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蚁王兽（下）
数滴白色的粘液从蚁王兽口中滴落，几缕白烟升起，发出滋滋声响。
地面出现几个浅凹，原来，这蚁王兽口中的粘液带有极强的腐蚀性，能熔铁化石，更遑论脆弱的皮肉。
疤脸兵士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直面蚁王兽锋利的夹钳。他提起手中的大铁盾，那杆黑铁长枪还插在门旁的石墙中，他得取回来，方有一战之力。
石台下蜷缩着颤抖的人群。
蚁王兽将目标锁定在疤脸兵士身上，他是唯一一个敢站在地上，喘气的人。
霎时！一人一兽，相向动身！
蚁王兽振翅而来，它钳夹大张，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兽口中，白色的粘液一涌一收，蓄势待喷。
疤脸兵士一脚踹飞地上的铁制茶壶，茶壶撞在蚁王兽的兽口上，喷溅的粘液将其化作一滩铁水。疤脸兵士持盾前冲，铁盾上抬，护住全身，仅露出一双凶厉的双目。
一人一兽正当过招之际，疤脸一脚踏在石台上，石台轰然压下，骨折声与惨呼声骤响，鲜血四溅而出。
疤脸兵士借力一个腾跃，身形跃过蚁王兽径直奔向黑铁长枪，他一把拔动长枪，但枪头仍没入石墙中，疤脸兵士一手握着枪尾，一拉，黑铁长枪弯出一个巨大的圆弧，状如满弦的铁弓，一声嘣响，疤脸兵士腾空而起，哗啦一声破响，碎瓦纷纷下落……
房顶霍然撞开一个大洞，疤脸兵士的身影消失不见。
石墙上，长枪的枪尾悠悠颤动。
石台下，痛苦的呻吟声哀呼不绝。
一道橙红的日光透过坊顶的破洞，斜入坊内，照在石墙的一团血渍上，血渍正是一个手掌的形状，暗黑的掌印变作深红色——有人抠着石墙绝望的呼喊过。
橙红的光柱逐渐缩小，粗如碗口，细若指头，一线光影后，坊中又是一片昏暗。
为了让蚁王兽杀尽坊中的人，疤脸兵士用大铁盾堵住了坊顶的破口。
石台下的呻吟声引起了蚁王兽的注意，它钳夹一顶，抬起了厚重的石台……
死亡的黑影开始收割残余的生灵……
石台接连被蚁王兽掀开，台下的人卷伏得太久，早就腰酸腿麻了，钳夹袭来时，他们连跑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挥舞着拳头敲得兽甲邦邦作响，而后变作几团碎肉……
恐惧与绝望摧毁了人的斗志，剩下的，唯有等死！
秦川还在颤抖，他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还有两方石台，蚁王兽就要杀将而来。
“我来撞门，你们跟紧我！”黄石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一手紧握铁盾，咬着牙槽说话，少年心念转了千百转，着实找不到法子来破开死局，论力量，他不及蚁王兽，论速度，他能不能跑到门口还难说。
“不成！”康直木断然拒绝，他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挺着腰勾着头，声音像是从胸膛发出来的，“黄石，前方十步！”
黄石一愣，他抬头看去，前方十步，是那口黑铁大炉。
炉下，炭火将烬，忽明忽暗的余薪散发着微微灼热，维持金汞泥的熔化状态，液金下沉，金汞泥变得灰暗，像是积了厚厚的尘埃。它立在那处，周遭烦热依旧，但血腥的杀戮让人们忘却了它。
“听我口令，一起跑向炉子，黄石当前，你来推炉，大牛二牛带上秦川，我来垫后！”康直木的吩咐更像是命令，带有不容质疑的口吻。
