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红与黑（六）
崎岖的山路上，李澈驾驭着悠悠的马儿，欣赏北方的盛夏。北京虽常常风沙弥漫，然盛夏之时，也称得上绿意盎然。
“你特意绕路，是不舍得我落入锦衣卫之手?”陈清双手环着他的腰，脑袋贴在他背上。
“如果是我先遇到你，你会娶我吗?”
“我比她年轻，漂亮，对不对?”
她话越来越无所顾忌。
“我没把你捆住，你也别得寸进尺。”他把她的手拍开。
“此番之事，你咬定被胁迫牵连。有你父打点，多半无事。”李澈话语一停，“不过复社，肯定是要消散于世间了。”
“以锦衣卫牵连构陷，罗织罪状之能，家境平凡的士子，要被你们害得前途尽毁。”
她没有接他的话茬，反而话锋一转:“你知道你毙的是谁么?”
“杨知浩，自称江南四大才子，扬州知府之子，某人刚定的未婚夫。”他随口一说。
“哼哼，你果然是挟私报复。”
“若我等侥幸不死，你在江南士林名声，会不太好啰。”
“若你完完全全把我指摘出去，我帮你消除那些才子才女对你的怨怼。即使是，通过物理方式。”
她仿佛说出的只是平常之事。
温柔地用手绢擦拭他脖颈上的汗珠，她眉眼笑意盈盈。
两人没有再言语，山谷中只回荡着清脆的马蹄声。
回到驻地，勋贵们稀里哗啦在地上躺了一大滩，还有几个扶着石壁呕吐。
周围前来支援的友军面带惊愕地看着这些草包，难以置信他们歼灭了一百余人的倭寇。
李澈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来到朱体檀的担架旁。
他面色因失血苍白如纸，肩膀和手臂绑着厚厚的绷带。看到李澈前来，他强撑着想要坐起，又被医护人员摁倒。
“谢谢。”他言语艰难地说。
“这是前任内阁大学士，南都尹陈怀明之女，经我审讯，她被裹挟其中，与此事无关。”李澈把陈清拉到身前。
朱体檀和周围锦衣卫都愣了一下。一阵沉默后，朱体檀才点了点头，又对旁边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吩咐了几句。
“李公子放心，锦衣卫不会为难这位女子。”长相平凡的锦衣卫指挥使拱手说。
得到肯定答复，李澈便寻个地方乘凉。在大树遮蔽的阴凉处，李澈享受着旁边扇来的阵阵凉风，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舒缓过去。
可以预见的未来，一场风暴即将席卷大明，风暴眼中的两人却难得平静。
“你杀了我丈夫，再赔我一个呗。”她在处境安全后，大眼睛里多了些神气。
“救你半条命，恩怨两清。”李澈油盐不进，“我最后重复一遍，我已有家室。”
“开个玩笑，本来此间事了，我也寻个由头把他卖了。你帮我解决个麻烦，我还得谢谢你嘞。那群倭寇可是他家的。”她忙地解释到。
李澈轻蔑地瞥了她一眼，以长辈的口吻教训道：“汝等自诩为兼济天下之才，却行如此卑下之事。若真效古之侠义，又何故引野兽杀人？”
“复社，不过一群蝇营狗苟之辈，名为除皇权贪暴，还朗朗青天，实为逞一时之快，图一己名利。”
“我等行事，应顺万民本意，行煌煌正道。借倭寇之力，杀一国储君，而后呢？当今天子鼎盛，宗室遍布天下。无论事成事败，长期基本于皇权无害。”
“天子借此株连迫害，朝廷各派相互攻讦。大明本就处在多事之秋，汝等此行，掀腥风血雨，非祸乱天下邪？”
她停下了手中的扇子，掩嘴轻笑，“无所谓。不日我等会成为诛除暴政、敢为天下先的代表。皇帝老儿敢大肆株连，但他不敢踏入江南的浑水。朝廷南党势大，能稍微削一削，已是他能所做极限。”
“你等有家族庇护，其他士子呢?深受倭寇之苦的百姓和商人呢？”
“我不在意啊，我就是一小女子，我为何要兼顾天下苍生。我只不过想要名，要利，我以后还要权呢。”她继续给他扇起风，芊芊柔荑翩翩起舞。
“然后呢？”
“当然是改造大明。即使这过程龌龊污秽，我也不在意。”她不屑于再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野心，当他把枪抵在她的脑袋上后。
“复社的八字训，守心，持正，救国，安民，你沾了哪一点？”
她捂着肚子，嗤笑起来，笑得眼泪都从眼角挤出几滴。娇俏的面容贴近，温热的鼻息抚在他脸上。
“复社?于我而言，不过工具而已。原来你真当我是腐儒。你也是腐儒，哈哈哈哈!”
