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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生意

    直到确认了唐璧在鸦片案中的利益诉求,林秋离才算相信起了面前之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那些把利益放在台面上的人是她可以交易的;她讨厌那些满嘴理想之人,理想是这个世界上最昂贵的东西,当对方与她谈论理想的时候她明白对方的意思是“我的价码你付不起”。她曾把数个高谈阔论的理想家送进大牢,让他们对狱卒和刽子手说那些浑话去。

    秦慕礼品起了咖啡,越族在茶山路栽种的咖啡也曾让她尝过,却远不如唐璧这里的咖啡风味浓郁。是豆子的原因?还是烘焙技术的区别?

    唐璧见秦慕礼对他的咖啡颇有兴趣便顺着咖啡的话题攀谈起来,他坦率的告知了秦慕礼他从远洋商人那里进口咖啡豆的价格,那价格让秦慕礼颇感惊讶——即使是普通的咖啡豆也赶上春天新茶的价格。

    “百一十文一斤……我问过远洋商人他们在海外采购的价格大约四十文一斤,算上沿途的损耗、运费、船险、人员开支,一斤豆子也挣不了三十文钱。”

    即便越族掌控的产业主要是南方的内河贸易,但同东海远洋船的商人也有不少来往。

    虽说秦慕礼是军人,可赋闲于溦京之后她连摸刀枪的机会也没有,所幸对她来说学着做生意并不难——战争靠的不是统帅的武艺和谋略,而是把资源和国力动员为战斗力的能力,经商和打仗在这方面也是相通的。

    她靠着北伐时的声誉和在退伍士兵中的威望拉起了几支工程队和车队,靠接了几个修缮建设工程和往北境运输货物而赚到了第一桶金;随后又凭借其声望成立了在溦京的越族商会,虽然越族的产业大多并不是她的,可是她的话在整个溦京越商中都有不小的影响力。

    “远洋商人的咖啡太贵,供货时间也会因为海上风浪洋流而不稳定……所以我倒是更愿意同越族的咖啡农合作,”唐璧笑道,“京城里开的咖啡店主大多都与我相熟,有我们帮助越族咖啡一定可以很快取代海外咖啡在溦京的市场地位。”

    “八十文一斤。”秦慕礼给出了报价,而这个价格让唐璧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越族女人心够黑的啊!

    这句话被他伴随着咖啡一同吞进肚子里,转而表现出的又是那副商业微笑。

    “据鄙人所知,越族商人采购的价格应该不到二十文一斤?”他试探性的问道,秦慕礼也很坦率地点了点头。

    “内河运费比远洋运输便宜许多,还不需要像远洋船那样冒着船毁人亡的危险……他们一斤都挣不到三十文,您这一斤挣快五十文了吧?”

    “挣多挣少那是我们的事,唐老板只管觉得值不值这个价就行了,”秦慕礼笑道,“我开价八十文不是因为采购的成本便宜,而是越族现在种植出咖啡的品相风味确实不如海外的豆子。”

    “可要是再便宜一些,我保证可以把海外咖啡彻底挤出溦京市场……”

    “哈哈哈哈哈哈——”秦慕礼发出一阵在场几人无法理解的大笑。

    “我为什么要把他们挤出溦京?”

    她虽然是越族商会的会长,却从不与其他越族商人争利,她名下的产业仍旧只有几个车队和施工队而已。她在战场上学会了元帅不与将军争功劳,将军不与士卒抢人头的道理,都是出来挣钱的没必要断人财路。

    远洋船队的不少商人做生意都背了债,如果他们倾尽资金购置的货源滞销他们就可能破产,借钱给他们的债主则收不回钱,远洋船船东会因为远航需求减少而挣不到运费,东华的海关也会因此少了一笔关税来源,这利益受损的所有人都会把恨记在挤走远洋商人的越族商人头上,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得罪那么多人在秦慕礼看来是不明智的。

    八十文的越族咖啡让风味更好但价格更昂贵的海外咖啡仍能有销路,远洋商人也会因为国内廉价咖啡的出现而逐步减少海外咖啡进口并挑选其他舶来品,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回笼资金,在那之后越族咖啡的价格也会逐步下降;远洋商人带回来的新产品也会被越族商人充分研究如何在本土种植和制作。

    表面上越族商人和远洋商人是竞争关系,可在秦慕礼眼里都以赚钱为目的,若是互利互惠岂不更好。

    “你或许也可以从一些小商人那边买到更便宜的咖啡,但你若是相信我在越族商人里的影响力,你就应该知道能给你稳定出货的大商户的报价就是我给你的报价。”秦慕礼最后颇有自信的说道,唐璧也摆了摆手表示服输。

    “稍微再便宜些呢?就十文……不然五文也行?”

    “行啦唐老板,你专程让秋离带我过来,想必不只是要聊买卖这么简单吧?”