他们这方石台下，挤有二十余人，大多已放弃挣扎，在恐惧中迎接死亡的到来，即使留有一丝清晰的神思，他们也不会跑出石台，招惹蚁王兽的注目。
“喀喀喀”，几声动响，石台缓缓抬起——恶狼掀开了兔崽的窝顶。
“跑——！”
康直木昂首一声怒吼。
吼声响起的那一刻，黄石蹿出石台，直奔大铁炉，他将手中的大铁盾交给了大牛，以便自己能快速抬起黑铁大炉，大牛二牛正要架着秦川跟上，蚁王兽已振翅而来，一道黑影迅如狂风，周遭腾起阵阵血雾，转瞬间，锋利的夹钳映入眼眸中……
是秦川的眼眸！
这一刻，秦川疯了、狂了，他一把震脱大牛二牛的手臂，双手死死抱着头，紧蹲在地上，秦川尚未从绝望中苏醒过来。
决定垫后的康直木还未来得及起身，蚁王兽钳夹将至……
“当——！”是金器交鸣之声！
千钧一发之际，大牛撞开了秦川！
大牛肥硕的身躯被蚁王兽压在身下，竟显得颇为瘦小。
大铁盾卡在蚁王兽的三尺钳夹中，锋利如刀的钳夹嵌进了铁盾的边缘，一时间张闭不能。
大牛双手握盾，拼命抵住蚁王兽，他身躯两侧门户大开，被环抱的利爪挖了六个血窟窿，登时，血流如泉！
“大牛——缩头！”
黄石一声怒吼，他涨红的脖颈上青筋怒张，状如几条蠕动的蚯蚓。
四个大汉合抬的黑铁大炉凌空飞来——
空中，粘稠欲凝的金汞泥荡出一朵金色的浪花，凝而不散。
“轰当”一声巨响，铁炉正中蚁王兽凹瘪的头颅，将其砸滚而开，炉内金汞泥倾倒而出，宛如金色的潮水淹过黑色的礁石，金汞泥将蚁王兽全身包裹。
滋滋声骤响不绝，蚁王兽连滚带跳，那对薄而透明的双翼在热浪的焚灼下，变成了破烂不堪的渔网。
金汞泥出炉后，白雾萦绕，热气疾速散尽变成了坚实的金块，将蚁王兽裹成了一尊黄金雕塑，蜷靠在石台的一侧。
黄黑交杂，凹凸不平，还与地上的两只断手黏在一起，这造型太过鄙陋，估摸，入不了大人物的眼了。
白雾散尽，蚁王兽终于不再动弹。
气氛开始沉寂……
有二十几人死里逃生，求生的欲望开始驱散心中的恐惧与绝望，神识渐渐恢复，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抑制的恶心感，坊中的惨状触目惊心，残肢断骸铺满了地面，暗红的血污漆满了石墙。血腥味搅得胃里翻江倒海，众人止不住呕吐连连……
秦川依旧蹲在地上颤抖不止。
康直木取来秦川挂在墙角的紫缎绸衫，同黄石、二牛一起为大牛包扎伤口，蚁王兽锋利的兽爪在大牛背侧挖了六个血洞，血流汩汩，好在未伤及脏腑。
大牛咧开苍白的嘴唇，傻笑！
其余人跑向门口，一边吐，一边扒开堵在门口的残肢断腿，要打开坊门，先得掰开封门的木板。
就在众人以为重获生天之时，“咔咔咔”的碎裂声响起。
声音细小，却拨动了众人绷紧的心弦，像冰山上迸裂的一道裂纹，随之而来的，定是山崩雪啸。
一只带勾的黑爪震脱金块，上下摇甩，继而，大块的金块开始皲裂脱落……
蚁王兽尚未死绝！
坊门的人群开始疯狂地抠拔木板，粘稠的血污让木板滑腻难抓，当初，挣表现的劳工在木板上钉满了铆钉。
“我去撞门！”
黄石颤巍巍站起，方才抛黑铁炉那一下几近耗尽了他全身力气，他拿来铁盾就要冲过去。
“不成，撞得开门，我们也跑不过那个畜生”，康直木一把按下黄石手中的大铁盾，“只消制住它片刻，我就能杀了它”。
康直木盯着黄石，他眼中透出毋庸置疑的笃定！
贴身的金块已经脱落大半，蚁王兽挥着前足挠刮兽瞳上的一层金皮。
黄石一咬牙，趁着蚁王兽清理身上的金汞泥时，少年纵身跳到蚁王兽的背甲上，他双手死死箍着蚁王兽凹瘪的头颅，双腿夹着蚁王兽的腰身，任由蚁王兽翻爬转滚，黄石都像一张狗屁膏药一般，紧紧贴在蚁王兽的黑甲上。
凹凸不平的金块顶得黄石肋下生疼，他同蚁王兽一起，在满地的血水中翻滚，瘦骨嶙峋的背壳频频撞在石台的菱角上……