她眼底充满狂热，握住李澈的手，诚恳地说:“你要匡济天下，我能帮你。只要你……”
“你想要的太多，我没办法。”他抱着双手。
“特别是你的能力不匹配的时候。”
李澈把不安分的陈清重新安放到旁边，闭着眼，仰躺在冰凉的石头上。
“你能在复社身居高位，将天下英杰玩弄于股掌，因为你是陈府尹的女儿。”
“当有一天，你无限制的野心大过你其他拥有的一切时，就没有什么能救你了。”
陈清不服气地撅起嘴，道:“若非此番你搅局，朱体檀已经命丧黄泉了。”
“江南起码几十几百家士绅合力，非复社之能，更非你一人之功。”
他坐起身，拍了拍沾了灰的军服，对她笑道:“走吧，看看事情处理得如何了。”
临时的扎营处，已经聚集了几百人。李澈好一番功夫才带着陈清找到了自己的营帐。
“排长!”
“李排!”
刚刚从杀戮中缓过来的勋贵纷纷起身向他行礼。
“如何了?”他向一脸殷勤朝他走来的石昆问道。
“报告。上头说拉练取消，晚上返京。”石昆正正经经地行礼。
“排长，今天那战法课上从没教过，你咋学的?”沐双探头问道。
他周围的勋贵们也都好奇地看着李澈。
“来，诸位都坐。”他挥挥手，坐在一处凸起的石头上。
二十几个人迅速围住他。
“我问你们，燧发枪和线膛枪比，优劣如何，不算弘德十八年式。”
“燧发枪射速快，线膛枪射程远，射得准。”沐双抢答。
“没错。但引起变革的是这个。”他拿出一发锥形子弹。
“说起来有些惭愧，这子弹的研发最开始是我夫人开的商号同工程院进行的。”
“命名也是用我的字号。”
“当时她就跟我说，如果滑膛枪装填没有那么麻烦，那么就能成为绝对的战场主流。”
“果然，当半年前，这枚子弹发明后，我们不用像前辈一样拿着木锥捅枪管，也不用抹油润滑。”
他的话引来一阵哄笑，原来都中传闻的摩根商号掌舵人养的小白脸是李澈。
“咳咳。”李澈咳嗽一声，全场立马安静下来。
“那么这种情况下，我就想，线列战术是不是早就不合适了?”
“从七年战争到拿破仑战争，无论战术怎么变化，线列始终是主导。”
“但是，线列战术是为了迎合燧发枪精度差，射程短，但射速快的特点，形成密集的火力覆盖。”
“如果枪械又快又准，密集线列可不就是排队枪毙吗?”
李澈说话间，越来越多人的围了过来。为了躲避残阳的余晖，他低着头，并没有注意到环境的变化。
“所以今天我对倭寇用的战术，就是为了迎合这颗子弹!”
