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再逢
风雪满道，马蹄打滑，乌古力刚说完“少将军小心！”便听到一声闷闷的钝响，马嘶人落。
乌古力慌忙扯住缰绳回转一看，只见达纪已经从马背落下，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上。
他忙翻身下马，只见达纪面色苍白，明明是冻天寒月，他的额头却冒出汗来。
乌古力慌忙将他扶起，问道：“少将军怎么了？！”
“无事。”达纪摆摆手，喘息着说。
正说着，听得身后远处有声音传来：“达纪！达纪！？”
“是长公主！”乌古力看着不远处道。
达纪没说话，只让乌古力将自己扶起身，才道：“你送我回去！”
乌古力低头笑道：“是！”
“达纪！”兀鲁翻身下了马，连跑带扑地，倒进达纪怀里，顺手将乌古力推了出去。
达纪自然站不稳，踉跄了一下，往后倒去，两人重重地摔在雪地上。
“起来！”
“达纪！”兀鲁又娇羞又欢喜地小声道：“达纪！你和斡里不都太坏了！害我到父王那里白跑一趟！”
“兀鲁！”达纪将脸偏过去，道：“起来！”
“咦！”兀鲁捏住达纪的下巴，笑得狡黠：“是你起不了，还是故意起不来？”
“乌古力！扶我起来！”达纪大声道。
“你敢！乌古力！”兀鲁瞪着乌古力急声道。
“这。。。。。。”乌古力很是为难。
“我的伤口！”达纪皱眉道。
兀鲁见达纪果真脸色苍白，这才忙坐起身，和乌古力一起将达纪扶起来。
“达纪！让我看看你的伤口！”话未完，她便伸手去欲解达纪的衣裳。
“长公主！！”达纪往后让了几步，又道：“公主找我有什么事？”
“找你何事？！”兀鲁一双大眼瞪得愈发大，她的表情，又像是笑，又像是哭，她往前走了一步，靠近达纪道：“我为了你，连父王我都惹他生气了！你还问我，找你有什么事？！达纪，你没有良心！”
“乌古力，你回去！我有些话，要跟达纪讲清楚！”
“在这里说吧！不管什么事！等会我还要与乌古力谈些事！”达纪冷冷道。
乌古力看看达纪，又看看兀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完颜达纪！”兀鲁咬咬牙，一跺脚，急道：“他们说，与你相亲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我还不信！原来都是真的！！！”
“你什么意思？！”达纪苍白的脸色愈发苍白。
“我，我，我就是！！！”兀鲁自悔话说得太急，忙又道：“没什么意思！他们胡说的！我只是，只是见不得别人说你的不是！”
达纪咳嗽了几声，才道：“他们怎么说，我不在意。你的关心我感受到了，此刻我要回去，就此告辞！”
“乌古力！扶我上马！”
兀鲁气极，她实在不明白，达纪自从回来以后，都没有跟她好好说过话，反倒是对着那个从辽国俘虏的女子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如今她为了他，受了父王禁足公主府的责罚，好不容易才得出来便兴致冲冲跑来关心他，却只看到他一脸冷陌！
兀鲁心中的万般柔情与思念，瞬间化作淬了毒的利箭，将她五脏六腑都刺个遍，让她在疼痛的同时，想要将这难受回赠给另一个人！
她笑了几声，看着达纪道：“一个被俘虏的辽女，也值得你这般为她冷落我？！达纪！！！你实在绝情！！”
走到流星身旁的达纪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冷笑道：“是我绝情？还是你太狠心？！”
他站定，抓着马缰的手，握得紧紧的，“你将她扔进大青山的时候，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你明明知道，那里饿狼无数，还有大熊！连我都差一点”达纪停住，他握住马缰的双手青筋暴出，半天才道：“你是想要她死啊！！！”
“不是我扔的！”兀鲁自然有些心虚。
“不是你！是，不是你！”达纪仰起头道：“你只是号令者而已！是吗？！”
“就算是我！！”兀鲁眼中有泪，她道：“难道我们十几年的感情，还抵不上你和她月余的相识？！”
“感情不同，怎可比较！”达纪面色稍和地看着兀鲁：“兀鲁！况且，是你先做错了！”
“明明是她错！！”兀鲁的眼泪滚落下来：“我们之前那么好，但她一出现，你就不理我了！！”
达纪心中暗暗叹口气，道：“兀鲁！你还小，你不明白！等哪一天，你遇到你喜欢的也喜欢你的人，你便懂了！”
“我说过，我这辈子，只会喜欢你一个人！”兀鲁抽泣着，哽咽道。
“可是兀鲁，我这辈子，也只会喜欢她一个人。”达纪平静地说。