少年苦不堪言，他想起了当初与白毛野猪缠斗，也是这般狼狈不堪，他才刚刚走出茶铺，尚未开始修灵，就饱受了“万物有灵”四个字的苦，白毛野猪，蚁王兽，这些大兽仅是受到了灵气的润养，若到以后，碰上会修灵的灵兽了，又当如何？
少年竟连想都不敢想了。
二牛扑了上来，他肥硕的身体压在蚁王兽的腹囊上，蚁王兽翻腾的速度并未减慢多少，反而更加狂暴起来。
“快来帮忙”，“来帮忙”，“制住这畜生”……
康直木急切地找那门口的二十余人帮忙，有几人回头看了一眼阵势，哪敢上前，赶急加快撬门的手脚，二十几人齐心协力，半响，方才撬开一块木板，木板下面少说还有五张木板。
“来帮忙！”
康直木怒吼，但无人理睬……
二牛被巨大的劲力甩飞，他呲牙咧嘴又扑了上去。
坊门上又有一块木板被撬了起来，众人来不及高兴，一支黑铁长枪扎穿了一人的手背，一声惨呼响起，撬开的木板又给枪头钉了回去。
康直木握着疤脸兵士留下来的黑铁长枪，枪头还扎在一人的手背上，人群被吓退了手脚，纷纷回头看着康直木，康直木抬头，双眼满布血丝，宛如另一头嗜血的凶兽。
“我说……去……帮……忙！”
众人骇然回望，只见一瘦弱的血人如一张狗皮膏药贴在蚁王兽的背上，一个肥硕的胖子几度被甩开，又连滚带爬地回扑而上……
“撬开坊门之前，这蚁兽就能将我们屠戮殆尽，一个也逃不出去”，武力吓住了众人，康直木还得好言相劝，“相信我，制住这畜生片刻，我定能杀了他。”
众人依旧畏惧不动。
康直木反手伸向自己颈背，一提，一道金芒沿着颈背升起……
“黑……黑精铁”，人群中有一人骇然出声！
一柄两尺有余三尺不到的黑色短矛霍然出现在康直木手中，短矛黑亮光泽，表面有层层金芒流动，煞是奇特，这材质与黄石在师娘家中见到的精铁模具如出一辙，这物件，是大丰城绝不外泄的秘宝。
坊市中绝无外售的黑精铁怎会出现在这人手中？众人不得而知，亦不敢多嘴。
精铁短矛的出现带给人群极大的信心，这一刻，恐惧开始退却，消散的血性开始凝聚，而后熊熊燃烧……
二十余人变成二十只野兽，猛扑而上！
他们或抱住蚁王兽的长足，或爬上蚁王兽的身躯，将蚁王兽连同黄石一起压在身下，转眼间，一座蠕动的肉山形成！
“黄石！掰起兽头！”康直木的大喝声自前方传来。
黄石已被血污裹满全身，他眨巴的眼帘尽是粘稠的浓血，此刻，少年还被一大堆人压在身下，即便如此，黄石还是听到了康直木的呼声，他环住兽头的双臂青筋怒张，关节咔咔作响，少年竭尽全力将蚁王兽凹瘪的兽头抬了起来。
血色模糊的眼幕前，一个人影跳跃而起，他腰身前挺，脊背向后极度弯曲，像一张弓，如一弯月，他高举的双手上有金芒闪现。
霎时，凌空前挺的人影，一个后弹，一道金芒激射而来，径直刺入蚁王兽的兽口中。
黄石只觉一股势如破竹的劲力贯入蚁王兽体内，身下挣扎的巨力骤然消逝，人肉小山垮塌而下。
蚁王兽彻底死绝了，六只软瘫黑足不见一丝晃动。
黄石抹掉脸上的血污，大口喘着粗气，少年惊讶地看着康直木走向蚁王兽尸骸，从兽口中拔出一支黑铁短矛，矛身金芒滑动，粘稠的白液顺着矛身滴落，地面滋滋作响，黑矛依旧光滑亮丽，未被腐蚀分毫。
其余人皆是面有惧色，他们目光躲避着那杆精铁黑矛。
“陈阿招，南郊东郭人士，周长市，西市马夫，焦黑虎，灶房火夫，倒是取了一个霸气的名字……”康直木冷冷道出几个人名，粘稠的白液流尽，他将手中的精铁黑矛缓缓插入背脊的衣衫下，“在场的每一个人我都知道，你们每一张脸我都看过，若是我这黑矛走漏了半点风声，我定削掉你们的皮肉，挫碎你们的骨头！”
坊中众人吓得跪伏在地，口中连声说着不敢不敢。
“滚吧！”康直木冷喝一声。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跑向坊门。