“有了弘德十八式和这……清涵弹，步兵能更精确地实施火力打击，不再需要挤在一起齐射。”
“而今后的战场，我预测，从攻守方式到队列，都将因它而改变。”
军营中响起噼里啪啦的掌声，接二连三，最后声震如雷。
他蓦然抬头，发现周围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还有不少人记着笔记。
“你特意绕路，是不舍得我落入锦衣卫之手?”陈清双手环着他的腰，脑袋贴在他背上。
“如果是我先遇到你，你会娶我吗?”
“我比她年轻，漂亮，对不对?”
她话越来越无所顾忌。
“我没把你捆住，你也别得寸进尺。”他把她的手拍开。
“此番之事，你咬定被胁迫牵连。有你父打点，多半无事。”李澈话语一停，“不过复社，肯定是要消散于世间了。”
“以锦衣卫牵连构陷，罗织罪状之能，家境平凡的士子，要被你们害得前途尽毁。”
她没有接他的话茬，反而话锋一转:“你知道你毙的是谁么?”
“杨知浩，自称江南四大才子，扬州知府之子，某人刚定的未婚夫。”他随口一说。
“哼哼，你果然是挟私报复。”
“若我等侥幸不死，你在江南士林名声，会不太好啰。”
“若你完完全全把我指摘出去，我帮你消除那些才子才女对你的怨怼。即使是，通过物理方式。”
她仿佛说出的只是平常之事。
温柔地用手绢擦拭他脖颈上的汗珠，她眉眼笑意盈盈。
两人没有再言语，山谷中只回荡着清脆的马蹄声。
回到驻地，勋贵们稀里哗啦在地上躺了一大滩，还有几个扶着石壁呕吐。
周围前来支援的友军面带惊愕地看着这些草包，难以置信他们歼灭了一百余人的倭寇。
李澈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来到朱体檀的担架旁。
他面色因失血苍白如纸，肩膀和手臂绑着厚厚的绷带。看到李澈前来，他强撑着想要坐起，又被医护人员摁倒。
“谢谢。”他言语艰难地说。
“这是前任内阁大学士，南都尹陈怀明之女，经我审讯，她被裹挟其中，与此事无关。”李澈把陈清拉到身前。
朱体檀和周围锦衣卫都愣了一下。一阵沉默后，朱体檀才点了点头，又对旁边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吩咐了几句。
“李公子放心，锦衣卫不会为难这位女子。”长相平凡的锦衣卫指挥使拱手说。
得到肯定答复，李澈便寻个地方乘凉。在大树遮蔽的阴凉处，李澈享受着旁边扇来的阵阵凉风，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舒缓过去。
可以预见的未来，一场风暴即将席卷大明，风暴眼中的两人却难得平静。
“你杀了我丈夫，再赔我一个呗。”她在处境安全后，大眼睛里多了些神气。
“救你半条命，恩怨两清。”李澈油盐不进，“我最后重复一遍，我已有家室。”
“开个玩笑，本来此间事了，我也寻个由头把他卖了。你帮我解决个麻烦，我还得谢谢你嘞。那群倭寇可是他家的。”她忙地解释到。
李澈轻蔑地瞥了她一眼，以长辈的口吻教训道：“汝等自诩为兼济天下之才，却行如此卑下之事。若真效古之侠义，又何故引野兽杀人？”
“复社，不过一群蝇营狗苟之辈，名为除皇权贪暴，还朗朗青天，实为逞一时之快，图一己名利。”
“我等行事，应顺万民本意，行煌煌正道。借倭寇之力，杀一国储君，而后呢？当今天子鼎盛，宗室遍布天下。无论事成事败，长期基本于皇权无害。”
“天子借此株连迫害，朝廷各派相互攻讦。大明本就处在多事之秋，汝等此行，掀腥风血雨，非祸乱天下邪？”
她停下了手中的扇子，掩嘴轻笑，“无所谓。不日我等会成为诛除暴政、敢为天下先的代表。皇帝老儿敢大肆株连，但他不敢踏入江南的浑水。朝廷南党势大，能稍微削一削，已是他能所做极限。”
“你等有家族庇护，其他士子呢?深受倭寇之苦的百姓和商人呢？”
“我不在意啊，我就是一小女子，我为何要兼顾天下苍生。我只不过想要名，要利，我以后还要权呢。”她继续给他扇起风，芊芊柔荑翩翩起舞。
“然后呢？”
“当然是改造大明。即使这过程龌龊污秽，我也不在意。”她不屑于再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野心，当他把枪抵在她的脑袋上后。
“复社的八字训，守心，持正，救国，安民，你沾了哪一点？”
她捂着肚子，嗤笑起来，笑得眼泪都从眼角挤出几滴。娇俏的面容贴近，温热的鼻息抚在他脸上。
“复社?于我而言，不过工具而已。原来你真当我是腐儒。你也是腐儒，哈哈哈哈!”