兀鲁低下头，她只觉得自己浑身颤抖，抖得没法控制住自己，有一种冰寒的冷气，从她脚底直冲脑门。
她笑了，笑得古怪，她张张口，干涩无比地说了句不经大脑的话：“你放心！你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你说什么？！！！！”达纪已经冲到到了她面前，他再问：“你方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兀鲁惊觉自己的失言，但心中的那番冰寒之气，让她倔强无比地又说了句：“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是你？！！！！！你怎样她了？！！！？？？”达纪抓住兀鲁衣襟。
兀鲁从未见他这般对自己，心中愈发心寒，她索性放开，仰头道：“死了。”
“啊！！！”达纪猛地将兀鲁推倒在地，他大声嘶吼道：“我不信！！！她究竟在哪里？！！！”
“少将军！”乌古力惊呆之余，终于先回过神来，他想要拉住达纪，“少将军！长公主是气极之话，不可去信！！！”
达纪一把甩开乌古力，声嘶力竭地，“那你告诉我，告诉我，她在哪里！！！为什么，一个身上还有伤的弱女子，我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她！！！”
“哈哈哈！哈哈哈！”兀鲁在雪地里坐起身，她笑着道：“看看，达纪，连你自己也相信，那个辽人已经死了！”
突然觉得脖颈上一阵细细的疼，是匕首！
兀鲁震惊万分，她不可置信地：“你要为了那个辽女，杀了我？！！！？？？”
“我真的不想伤你，但你一次又一次，”达纪颤着声，“我们相识十六年，我一直把你当妹妹一样疼爱，我向来知你任性，我都可以让着你，但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你！！！”达纪说不下去了。
“她杀了我的贴身侍女，我自然饶不了她！”兀鲁笑得凄恻，她抓住达纪放在她脖颈上的匕首，道：“最重要的是，她还抢走了你的心！！！那晚，她跪在雪地里，那膝盖的血不断流出来，染红了白生生的雪，我觉得真有点恶心！”
她抬起眼，直直地盯着恐惧万分浑身发抖的达纪，又道：“我还用刀剜出她肩上的肉，逼她离开你！逼她说一点也不喜欢你！可她就是不说！就是不说！我很生气，我就一刀一刀割她的肉，她嘴皮都咬破了，就是不说！我太生气了，也累了！便将她推下雪坑去了！从始至终，她都一声不吭，我真的很生气！！”
“完颜兀鲁！！！！！！”达纪这一声，吼得天地动摇，他悲愤到了极致，“你不是人！！！！！”匕首高高举起，便向兀鲁刺去。
兀鲁扬起头，哭着叫喊：“死在你手里，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少将军！！！”乌古力冲上去想要抱住达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着那匕首就要刺进兀鲁的喉咙，却突然停住了。
攥着匕首的手，青筋暴出，攥着匕首的人，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兀鲁的头发上，他嘶哑着声音，一字一字地看着兀鲁问道：“长生，不过是身世可怜的女孩子，为什么，你就是那么不放过她！！！！？？？你告诉我！！！”
“因为，她夺走了我最爱的你！！”兀鲁眼泪扑簌簌落下，说这句话的声音又恨又悲。
“怪我，是不是，怪我？！因为我，你才恨她，因为我，你才要杀了她，是不是？！”达纪低下头，悲哀地自问。
“是！就是你！！！”兀鲁失声痛哭道：“若不是你！我怎么会那样做！所有人都在笑我，笑我堂堂一个长公主为了你委曲求全，却还是得不到你的一丝半点的动心！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话！说我还不如一个辽国来的俘虏！我是想问问你，达纪！！！”
兀鲁抬起达纪的下巴，凑近他的脸，悲声问道：“我究竟哪里比不过她！？我，爱了你十六年！！十六年啊！！！达纪！！！”
“你很好！你一直很好！都是我的错！！！”达纪心灰意冷地道：“可是，与她何干啊？！”
“我爱你！所以，我恨死了她！！！”兀鲁的指甲都快要嵌进达纪的皮肤了，她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啊！！！！”达纪仰天大叫一声，举起匕首，对准了自己。
只听得哐一声，匕首落地，同时，一支箭，射进了达纪的臂膀。
血，一滴滴，滴落在白色的雪地上。