    秦慕礼说道,这句话也让林秋离的注意力从脑海中构思的鸦片网络转移到了现实之中。

    唐璧瞄了一眼一旁的林秋离,这个小动作是对秦慕礼的示意。

    “我任何事情都不会瞒着秋离,你要同我说的事情她只要问起我都会一字不差的告诉她,所以你直说无妨。”

    秦慕礼说着,就好像是为了让唐璧更为深信一样一把搂住秋离。

    “呵呵,我不是怕她知道,我是怕她生气,”唐璧尴尬一笑,他发现他并不擅长和秦慕礼这样的人打交道,军人出身的她不会像其他商人那样柔韧婉转,她更像是一个大家族里的说一不二的大家长。

    “秦将军是否考虑作为光复派公开的头面人物?”

    “什么!”两个女子同时喊了出来,林秋离比秦慕礼更激动,她甚至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因为行事风格的原因我们光复派形象不是特别的……呃,直说吧,有点糟糕,”唐璧用双手做出让面前两人冷静下来的肢体语言,“其实朝廷里也有我们的人,但这帮沽名钓誉的东西都担心自己的名声所以不愿意公开。我想以秦将军的威望,再加上我们的民间宣传,若是公开支持光复派那对我们在朝野的形象一定能大大改善。”

    当他说到“民间宣传”的时候慕礼想到了那出《李沐复中原》的蹩脚戏。

    虽然又蹩脚又让当事人觉得羞耻,可她也承认这出戏确实加深了她在民众心中“华族英雄”的形象。不过那出戏也让当朝的人觉得她和光复派有关联,如此想来,故意让当权派有这种印象是否本就是光复派把她倒逼入伙的方式呢?

    “唐老板……先不说我接不接受,首先你有没有考虑过——我是越族,不是华族?”

    光复派最初就是一群希望光复古老华族荣光的怀古文人发起的,他们甚至将当今东华国各族混杂的局面视为“污染了华族光荣的血脉”,又怎么可能让秦慕礼这么一个彻彻底底的异族人作为自己派系的代表?

    “你认为华族是什么,一种血脉?一种文化?”唐璧反问道,秋离不喜欢他这种用问题回答问题的腔调。

    “都不是,华族是一种生活方式。尊重华国的法律,生于华国社会之中,热爱自己的同族和邻里,表现出勇敢、奉献、持重、聪颖这些美好品德的就是华族。秦将军,在我的眼里您不仅是华族,甚至是一切华族的表率。”

    “你说的可真肉麻,”秦慕礼摆摆手,“你们派系里那些‘纯净派’能接受这个?”

    “纯净派”是如今光复派里对于种族和血脉最为极端的一批人,他们认为东华是华族人的国家,甚至对于华族的定义严苛到了“祖父母与外祖父母皆为华族者方可称为华族”,但凡身上流有四分之一的异族血脉便是他们眼中的异族。

    “我可不想因为这群蠢货的执念就把东华那么多人才排斥在派系之外,”唐璧说道,“东华国里华族只占四成,如果按照他们的什么‘祖父原则’大概只剩下两成,把占全国大多数的人口推到了对立面……你我都是商人知道这不明智。只要秦将军愿意加入,我可以马上把这群极端分子清洗出光复派。”

    他没有邀请林秋离——用脚后跟想都知道御史台的人不可能加入进来。不过表示要清理掉极端分子有一部分也是说给林秋离听的,他希望能在官家那里留下光复派正趋于温和的印象。

    他并不知道这会让林秋离更加警惕——当一个原先激进的派阀开始变得温和时,意味着它想要渗入原先被排斥的属于其他派系的领域,或者说光复派准备从阴影中走到台前来,当那些安于现状的秩序派盟友逐渐被光复派所吸纳的时候,便是它们向掌权的秩序派发起挑战的时候。

    “我会考虑考虑的……不过你们先把那出《复中原》的戏给我停了,我看了恶心。”

    秦慕礼终于明白了一直以来她被光复派骚扰的真正缘由——她本以为是自己越族的身份引起了纯净派的不满,但或许那只是不厌其烦劝诱她加入光复派的手段。

    对于光复派的理念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她知道身边的林秋离一定不希望她加入光复派;但她仍旧认真的考虑起唐璧的建议。并非出于对理念的认可,仅仅是作为商人而权衡利弊。

    酒与咖啡皆过三巡,两位来客都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信息和答案,正当二人打算告辞离开时,唐璧却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从自己怀中取出一张纸展开放置于桌上。

    那是一张用树皮制成的坚韧的纸,粗糙的质地无论用来书写还是作画都显得太过粗野;然而树皮纸上却印了密密麻麻不少字,在最为醒目的地方分别写了“一千文”和“一贯”两行字,而在纸张的两侧盖着两枚红印,右边的印为“于河阳诸路见票如钱”,而在左边则盖了兵部和户部的官印。

    “北伐交子?”在见到这张纸卷的一刹那,秦慕礼几乎脱口而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