚的意气风发只是片刻的幻象。

    “也许你几十年后便是这般模样。”吴虚冷不丁地补了一句。

    李澈脸上却不见对老书生的嘲讽,心里只觉说不出的难受。默然良久,他背起双手,长叹:“吾等或许也有被时代抛弃的一天。如今的大明,恰似通往各地的蒸汽机车,谁又能确保搭上每一程呢?若是被甩在后面,就连长长的尾气都看不到了吧……”一直自傲自矜的他竟没来由地为一素昧平生的老书生感到伤感。按吴虚信口胡诌的理论来说就是,“个体在面对迅速的社会变迁产生的落魄和空虚。”

    吴虚挤着小眼睛,挑动着精神的眉毛,把手搭在李澈肩膀上,笑嘻嘻地说:“你我兄弟之才,何惧有之?若论被抛下之人,也当是朝堂那些碌碌之辈和靠祖辈勋业的‘天潢贵胄’。大明的未来,在我等青年啊!走,去书斋看看,听说新学社又有新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