“达纪？！！”兀鲁看着达纪的臂膀，惊恐地尖叫着。
达纪缓缓转过头，看向箭射过来的方向，他突然笑了，然后他慢慢地呆呆地说了句：“终究是。”
有人下了马，将兀鲁拽了起来护在身后，道：“我知道让你这样做，一定是兀鲁做得太过，但你不能伤她，因为她是我妹妹！”
说这话的人，除了斡里不，还能有谁！
达纪艰难地站起来，他整个人在北风中摇晃着，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说：“你不来，我大概也杀不了她。但你，还是来了！”
他转身，踉踉跄跄地走向流星，他靠在马儿身边，伸出手去拍了拍马儿的肚子，柔声道：“我们走。”
说完这话，他便倒下了。
萧从真的医馆今日特别忙，因为达纪。
他因为两年前给阿骨打和达纪治过伤，医术精湛，所以女真这里的贵族们皆爱来找他治病。
他一脸惊讶地看了看达纪，忍住心中的那些疑问，给他认真检查了一番，对着斡里不和兀鲁道：“二太子，长公主！少将军原本就有旧伤，本来未愈，加上，加上受到刺激，导致心血瘀滞，”
“你叽叽呱呱别说这些道理，达纪他到底怎样？！”兀鲁急道。
“我只能试试看！”
“试试看的话！你的命我也只能试试看！！！”兀鲁冷冷道。
“兀鲁！”斡里不沉声道：“萧郎中自有办法的，你别在这里胡闹！”
“二位贵人且先出去！我要给少将军施针了。”萧从真面色不变，只恭敬地道。
“我不走！我要守在这里！”
“若不是因为你，他会这样！！！走！”斡里不一把将兀鲁拽了出去。
医馆外。
“你到底跟达纪说了什么？！”斡里不一脸严肃地看着兀鲁问道。
“没说什么。。。。。。”兀鲁低着头，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斡里不。
“你是不是把他女人怎样了？！”
“什么嘛！”
“告诉我！！”
“我就是告诉他，他女人永远回不来了！他就要杀了我！”兀鲁迅速地抬起眼看了看斡里不，又马上看向其他地方。
“哼！兀鲁！上次你将他女人扔到大青山，他都没对你怎样，连句重话都没有，你觉得我会信？！”
“哎呀！信不信由你！”兀鲁道：“他喜欢那辽人，自然听不得一点不好的消息！”
“你最好什么都别做！”斡里不狠狠瞪了兀鲁一眼。
“我确实什么都没做！！”兀鲁哼了一声。
萧从真擦了擦汗，示意内人将银针收好，叹口气道：“这两人啊！”
“怎么了？”
“没什么。”萧从真将灯燃亮些，又道：“我去找几味药，你先看着他！”
医馆最深处的杂物房里，林长生正在艰难地想要从躺着的地方挪到地上。
“别动！你！”萧从真进来忙道。
“萧老爹，此刻你不该在忙着吗？怎么有空过来瞧我？”林长生有些疑惑。
“我来找些药材。”萧从真低着头，翻找着药柜里的药。
“来人是女真贵族吧？你选的药材，都是名贵的，活血化瘀，受伤很重了
吧？”林长生看着萧从真，低眉问道。
“嗯。”萧从真含混不清地回答。
“是我认识的人吗？！”林长生的心口一阵疼，她警觉地问。
萧从真看着她瘦削不堪，面无血色的模样，叹口气道：“他来了。”
林长生浑身一颤，“谁？！”
“完颜达纪！”
“他知道我在这里？！”林长生的眼神，又是期待，又是害怕。
“他不知道。”
“那他，受伤了？！”林长生抓着被褥问道。
萧从真点点头。
“重吗？！”
萧从真又点点头。
“我要去看他！！！”林长生想要站起来，却从床上摔了下来。
萧从真忙扶起她，劝道：“不止他，还有那日来接走他的二太子和长公主！”
林长生身子一下子便僵住了，她忍住身上伤口的那些疼，眼神有些散散的，半日才说：“有他们在，自然，自然，是好，好的。”
“我便是来告诉你，”萧从真道：“让你有个准备！”
“准备？！”林长生抓住萧从真的衣袖，两眼茫然地问：“什么准备？！”
“少将军，他心血凝滞，伤心过度，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了他！”
“我去看他！”林长生已经从床上滑了下来，她挣扎着要站起身。
“瞧瞧你！不跟你说怕你事后知道会恨我！跟你说你又这么急躁！你这样子出去，外面那些人你不管了？！”
“我只想看看他！”
萧从真叹了口气，才道：“换套衣服，扮成我的助手吧。”
当林长生看到脸色白如大雪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完颜达纪时，一下子便瘫软坐在地上。
“此刻不是你难过的时候，你得帮我救他！”萧从真以火烤针，平静地道。
“可是，我不会！”林长生要哭了。
“你就坐在他身边，护着他，别让他动弹。”
“好！”林长生挪到床边坐下，将达纪的双手放好。
“跟他说话！”萧从真边扎针，边道。