“若黑精铁走漏了风声，恐将引起事端”，康直木一把扶起黄石，然后他又扶起了大牛，二牛则将秦川的手臂搭在肩上，拱他起身，秦川半依在二牛身上，随时都要瘫梭到地上。
“那我再去吓唬吓唬他们”，黄石揉了揉酸痛的臂膀。
康直木颔首同意。
人群还聚在坊门撬木板……
这时，刺耳的摩擦声在坊中响起。
黄石一手拽着蚁王兽的一条黑足，拖动庞大的身躯向坊门走去，黑甲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划蹭声。
众人寻声回头，眼前的一幕让他们内心震骇不已，只见一个瘦削的少年，阴沉着脸，他单手拖着蚁王兽的尸骸，缓缓向他们走来，他浑身血污，一步一个血色的脚印，宛如血池中爬出来的厉鬼。
如此力量，岂是凡人能有？是灵者！
人群为灵者撤开一条道。
少年拖着蚁王兽靠近坊门，他极力控制自己的神情，让自己看上去冷漠而从容，少年单手一挥，蚁王兽巨大的身躯划过一道弧线，重重砸在坊门上，一声砰响，厚重的坊门应声碎裂，木屑四下飞溅。
一个巨大的门洞出现。
“诸位，出了这道门，记得闭上你们的嘴”，黄石虚着眼，冷漠地盯着前方，他话语中透着威胁的意味儿。
众人死死咬着下唇，他们经过黄石时纷纷躬身行礼，无声地跨过门洞……
待到旁人走尽，康直木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脱力的少年。
……
坊外，已是残阳西斜。
西方天际，晚霞似血，红芒至西向东照耀着大丰城，余晖将城中那座高耸的望楼拉出一道暗黑的阴影，阴影向东铺就，刚巧延伸到金蛇坊的坊门口……
康直木一手环着大牛，一手扶着黄石，二牛背着秦川，四人踏上了残影铺就的黑暗之路……
地面出现几个浅凹，原来，这蚁王兽口中的粘液带有极强的腐蚀性，能熔铁化石，更遑论脆弱的皮肉。
疤脸兵士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直面蚁王兽锋利的夹钳。他提起手中的大铁盾，那杆黑铁长枪还插在门旁的石墙中，他得取回来，方有一战之力。
石台下蜷缩着颤抖的人群。
蚁王兽将目标锁定在疤脸兵士身上，他是唯一一个敢站在地上，喘气的人。
霎时！一人一兽，相向动身！
蚁王兽振翅而来，它钳夹大张，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兽口中，白色的粘液一涌一收，蓄势待喷。
疤脸兵士一脚踹飞地上的铁制茶壶，茶壶撞在蚁王兽的兽口上，喷溅的粘液将其化作一滩铁水。疤脸兵士持盾前冲，铁盾上抬，护住全身，仅露出一双凶厉的双目。
一人一兽正当过招之际，疤脸一脚踏在石台上，石台轰然压下，骨折声与惨呼声骤响，鲜血四溅而出。
疤脸兵士借力一个腾跃，身形跃过蚁王兽径直奔向黑铁长枪，他一把拔动长枪，但枪头仍没入石墙中，疤脸兵士一手握着枪尾，一拉，黑铁长枪弯出一个巨大的圆弧，状如满弦的铁弓，一声嘣响，疤脸兵士腾空而起，哗啦一声破响，碎瓦纷纷下落……
房顶霍然撞开一个大洞，疤脸兵士的身影消失不见。
石墙上，长枪的枪尾悠悠颤动。
石台下，痛苦的呻吟声哀呼不绝。
一道橙红的日光透过坊顶的破洞，斜入坊内，照在石墙的一团血渍上，血渍正是一个手掌的形状，暗黑的掌印变作深红色——有人抠着石墙绝望的呼喊过。
橙红的光柱逐渐缩小，粗如碗口，细若指头，一线光影后，坊中又是一片昏暗。
为了让蚁王兽杀尽坊中的人，疤脸兵士用大铁盾堵住了坊顶的破口。
石台下的呻吟声引起了蚁王兽的注意，它钳夹一顶，抬起了厚重的石台……
