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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仇恨

    约翰是个石匠也可以说是个建筑师。

    当他还小时,他父亲和师傅签订了为期七年的契约。

    那是十分不平等的契约,师傅只提供不保证学习效果的教学义务,徒弟作为附庸则要做所有力所能及的服务。

    条款很苛刻,村里的人却趋之若鹜。

    作为农夫的孩子,假设不想一辈子和田地打交道,学门技术是很好的出路,石匠在其中尤其的好。

    这个时代,还不像江望生活的现代社会,有成体系的结构学和谁都能用的数学工具,任何人只要肯努力总归能学有所成。

    多数石匠会点简单数学,更多靠经验和空间想象力。

    经验能靠师傅传授和日积月累,空间想象力只能看天赋。

    是一辈子窝在小村子里搬石头,还是成为受人尊敬的建筑师,大匠师,纯看老天爷赏饭多少。

    约翰就很有天赋,做了七年学徒,三年帮工,然后又给人修了三年房子,很快声名鹊起,独立拉起队伍当上了包工头。

    又干了许多年,约翰名声越来越响,他终于等到成为大匠师的机会。

    富庶的伯尼家族决定重修教堂。

    这可是个好活,不像给村里某某建个房子那样简单,一年半载就能完成。

    贵族们修城堡,修教堂,往往且用且修横跨百年,父死子继一楼修三代是常有的事。

    这么大的工程以约翰的资历成不了总工和副总工,那是有成功代表作的大匠师和数学家的职位。

    约翰是作为中层管理人员被招募进来的,他已经很满意了,相信以自己的水平做出成果后慢慢升上去不成问题,等自己老了,儿子就接自己班,再到孙子...

    等到伯尼家族壮观的新教堂全部完工后,约翰家就不再是农夫之家了,而是受人尊敬的匠师之家。

    假设成品特别出色得到教会里某个主教的欣赏,或许他的子孙还会因为对神的杰出奉献被赐下出身,摇身一变成为教会荣誉骑士,那才是光宗耀祖啊。

    到此时,约翰的前半生昂扬向上,满怀着奋斗的激情。

    然后,巨龙来了。

    约翰永远忘不了那一刻,远方黑烟遮天蔽日,一道银色闪电穿梭而出,倏尔由远及近,不断变大。

    有一瞬间仰视的人类能看见巨兽背起黑暗天穹,仿佛比天地还大,约翰不自觉呼吸停顿,全身颤抖着想要逃跑。

    然后他看见巨龙口吐烈焰,前方未完工的教堂,成片临时棚屋霎时熊熊燃烧,没搞清楚情况,吓傻了的工人,匠师,他们的妻子儿女瞬间被火海淹没。

    一堂修三代,三代住堂中。

    火焰之中,美好的未来,子生孙,孙又生子,一步一个脚印成为受人尊敬的匠师之家,恍如梦幻泡影了无痕迹。

    约翰当天去监督石材运输侥幸逃过一劫。

    但他站在火海边,茫然四顾,这个准备奉献余生的工地,其间道路已来回走过千百次,熟悉得好比掌上观纹。

    只是区区火焰遮蔽,回家的路怎么找不到了呢?

    灼灼热浪和浓烟熏晕了内外心焦的约翰。

    等他再醒来,发疯一般推开救助人员往回赶,那片本是承载希望的工地上,只剩满目疮痍和响彻天际的恸哭。

    约翰变得时而疯癫,时而清醒。

    疯癫时诅咒巨龙,诅咒伯尼家,诅咒拜龙徒,甚至诅咒自己。

    清醒时以头抢地,悔恨犹如剧毒蚀心跗骨。

    但就是疯子,也要交税!

    每个月都被勒索的伯尼家,已经管不了下面人死活了。

    每当约翰觉得自己心如死灰,什么都无所谓时,现实的皮鞭一鞭接一鞭,强烈的疼痛总能提醒他——喂,别装死,再不交税下一鞭来了。

    大火毁了约翰工作,家庭,也毁了他多年的积蓄。

    约翰交不起税,害怕挨鞭子,不敢反抗,浑浑噩噩跟着逃难人群奔向自己所仇恨的拜龙徒。

    约翰无比厌恶现在的自己,他觉得去朝拜毁了自己人生的巨龙不如去死,又害怕死,害怕自杀者无法上天堂。

    突然,逃难的人群前方爆发出一阵欢呼:

    “找到拜龙徒了。”

    “我们得救了。”

    “托比在吗,我是你二表叔啊,我也来朝拜龙神了。”

    ......

    随着拜龙徒拿着明晃晃的武器走出土坡,欢呼很快便难以为继。

    拜龙徒们手持木矛和粪叉抵住攀亲问故的逃农们,逼他们围成一团。

    往日或熟悉,或亲切的面容上只有两道冷然目光,打量牲畜一般来回扫视。

    大家不知所措,人群里不断发出疑问和不解,拜龙徒们闭口不答,一味用武器抵住他们,从他们身上夺走行李。

    一夺到手便急不可耐抖动包裹,包裹里的东西随之散落一地。

    每当有少许赶路时的应急口粮滚出来,周围拜龙徒们立刻眼冒绿光,恶狗扑食一样抢进嘴里,全然不顾食物表面刚沾上的粉尘和泥土。

    江望猜想的没错,动物迁徙,大火烧山,又逢寒冬,山中的食物确实匮乏的紧。

    但比起鼓起勇气重新踏足人类世界寻找食物,拜龙徒们选择了另一条路——残酷的自律。

    逃农们现在还不会明白,自以为逃进山里,朝拜巨龙,再差也不会比在外面挨鞭子痛死更惨。

    就像他们不明白,正在经历饥饿地狱的拜龙徒们是多么疯狂。

    邻里,村民,是熟悉、平等的关系,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在平等关系里被予取予求。

    有人说软话攀关系,希望拜龙徒们能顾念旧情,有人干脆推开抢夺行囊的拜龙徒,叫嚣着面前之人在村子里时就是个怂包,有过何种不堪经历。

    不配合和反抗的人无一例外遭到了拳头镇压。

    被简陋的木矛粪叉抵住,围观着少部分被打的人,逃农们脸上显露窒息般的恐惧。

    很奇怪,明明不久之前他们还被武器更锋利,人数更多的精锐护教军包围。

    每个人都遭受过更加恶劣的暴力和侮辱,处于比此刻更危险的境地。

    但那时候恐惧只有一点点,大家麻木着,忍受着,心里其实并不那么害怕死亡。

    假设不曾怀有希望,绝望或许就不会如此难以忍受。

    约翰给了拜龙徒重重一拳,当即把人鼻子给打歪了,鼻血喷了他满身,然后周围拜龙徒立刻一拥而上对他拳打脚踢。

    双拳难敌四手,约翰还了几拳,随后便被打倒在地,只能蜷缩身体护住要害。

    等拜龙徒们累了,停了,他颤颤巍巍爬了几次都爬不起来,还是旁边好心的逃农看不过眼冒着风险扶他起来。

    此时的约翰,血迹满头满脸殊为可怖,他反而在笑。

    笑自己没有完全背叛死去的妻子儿女,虽然还是怕死,非常的怕死。

    税务官,领主,巨龙——鞭子,绞索,烈焰,每个都那么可怕,光是听到想到,就忍不住生出远远逃开的冲动。

    但仇恨啊,并不会因为怕死,逃跑,背叛,就消失一空。

    它就那么深深埋藏在约翰心里,埋藏在苟且活下去的希望里,等待着发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