“啊？！”
“说话！”
“说什么？！”
“他最喜欢听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林长生深呼吸一口气，凑近达纪耳边轻声道：“达纪，我是长生！”
“再说！”
林长生咬咬嘴唇，闭上眼又道：“达纪，我错了！不该就那样离开你！”
“他都快死了！你想说什么，就对他说什么！”
林长生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抖抖索索地，吻了吻达纪的冰凉的脸，哽咽道：“我想你！我喜欢你！达纪！！林长生想你了！林长生喜欢你！！！你快些醒过来！你醒过来，我跟你回去！我再也不逃了！！！好不好？！你醒过来啊！”
“我混蛋！我竟然想着自己偷偷跑掉！你不是说，你要一辈子对我好吗？！那你快点醒过来！你要是不醒来，以后谁来对我好！！！？？？达纪！！！我错了！！！你原谅我！！！”
“达纪！！！”林长生一遍一遍地在他耳边喊着他的名字，她想着两人从初相识，达纪救下她，让出自己的帐子给自己睡，因此还被耶律燕刺伤，又因为照顾自己，导致伤口复发，而自己，却！！！
她忍不住吻了吻他的鼻翼，又吻了吻他的脸颊，她摸着他的脸颊，说：“若是你不醒来，我也随你去了！！”
“达纪！！！快醒过来啊！！！”长生靠着达纪的脸，哀哀地落泪。
这样子，絮絮叨叨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萧从真将最后一根针拔出来，然后靠坐在椅子上，满脸流汗又极为平静地说：“他，应该都听到了。”
“什么？”长生抬起头，满脸泪痕地。
“他没事了，我的意思是。”萧从真擦了擦汗，站起身来。
“什么，意思？”
“他不过是一时悲愤，气血凝滞，没大碍。”
“真的？”林长生转悲为喜。
萧从真笑了：“是。”
“那你方才？”
萧从真叹口气道：“从那雪夜你送他来我这里，我就知道你爱他，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整个会宁府都知道长公主求嫁完颜达纪被拒绝的事，我想，与你有关。”他擦了擦手心里汗，语重心长地看着林长生道：“乱世之中，一心之人来得太不容易，为何不珍惜？！”
他这番话说得林长生又悔又恨，她低下头，只摩挲着达纪的手，一言不发。
“不过，此刻你们只能和我这个老头共处一室了。”萧从真瞟了瞟外面，又道：“我若是出去了，外面的人必然要冲进来带走他！”他又笑了笑道：“不过，我耳力不好，你俩说什么，我是听不到的。”
“我俩？”
萧从真指了指床上的达纪，笑道：“你俩！”
林长生慢慢转过身去，便看到了床上的达纪。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的，只是直楞楞地盯着林长生。
“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还活着！！！”
两人同时道。
“嗯，我还活着，你知道的，我命硬！为了你，我也不能死！”林长生扑到达纪怀中，强忍着悲声哽咽道。
达纪眼眶泛红，他忙伸出手，将林长生紧紧抱在怀里，他说：“长生！太好了！你还在我身边！！！”
萧从真悄悄擦了擦眼眶，低下头擦拭着他那铮亮的银针。
爱，当然要好好相守，他暗自说道。
萧从真对守在外面的人说，达纪身负重伤，必须在此进行治疗，让斡里不兀鲁他们先回去，达纪的情况，他会亲自去汇报。
兀鲁依依不舍地，在斡里不的拉扯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医馆。
萧从真看着林长生松了一大口气的模样笑道：“去吧！他就交给你了！”
“我也是您的病人呢！”林长生娇笑着道。
“那好，我让别人来！”
“不可以！！”两个人同时道。
“哈哈！”萧从真走到门边，又转过身来道：“好好的，别再互相伤害了！我可救不了第三次！”
林长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达纪则握住她的手笑道：“不会的！”
黄昏的光，斑驳地落了达纪的一身。
他玉色般的脸，莹白如玉，俊眉飞驰，眼光如海。
因为才换过药，他的衣襟半敞开着，半个胸膛也隐约可见。
林长生突然想起那晚的缠绵，她不自禁地“咿呀”一声叫了起来。
达纪偏过头来看着她，问道：“怎么了？长生！”
“没有！”林长生忙靠上他的胸膛，摸着他的喉结，羞道：“你，我，就是。。。。。”
“长生！”达纪并未知道这一刻林长生所想，他抬起她的脸，深深看着她问道：“为何要突然离开我？！”