死亡的黑影开始收割残余的生灵……
石台接连被蚁王兽掀开，台下的人卷伏得太久，早就腰酸腿麻了，钳夹袭来时，他们连跑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挥舞着拳头敲得兽甲邦邦作响，而后变作几团碎肉……
恐惧与绝望摧毁了人的斗志，剩下的，唯有等死！
秦川还在颤抖，他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还有两方石台，蚁王兽就要杀将而来。
“我来撞门，你们跟紧我！”黄石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一手紧握铁盾，咬着牙槽说话，少年心念转了千百转，着实找不到法子来破开死局，论力量，他不及蚁王兽，论速度，他能不能跑到门口还难说。
“不成！”康直木断然拒绝，他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挺着腰勾着头，声音像是从胸膛发出来的，“黄石，前方十步！”
黄石一愣，他抬头看去，前方十步，是那口黑铁大炉。
炉下，炭火将烬，忽明忽暗的余薪散发着微微灼热，维持金汞泥的熔化状态，液金下沉，金汞泥变得灰暗，像是积了厚厚的尘埃。它立在那处，周遭烦热依旧，但血腥的杀戮让人们忘却了它。
“听我口令，一起跑向炉子，黄石当前，你来推炉，大牛二牛带上秦川，我来垫后！”康直木的吩咐更像是命令，带有不容质疑的口吻。
他们这方石台下，挤有二十余人，大多已放弃挣扎，在恐惧中迎接死亡的到来，即使留有一丝清晰的神思，他们也不会跑出石台，招惹蚁王兽的注目。
“喀喀喀”，几声动响，石台缓缓抬起——恶狼掀开了兔崽的窝顶。
“跑——！”
康直木昂首一声怒吼。
吼声响起的那一刻，黄石蹿出石台，直奔大铁炉，他将手中的大铁盾交给了大牛，以便自己能快速抬起黑铁大炉，大牛二牛正要架着秦川跟上，蚁王兽已振翅而来，一道黑影迅如狂风，周遭腾起阵阵血雾，转瞬间，锋利的夹钳映入眼眸中……
是秦川的眼眸！
这一刻，秦川疯了、狂了，他一把震脱大牛二牛的手臂，双手死死抱着头，紧蹲在地上，秦川尚未从绝望中苏醒过来。
决定垫后的康直木还未来得及起身，蚁王兽钳夹将至……
“当——！”是金器交鸣之声！
千钧一发之际，大牛撞开了秦川！
大牛肥硕的身躯被蚁王兽压在身下，竟显得颇为瘦小。
大铁盾卡在蚁王兽的三尺钳夹中，锋利如刀的钳夹嵌进了铁盾的边缘，一时间张闭不能。
大牛双手握盾，拼命抵住蚁王兽，他身躯两侧门户大开，被环抱的利爪挖了六个血窟窿，登时，血流如泉！
“大牛——缩头！”
黄石一声怒吼，他涨红的脖颈上青筋怒张，状如几条蠕动的蚯蚓。
四个大汉合抬的黑铁大炉凌空飞来——
空中，粘稠欲凝的金汞泥荡出一朵金色的浪花，凝而不散。
“轰当”一声巨响，铁炉正中蚁王兽凹瘪的头颅，将其砸滚而开，炉内金汞泥倾倒而出，宛如金色的潮水淹过黑色的礁石，金汞泥将蚁王兽全身包裹。
滋滋声骤响不绝，蚁王兽连滚带跳，那对薄而透明的双翼在热浪的焚灼下，变成了破烂不堪的渔网。
金汞泥出炉后，白雾萦绕，热气疾速散尽变成了坚实的金块，将蚁王兽裹成了一尊黄金雕塑，蜷靠在石台的一侧。
黄黑交杂，凹凸不平，还与地上的两只断手黏在一起，这造型太过鄙陋，估摸，入不了大人物的眼了。
白雾散尽，蚁王兽终于不再动弹。
气氛开始沉寂……
有二十几人死里逃生，求生的欲望开始驱散心中的恐惧与绝望，神识渐渐恢复，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抑制的恶心感，坊中的惨状触目惊心，残肢断骸铺满了地面，暗红的血污漆满了石墙。血腥味搅得胃里翻江倒海，众人止不住呕吐连连……