她眼底充满狂热，握住李澈的手，诚恳地说:“你要匡济天下，我能帮你。只要你……”
“你想要的太多，我没办法。”他抱着双手。
“特别是你的能力不匹配的时候。”
李澈把不安分的陈清重新安放到旁边，闭着眼，仰躺在冰凉的石头上。
“你能在复社身居高位，将天下英杰玩弄于股掌，因为你是陈府尹的女儿。”
“当有一天，你无限制的野心大过你其他拥有的一切时，就没有什么能救你了。”
陈清不服气地撅起嘴，道:“若非此番你搅局，朱体檀已经命丧黄泉了。”
“江南起码几十几百家士绅合力，非复社之能，更非你一人之功。”
他坐起身，拍了拍沾了灰的军服，对她笑道:“走吧，看看事情处理得如何了。”
临时的扎营处，已经聚集了几百人。李澈好一番功夫才带着陈清找到了自己的营帐。
“排长!”
“李排!”
刚刚从杀戮中缓过来的勋贵纷纷起身向他行礼。
“如何了?”他向一脸殷勤朝他走来的石昆问道。
“报告。上头说拉练取消，晚上返京。”石昆正正经经地行礼。
“排长，今天那战法课上从没教过，你咋学的?”沐双探头问道。
他周围的勋贵们也都好奇地看着李澈。
“来，诸位都坐。”他挥挥手，坐在一处凸起的石头上。
二十几个人迅速围住他。
“我问你们，燧发枪和线膛枪比，优劣如何，不算弘德十八年式。”
“燧发枪射速快，线膛枪射程远，射得准。”沐双抢答。
“没错。但引起变革的是这个。”他拿出一发锥形子弹。
“说起来有些惭愧，这子弹的研发最开始是我夫人开的商号同工程院进行的。”
“命名也是用我的字号。”
“当时她就跟我说，如果滑膛枪装填没有那么麻烦，那么就能成为绝对的战场主流。”
“果然，当半年前，这枚子弹发明后，我们不用像前辈一样拿着木锥捅枪管，也不用抹油润滑。”
他的话引来一阵哄笑，原来都中传闻的摩根商号掌舵人养的小白脸是李澈。
“咳咳。”李澈咳嗽一声，全场立马安静下来。
“那么这种情况下，我就想，线列战术是不是早就不合适了?”
“从七年战争到拿破仑战争，无论战术怎么变化，线列始终是主导。”
“但是，线列战术是为了迎合燧发枪精度差，射程短，但射速快的特点，形成密集的火力覆盖。”
“如果枪械又快又准，密集线列可不就是排队枪毙吗?”
李澈说话间，越来越多人的围了过来。为了躲避残阳的余晖，他低着头，并没有注意到环境的变化。
“所以今天我对倭寇用的战术，就是为了迎合这颗子弹!”
“有了弘德十八式和这……清涵弹，步兵能更精确地实施火力打击，不再需要挤在一起齐射。”
“而今后的战场，我预测，从攻守方式到队列，都将因它而改变。”
军营中响起噼里啪啦的掌声，接二连三，最后声震如雷。
他蓦然抬头，发现周围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还有不少人记着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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