乌古力慌忙扯住缰绳回转一看，只见达纪已经从马背落下，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上。
他忙翻身下马，只见达纪面色苍白，明明是冻天寒月，他的额头却冒出汗来。
乌古力慌忙将他扶起，问道：“少将军怎么了？！”
“无事。”达纪摆摆手，喘息着说。
正说着，听得身后远处有声音传来：“达纪！达纪！？”
“是长公主！”乌古力看着不远处道。
达纪没说话，只让乌古力将自己扶起身，才道：“你送我回去！”
乌古力低头笑道：“是！”
“达纪！”兀鲁翻身下了马，连跑带扑地，倒进达纪怀里，顺手将乌古力推了出去。
达纪自然站不稳，踉跄了一下，往后倒去，两人重重地摔在雪地上。
“起来！”
“达纪！”兀鲁又娇羞又欢喜地小声道：“达纪！你和斡里不都太坏了！害我到父王那里白跑一趟！”
“兀鲁！”达纪将脸偏过去，道：“起来！”
“咦！”兀鲁捏住达纪的下巴，笑得狡黠：“是你起不了，还是故意起不来？”
“乌古力！扶我起来！”达纪大声道。
“你敢！乌古力！”兀鲁瞪着乌古力急声道。
“这。。。。。。”乌古力很是为难。
“我的伤口！”达纪皱眉道。
兀鲁见达纪果真脸色苍白，这才忙坐起身，和乌古力一起将达纪扶起来。
“达纪！让我看看你的伤口！”话未完，她便伸手去欲解达纪的衣裳。
“长公主！！”达纪往后让了几步，又道：“公主找我有什么事？”
“找你何事？！”兀鲁一双大眼瞪得愈发大，她的表情，又像是笑，又像是哭，她往前走了一步，靠近达纪道：“我为了你，连父王我都惹他生气了！你还问我，找你有什么事？！达纪，你没有良心！”
“乌古力，你回去！我有些话，要跟达纪讲清楚！”
“在这里说吧！不管什么事！等会我还要与乌古力谈些事！”达纪冷冷道。
乌古力看看达纪，又看看兀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完颜达纪！”兀鲁咬咬牙，一跺脚，急道：“他们说，与你相亲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我还不信！原来都是真的！！！”
“你什么意思？！”达纪苍白的脸色愈发苍白。
“我，我，我就是！！！”兀鲁自悔话说得太急，忙又道：“没什么意思！他们胡说的！我只是，只是见不得别人说你的不是！”
达纪咳嗽了几声，才道：“他们怎么说，我不在意。你的关心我感受到了，此刻我要回去，就此告辞！”
“乌古力！扶我上马！”
兀鲁气极，她实在不明白，达纪自从回来以后，都没有跟她好好说过话，反倒是对着那个从辽国俘虏的女子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如今她为了他，受了父王禁足公主府的责罚，好不容易才得出来便兴致冲冲跑来关心他，却只看到他一脸冷陌！
兀鲁心中的万般柔情与思念，瞬间化作淬了毒的利箭，将她五脏六腑都刺个遍，让她在疼痛的同时，想要将这难受回赠给另一个人！
她笑了几声，看着达纪道：“一个被俘虏的辽女，也值得你这般为她冷落我？！达纪！！！你实在绝情！！”
走到流星身旁的达纪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冷笑道：“是我绝情？还是你太狠心？！”
他站定，抓着马缰的手，握得紧紧的，“你将她扔进大青山的时候，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你明明知道，那里饿狼无数，还有大熊！连我都差一点”达纪停住，他握住马缰的双手青筋暴出，半天才道：“你是想要她死啊！！！”
“不是我扔的！”兀鲁自然有些心虚。
“不是你！是，不是你！”达纪仰起头道：“你只是号令者而已！是吗？！”
“就算是我！！”兀鲁眼中有泪，她道：“难道我们十几年的感情，还抵不上你和她月余的相识？！”
“感情不同，怎可比较！”达纪面色稍和地看着兀鲁：“兀鲁！况且，是你先做错了！”
“明明是她错！！”兀鲁的眼泪滚落下来：“我们之前那么好，但她一出现，你就不理我了！！”
达纪心中暗暗叹口气，道：“兀鲁！你还小，你不明白！等哪一天，你遇到你喜欢的也喜欢你的人，你便懂了！”
“我说过，我这辈子，只会喜欢你一个人！”兀鲁抽泣着，哽咽道。
“可是兀鲁，我这辈子，也只会喜欢她一个人。”达纪平静地说。
兀鲁低下头，她只觉得自己浑身颤抖，抖得没法控制住自己，有一种冰寒的冷气，从她脚底直冲脑门。