秦川依旧蹲在地上颤抖不止。
康直木取来秦川挂在墙角的紫缎绸衫，同黄石、二牛一起为大牛包扎伤口，蚁王兽锋利的兽爪在大牛背侧挖了六个血洞，血流汩汩，好在未伤及脏腑。
大牛咧开苍白的嘴唇，傻笑！
其余人跑向门口，一边吐，一边扒开堵在门口的残肢断腿，要打开坊门，先得掰开封门的木板。
就在众人以为重获生天之时，“咔咔咔”的碎裂声响起。
声音细小，却拨动了众人绷紧的心弦，像冰山上迸裂的一道裂纹，随之而来的，定是山崩雪啸。
一只带勾的黑爪震脱金块，上下摇甩，继而，大块的金块开始皲裂脱落……
蚁王兽尚未死绝！
坊门的人群开始疯狂地抠拔木板，粘稠的血污让木板滑腻难抓，当初，挣表现的劳工在木板上钉满了铆钉。
“我去撞门！”
黄石颤巍巍站起，方才抛黑铁炉那一下几近耗尽了他全身力气，他拿来铁盾就要冲过去。
“不成，撞得开门，我们也跑不过那个畜生”，康直木一把按下黄石手中的大铁盾，“只消制住它片刻，我就能杀了它”。
康直木盯着黄石，他眼中透出毋庸置疑的笃定！
贴身的金块已经脱落大半，蚁王兽挥着前足挠刮兽瞳上的一层金皮。
黄石一咬牙，趁着蚁王兽清理身上的金汞泥时，少年纵身跳到蚁王兽的背甲上，他双手死死箍着蚁王兽凹瘪的头颅，双腿夹着蚁王兽的腰身，任由蚁王兽翻爬转滚，黄石都像一张狗屁膏药一般，紧紧贴在蚁王兽的黑甲上。
凹凸不平的金块顶得黄石肋下生疼，他同蚁王兽一起，在满地的血水中翻滚，瘦骨嶙峋的背壳频频撞在石台的菱角上……
少年苦不堪言，他想起了当初与白毛野猪缠斗，也是这般狼狈不堪，他才刚刚走出茶铺，尚未开始修灵，就饱受了“万物有灵”四个字的苦，白毛野猪，蚁王兽，这些大兽仅是受到了灵气的润养，若到以后，碰上会修灵的灵兽了，又当如何？
少年竟连想都不敢想了。
二牛扑了上来，他肥硕的身体压在蚁王兽的腹囊上，蚁王兽翻腾的速度并未减慢多少，反而更加狂暴起来。
“快来帮忙”，“来帮忙”，“制住这畜生”……
康直木急切地找那门口的二十余人帮忙，有几人回头看了一眼阵势，哪敢上前，赶急加快撬门的手脚，二十几人齐心协力，半响，方才撬开一块木板，木板下面少说还有五张木板。
“来帮忙！”
康直木怒吼，但无人理睬……
二牛被巨大的劲力甩飞，他呲牙咧嘴又扑了上去。
坊门上又有一块木板被撬了起来，众人来不及高兴，一支黑铁长枪扎穿了一人的手背，一声惨呼响起，撬开的木板又给枪头钉了回去。
康直木握着疤脸兵士留下来的黑铁长枪，枪头还扎在一人的手背上，人群被吓退了手脚，纷纷回头看着康直木，康直木抬头，双眼满布血丝，宛如另一头嗜血的凶兽。
“我说……去……帮……忙！”
众人骇然回望，只见一瘦弱的血人如一张狗皮膏药贴在蚁王兽的背上，一个肥硕的胖子几度被甩开，又连滚带爬地回扑而上……
“撬开坊门之前，这蚁兽就能将我们屠戮殆尽，一个也逃不出去”，武力吓住了众人，康直木还得好言相劝，“相信我，制住这畜生片刻，我定能杀了他。”
众人依旧畏惧不动。
康直木反手伸向自己颈背，一提，一道金芒沿着颈背升起……
“黑……黑精铁”，人群中有一人骇然出声！
一柄两尺有余三尺不到的黑色短矛霍然出现在康直木手中，短矛黑亮光泽，表面有层层金芒流动，煞是奇特，这材质与黄石在师娘家中见到的精铁模具如出一辙，这物件，是大丰城绝不外泄的秘宝。
坊市中绝无外售的黑精铁怎会出现在这人手中？众人不得而知，亦不敢多嘴。
精铁短矛的出现带给人群极大的信心，这一刻，恐惧开始退却，消散的血性开始凝聚，而后熊熊燃烧……
二十余人变成二十只野兽，猛扑而上！
