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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安禄山的教训

    公元757年正月初一夜,已经自立为“大燕皇帝”的安禄山被亲儿子安庆绪派人刺杀,肥胖的尸体被裹着毛毯、就地埋在床下。

    发动安史之乱、将盛唐拦腰打断的一代枭雄,竟然就这么草率、离奇地死亡,不禁让人产生两重疑惑:

    第一,“虎为百兽尊,罔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父子关系血脉相承,称得上人间至情,“弑父”向来是大忌,在安氏父子这里为啥如此脆弱?

    第二,安禄山武人出身、为人狡黠,而且在造反后已经称帝,为啥被人轻轻松松地谋害?

    简而言之,安庆绪弑父的动机、可行性各是什么。

    关于动机,可以总结为三个关键词:胡人重母轻父亲、权力面前无亲情、上梁不正下梁歪。

    啥叫“胡人重母轻父亲”?

    关于安禄山集团的特征,有一段看似极端但却不失贴切的论述:“安禄山的势力,是唐室用中国财富豢养成的胡兵团。此种胡兵团,只朘吸了唐室的膏血,并没有受到唐室的教育。他们一旦羽翼成长,自然要扑到唐室的内地来”(钱穆)。

    隋唐承接南北朝,带有鲜明的民族融合特征;初唐的唐太宗、唐高宗、唐玄宗三任帝王都锐意进取,大唐的国力全方位鼎盛、空前开放包容,是史上少有的国际化帝国。到了开元、天宝年间,河北(黄河以北)地区杂居着大量各族军民,也就是史书中所说的“胡人”。

    至于安禄山本人,就是出生于营州柳城的“杂胡”。他之所以能平步青云、逐渐成为北方三镇的主将,除了李隆基、李林甫以胡人制衡朝中派系的盘算外,他本人自身无可替代的优势也极为重要:土生土长,精通六种胡语,骁勇善战、权谋过人,理论上很适合处理当地复杂的民族关系。

    相对于重视宗法制度、恪守“父父、子子”关系的中原人,唐时的北方胡人还带有强烈的母系氏族色彩,如突厥部落首领之妻“可贺敦”在草原的事务中占有重要角色。相比较之下,父亲的地位就较为逊色。

    所以,在西汉初期,冒顿单于公然弑父,却能堂而皇之成为草原雄主,没有任何舆论压力;安禄山认杨贵妃为母,每次入朝都先拜杨贵妃、后拜唐玄宗,并且解释:“臣是蕃人,蕃人先母而后父。”

    所以,安庆绪弑父,从理论上来说并不会像中原人那样顾虑重重。

    至于“权力面前无亲情”,则就是老生常谈了。

    常言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但这通常只限于创业时期;待到收获季节,父子兄弟也会为了瓜分战利品而反目,更别说面对至高无上的皇权了。纵观中外历史,为了权位不惜兄弟反目、父子相残,案例数不胜数,不同族群在这一点几乎没啥本质上的区别,也许仅存在如何“包装”的差异而已。

    安禄山父子也遇上这种问题。公元756年正月,占领洛阳的安禄山宣布建国,自称大燕皇帝。虽然是沐猴而冠,但该有的架构建立、人事安排也一个不拉下,只是太子之位暂时空缺。

    安禄山的儿子原本不少,但在安史之乱爆发后,留在长安的长子安庆宗被诛杀,老二安庆绪就成了实际上的嫡长子,被封为晋王。历朝历代,“晋”王都高概率成为储君(如司马昭、司马炎、杨广、李治),安庆绪的机会极大。

    然而,随后的安禄山却越来越喜欢小妾所生的安庆恩,甚至放话会在百年之后让这个小儿子接班。此时的安庆绪不仅权位无望,甚至连能否保住性命都是个问题,就难怪他会铤而走险。

    上梁不正下梁歪,指的是风气的“传承”。

    客观而言,李隆基对安禄山是真不错。作为一个出生在边境苦寒之地的杂胡,安禄山没接受过系统教育,早年担任过互市的翻译官、干过偷鸡摸狗的勾当,后来从军在张守珪麾下效力,从理论上讲是没什么飞黄腾达机会的。

    但自从攀上李隆基这个高枝后,安禄山的面前就出现了常人触不可及的坦途:李隆基不仅对其大度地加官进爵,还破格经常让他进京朝拜,皇宫禁地也对其开放,甚至还让他认杨贵妃为母、与杨氏权贵称兄道弟,俨然把他当成了自己人。此外,虽然朝野不断有人举报安禄山图谋不轨,但李隆基丝毫不信,甚至把举报者送到幽州任其处置。

    因此,连史书中也说:“安禄山专制三道,阴蓄异志,殆将十年,以上待之厚,欲俟上晏驾然后作乱”,有感于李隆基对自己实在是太好了,安禄山原本计划等到他死后在造反。

    不过,随着杨国忠掌权,察觉受到威胁的安禄山还是对善待自己的“伯乐”动手了。这是个“双输”局面:既是扇在李隆基脸上的一记响亮耳光,也为安禄山加上了一顶忘恩负义、不忠不孝的帽子。因此,叛军集团内部的背叛、出卖、以下犯上就成了常态:安庆绪杀安禄山,史思明除安庆绪,随后又被自己儿子杀死,可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关于可行性,则反映了一个最朴素的道理:无论地位有多高,都不要随意践踏身边的人,哪怕他是个不名一文的小卒。

    我们时常戏言:不要轻易得罪身边的小人物,尤其是厨子、司机、理发师,对方虽然不起眼,但却能左右你的颜面乃至安危。

    当然了,这只是个比喻,实际上,一个人若想成大事,对任何与自己没有利益冲突的人,都应当尽量拉拢、安抚。若能使其为己所用自然最佳,退而求其次的话,也不能凭空树敌。

    历史上有许多正反面例子。刘邦“性明达,自监门、戍卒,见之如旧”,跟最底层的百姓都能打成一片,这种看似天生的亲和力,让他总能遇到“贵人”、得到各路人才的拥护,后来的创业帝王大都具备这种特征。相反,南北朝时期北魏雄主拓跋焘,文韬武略、统一北方,被他的敌人南朝宋赞为“英图武略,事驾前古”,却竟在晚年因脾气暴躁,诛戮过多,死于贴身官员宗爱之手。

    当初谋划起事期间的安禄山,曾经像刘邦学习,在各个阶层大肆收买人心。然而,随着他占领洛阳、自称皇帝后,就成了另一幅模样。

    我们都知道,安禄山出奇的胖,虽然凭此在李隆基面前得到了“可爱”的印象,但也给自己带来了许多副作用:浑身长满毒疮,视力模糊、接近失明......常年的病痛让其苦不堪言。称帝后,他的脾气也随之上涨,动不动就对身边人大加鞭笞,也许是希望以此转移自己的痛苦,甚至连他最信任的谋士严庄、最宠爱的太监李猪儿也难逃这种羞辱。

    也就是说,安禄山一股脑得罪了自己最年长、常年带兵的儿子,出谋划策、运筹帷幄的智囊,端茶倒水、贴身服务的仆人。其中的单独一方,或许孤掌难鸣;此时同仇敌忾,自然能左右安禄山的生死。于是,这位手握十余万雄兵、把大唐打得半条命的一代枭雄,没有死在战场,却稀里糊涂地被“自己人”砍死在床上,也算是善恶终有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