她笑了，笑得古怪，她张张口，干涩无比地说了句不经大脑的话：“你放心！你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你说什么？！！！！”达纪已经冲到到了她面前，他再问：“你方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兀鲁惊觉自己的失言，但心中的那番冰寒之气，让她倔强无比地又说了句：“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是你？！！！！！你怎样她了？！！！？？？”达纪抓住兀鲁衣襟。
兀鲁从未见他这般对自己，心中愈发心寒，她索性放开，仰头道：“死了。”
“啊！！！”达纪猛地将兀鲁推倒在地，他大声嘶吼道：“我不信！！！她究竟在哪里？！！！”
“少将军！”乌古力惊呆之余，终于先回过神来，他想要拉住达纪，“少将军！长公主是气极之话，不可去信！！！”
达纪一把甩开乌古力，声嘶力竭地，“那你告诉我，告诉我，她在哪里！！！为什么，一个身上还有伤的弱女子，我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她！！！”
“哈哈哈！哈哈哈！”兀鲁在雪地里坐起身，她笑着道：“看看，达纪，连你自己也相信，那个辽人已经死了！”
突然觉得脖颈上一阵细细的疼，是匕首！
兀鲁震惊万分，她不可置信地：“你要为了那个辽女，杀了我？！！！？？？”
“我真的不想伤你，但你一次又一次，”达纪颤着声，“我们相识十六年，我一直把你当妹妹一样疼爱，我向来知你任性，我都可以让着你，但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你！！！”达纪说不下去了。
“她杀了我的贴身侍女，我自然饶不了她！”兀鲁笑得凄恻，她抓住达纪放在她脖颈上的匕首，道：“最重要的是，她还抢走了你的心！！！那晚，她跪在雪地里，那膝盖的血不断流出来，染红了白生生的雪，我觉得真有点恶心！”
她抬起眼，直直地盯着恐惧万分浑身发抖的达纪，又道：“我还用刀剜出她肩上的肉，逼她离开你！逼她说一点也不喜欢你！可她就是不说！就是不说！我很生气，我就一刀一刀割她的肉，她嘴皮都咬破了，就是不说！我太生气了，也累了！便将她推下雪坑去了！从始至终，她都一声不吭，我真的很生气！！”
“完颜兀鲁！！！！！！”达纪这一声，吼得天地动摇，他悲愤到了极致，“你不是人！！！！！”匕首高高举起，便向兀鲁刺去。
兀鲁扬起头，哭着叫喊：“死在你手里，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少将军！！！”乌古力冲上去想要抱住达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着那匕首就要刺进兀鲁的喉咙，却突然停住了。
攥着匕首的手，青筋暴出，攥着匕首的人，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兀鲁的头发上，他嘶哑着声音，一字一字地看着兀鲁问道：“长生，不过是身世可怜的女孩子，为什么，你就是那么不放过她！！！！？？？你告诉我！！！”
“因为，她夺走了我最爱的你！！”兀鲁眼泪扑簌簌落下，说这句话的声音又恨又悲。
“怪我，是不是，怪我？！因为我，你才恨她，因为我，你才要杀了她，是不是？！”达纪低下头，悲哀地自问。
“是！就是你！！！”兀鲁失声痛哭道：“若不是你！我怎么会那样做！所有人都在笑我，笑我堂堂一个长公主为了你委曲求全，却还是得不到你的一丝半点的动心！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话！说我还不如一个辽国来的俘虏！我是想问问你，达纪！！！”
兀鲁抬起达纪的下巴，凑近他的脸，悲声问道：“我究竟哪里比不过她！？我，爱了你十六年！！十六年啊！！！达纪！！！”
“你很好！你一直很好！都是我的错！！！”达纪心灰意冷地道：“可是，与她何干啊？！”
“我爱你！所以，我恨死了她！！！”兀鲁的指甲都快要嵌进达纪的皮肤了，她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啊！！！！”达纪仰天大叫一声，举起匕首，对准了自己。
只听得哐一声，匕首落地，同时，一支箭，射进了达纪的臂膀。
血，一滴滴，滴落在白色的雪地上。
“达纪？！！”兀鲁看着达纪的臂膀，惊恐地尖叫着。
达纪缓缓转过头，看向箭射过来的方向，他突然笑了，然后他慢慢地呆呆地说了句：“终究是。”
有人下了马，将兀鲁拽了起来护在身后，道：“我知道让你这样做，一定是兀鲁做得太过，但你不能伤她，因为她是我妹妹！”