他们或抱住蚁王兽的长足，或爬上蚁王兽的身躯，将蚁王兽连同黄石一起压在身下，转眼间，一座蠕动的肉山形成！
“黄石！掰起兽头！”康直木的大喝声自前方传来。
黄石已被血污裹满全身，他眨巴的眼帘尽是粘稠的浓血，此刻，少年还被一大堆人压在身下，即便如此，黄石还是听到了康直木的呼声，他环住兽头的双臂青筋怒张，关节咔咔作响，少年竭尽全力将蚁王兽凹瘪的兽头抬了起来。
血色模糊的眼幕前，一个人影跳跃而起，他腰身前挺，脊背向后极度弯曲，像一张弓，如一弯月，他高举的双手上有金芒闪现。
霎时，凌空前挺的人影，一个后弹，一道金芒激射而来，径直刺入蚁王兽的兽口中。
黄石只觉一股势如破竹的劲力贯入蚁王兽体内，身下挣扎的巨力骤然消逝，人肉小山垮塌而下。
蚁王兽彻底死绝了，六只软瘫黑足不见一丝晃动。
黄石抹掉脸上的血污，大口喘着粗气，少年惊讶地看着康直木走向蚁王兽尸骸，从兽口中拔出一支黑铁短矛，矛身金芒滑动，粘稠的白液顺着矛身滴落，地面滋滋作响，黑矛依旧光滑亮丽，未被腐蚀分毫。
其余人皆是面有惧色，他们目光躲避着那杆精铁黑矛。
“陈阿招，南郊东郭人士，周长市，西市马夫，焦黑虎，灶房火夫，倒是取了一个霸气的名字……”康直木冷冷道出几个人名，粘稠的白液流尽，他将手中的精铁黑矛缓缓插入背脊的衣衫下，“在场的每一个人我都知道，你们每一张脸我都看过，若是我这黑矛走漏了半点风声，我定削掉你们的皮肉，挫碎你们的骨头！”
坊中众人吓得跪伏在地，口中连声说着不敢不敢。
“滚吧！”康直木冷喝一声。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跑向坊门。
“若黑精铁走漏了风声，恐将引起事端”，康直木一把扶起黄石，然后他又扶起了大牛，二牛则将秦川的手臂搭在肩上，拱他起身，秦川半依在二牛身上，随时都要瘫梭到地上。
“那我再去吓唬吓唬他们”，黄石揉了揉酸痛的臂膀。
康直木颔首同意。
人群还聚在坊门撬木板……
这时，刺耳的摩擦声在坊中响起。
黄石一手拽着蚁王兽的一条黑足，拖动庞大的身躯向坊门走去，黑甲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划蹭声。
众人寻声回头，眼前的一幕让他们内心震骇不已，只见一个瘦削的少年，阴沉着脸，他单手拖着蚁王兽的尸骸，缓缓向他们走来，他浑身血污，一步一个血色的脚印，宛如血池中爬出来的厉鬼。
如此力量，岂是凡人能有？是灵者！
人群为灵者撤开一条道。
少年拖着蚁王兽靠近坊门，他极力控制自己的神情，让自己看上去冷漠而从容，少年单手一挥，蚁王兽巨大的身躯划过一道弧线，重重砸在坊门上，一声砰响，厚重的坊门应声碎裂，木屑四下飞溅。
一个巨大的门洞出现。
“诸位，出了这道门，记得闭上你们的嘴”，黄石虚着眼，冷漠地盯着前方，他话语中透着威胁的意味儿。
众人死死咬着下唇，他们经过黄石时纷纷躬身行礼，无声地跨过门洞……
待到旁人走尽，康直木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脱力的少年。
……
坊外，已是残阳西斜。
西方天际，晚霞似血，红芒至西向东照耀着大丰城，余晖将城中那座高耸的望楼拉出一道暗黑的阴影，阴影向东铺就，刚巧延伸到金蛇坊的坊门口……
康直木一手环着大牛，一手扶着黄石，二牛背着秦川，四人踏上了残影铺就的黑暗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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