说这话的人，除了斡里不，还能有谁！
达纪艰难地站起来，他整个人在北风中摇晃着，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说：“你不来，我大概也杀不了她。但你，还是来了！”
他转身，踉踉跄跄地走向流星，他靠在马儿身边，伸出手去拍了拍马儿的肚子，柔声道：“我们走。”
说完这话，他便倒下了。
萧从真的医馆今日特别忙，因为达纪。
他因为两年前给阿骨打和达纪治过伤，医术精湛，所以女真这里的贵族们皆爱来找他治病。
他一脸惊讶地看了看达纪，忍住心中的那些疑问，给他认真检查了一番，对着斡里不和兀鲁道：“二太子，长公主！少将军原本就有旧伤，本来未愈，加上，加上受到刺激，导致心血瘀滞，”
“你叽叽呱呱别说这些道理，达纪他到底怎样？！”兀鲁急道。
“我只能试试看！”
“试试看的话！你的命我也只能试试看！！！”兀鲁冷冷道。
“兀鲁！”斡里不沉声道：“萧郎中自有办法的，你别在这里胡闹！”
“二位贵人且先出去！我要给少将军施针了。”萧从真面色不变，只恭敬地道。
“我不走！我要守在这里！”
“若不是因为你，他会这样！！！走！”斡里不一把将兀鲁拽了出去。
医馆外。
“你到底跟达纪说了什么？！”斡里不一脸严肃地看着兀鲁问道。
“没说什么。。。。。。”兀鲁低着头，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斡里不。
“你是不是把他女人怎样了？！”
“什么嘛！”
“告诉我！！”
“我就是告诉他，他女人永远回不来了！他就要杀了我！”兀鲁迅速地抬起眼看了看斡里不，又马上看向其他地方。
“哼！兀鲁！上次你将他女人扔到大青山，他都没对你怎样，连句重话都没有，你觉得我会信？！”
“哎呀！信不信由你！”兀鲁道：“他喜欢那辽人，自然听不得一点不好的消息！”
“你最好什么都别做！”斡里不狠狠瞪了兀鲁一眼。
“我确实什么都没做！！”兀鲁哼了一声。
萧从真擦了擦汗，示意内人将银针收好，叹口气道：“这两人啊！”
“怎么了？”
“没什么。”萧从真将灯燃亮些，又道：“我去找几味药，你先看着他！”
医馆最深处的杂物房里，林长生正在艰难地想要从躺着的地方挪到地上。
“别动！你！”萧从真进来忙道。
“萧老爹，此刻你不该在忙着吗？怎么有空过来瞧我？”林长生有些疑惑。
“我来找些药材。”萧从真低着头，翻找着药柜里的药。
“来人是女真贵族吧？你选的药材，都是名贵的，活血化瘀，受伤很重了
吧？”林长生看着萧从真，低眉问道。
“嗯。”萧从真含混不清地回答。
“是我认识的人吗？！”林长生的心口一阵疼，她警觉地问。
萧从真看着她瘦削不堪，面无血色的模样，叹口气道：“他来了。”
林长生浑身一颤，“谁？！”
“完颜达纪！”
“他知道我在这里？！”林长生的眼神，又是期待，又是害怕。
“他不知道。”
“那他，受伤了？！”林长生抓着被褥问道。
萧从真点点头。
“重吗？！”
萧从真又点点头。
“我要去看他！！！”林长生想要站起来，却从床上摔了下来。
萧从真忙扶起她，劝道：“不止他，还有那日来接走他的二太子和长公主！”
林长生身子一下子便僵住了，她忍住身上伤口的那些疼，眼神有些散散的，半日才说：“有他们在，自然，自然，是好，好的。”
“我便是来告诉你，”萧从真道：“让你有个准备！”
“准备？！”林长生抓住萧从真的衣袖，两眼茫然地问：“什么准备？！”
“少将军，他心血凝滞，伤心过度，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了他！”
“我去看他！”林长生已经从床上滑了下来，她挣扎着要站起身。
“瞧瞧你！不跟你说怕你事后知道会恨我！跟你说你又这么急躁！你这样子出去，外面那些人你不管了？！”
“我只想看看他！”
萧从真叹了口气，才道：“换套衣服，扮成我的助手吧。”
当林长生看到脸色白如大雪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完颜达纪时，一下子便瘫软坐在地上。
“此刻不是你难过的时候，你得帮我救他！”萧从真以火烤针，平静地道。
“可是，我不会！”林长生要哭了。
“你就坐在他身边，护着他，别让他动弹。”
“好！”林长生挪到床边坐下，将达纪的双手放好。
“跟他说话！”萧从真边扎针，边道。
“啊？！”
“说话！”
“说什么？！”
“他最喜欢听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林长生深呼吸一口气，凑近达纪耳边轻声道：“达纪，我是长生！”
“再说！”
林长生咬咬嘴唇，闭上眼又道：“达纪，我错了！不该就那样离开你！”
“他都快死了！你想说什么，就对他说什么！”
林长生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抖抖索索地，吻了吻达纪的冰凉的脸，哽咽道：“我想你！我喜欢你！达纪！！林长生想你了！林长生喜欢你！！！你快些醒过来！你醒过来，我跟你回去！我再也不逃了！！！好不好？！你醒过来啊！”
“我混蛋！我竟然想着自己偷偷跑掉！你不是说，你要一辈子对我好吗？！那你快点醒过来！你要是不醒来，以后谁来对我好！！！？？？达纪！！！我错了！！！你原谅我！！！”
“达纪！！！”林长生一遍一遍地在他耳边喊着他的名字，她想着两人从初相识，达纪救下她，让出自己的帐子给自己睡，因此还被耶律燕刺伤，又因为照顾自己，导致伤口复发，而自己，却！！！
她忍不住吻了吻他的鼻翼，又吻了吻他的脸颊，她摸着他的脸颊，说：“若是你不醒来，我也随你去了！！”
“达纪！！！快醒过来啊！！！”长生靠着达纪的脸，哀哀地落泪。
这样子，絮絮叨叨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萧从真将最后一根针拔出来，然后靠坐在椅子上，满脸流汗又极为平静地说：“他，应该都听到了。”
“什么？”长生抬起头，满脸泪痕地。
“他没事了，我的意思是。”萧从真擦了擦汗，站起身来。
“什么，意思？”
“他不过是一时悲愤，气血凝滞，没大碍。”
“真的？”林长生转悲为喜。
萧从真笑了：“是。”
“那你方才？”
萧从真叹口气道：“从那雪夜你送他来我这里，我就知道你爱他，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整个会宁府都知道长公主求嫁完颜达纪被拒绝的事，我想，与你有关。”他擦了擦手心里汗，语重心长地看着林长生道：“乱世之中，一心之人来得太不容易，为何不珍惜？！”
他这番话说得林长生又悔又恨，她低下头，只摩挲着达纪的手，一言不发。
“不过，此刻你们只能和我这个老头共处一室了。”萧从真瞟了瞟外面，又道：“我若是出去了，外面的人必然要冲进来带走他！”他又笑了笑道：“不过，我耳力不好，你俩说什么，我是听不到的。”
“我俩？”
萧从真指了指床上的达纪，笑道：“你俩！”
林长生慢慢转过身去，便看到了床上的达纪。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的，只是直楞楞地盯着林长生。
“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还活着！！！”
两人同时道。
“嗯，我还活着，你知道的，我命硬！为了你，我也不能死！”林长生扑到达纪怀中，强忍着悲声哽咽道。
达纪眼眶泛红，他忙伸出手，将林长生紧紧抱在怀里，他说：“长生！太好了！你还在我身边！！！”
萧从真悄悄擦了擦眼眶，低下头擦拭着他那铮亮的银针。
爱，当然要好好相守，他暗自说道。
萧从真对守在外面的人说，达纪身负重伤，必须在此进行治疗，让斡里不兀鲁他们先回去，达纪的情况，他会亲自去汇报。
兀鲁依依不舍地，在斡里不的拉扯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医馆。
萧从真看着林长生松了一大口气的模样笑道：“去吧！他就交给你了！”
“我也是您的病人呢！”林长生娇笑着道。
“那好，我让别人来！”
“不可以！！”两个人同时道。
“哈哈！”萧从真走到门边，又转过身来道：“好好的，别再互相伤害了！我可救不了第三次！”
林长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达纪则握住她的手笑道：“不会的！”
黄昏的光，斑驳地落了达纪的一身。
他玉色般的脸，莹白如玉，俊眉飞驰，眼光如海。
因为才换过药，他的衣襟半敞开着，半个胸膛也隐约可见。
林长生突然想起那晚的缠绵，她不自禁地“咿呀”一声叫了起来。
达纪偏过头来看着她，问道：“怎么了？长生！”
“没有！”林长生忙靠上他的胸膛，摸着他的喉结，羞道：“你，我，就是。。。。。”
“长生！”达纪并未知道这一刻林长生所想，他抬起她的脸，深深看着她问道：“为何要突然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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