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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书院

    迎着晨光走出小楼,被雨冲洗过的亭台楼阁带着些江南的湿润气息,红墙白瓦的对比也更鲜明了些。

    侧身避过几个抬着东西着急忙慌的下人,顾怀一路朝着前院行去。

    虽然身为赘婿,但看来相对的自由还是有的,有名无实的入赘,后宅自然不能进,但从小楼到前院的这些区域,想必是不禁止他随意走动的。

    那书院就在离李府不远的地方,顾怀也就没让小环带路,想着一路慢慢逛过去。

    偶然间还看到了匆匆出门的李明珠,倒还是那副淡妆素抹的清淡打扮,顾怀想了想,还是没上去打招呼。

    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和一个个人说话,把事情安排得面面俱到,笑着与人说话时那份温婉的味道很足,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才继续走向正门。

    一路上倒是有不少下人犹豫后对他行礼,顾怀也就微微点头示意。

    昨日晚宴老夫人的那番话之后,他也算是李府的一份子了,下人终究还是不能像二房三房那些人一般把厌恶写在脸上。

    就这般走过门房出了正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条笔直宽阔的青石板街,两边多是住宅看不到什么商铺,街上的行人也不多。

    秋日的清冷气氛里,一袭青衫的顾怀挑准了方向,便走在了相隔几百年的苏州街头。

    毕竟是私办的学堂,倒不好取什么太大气的名字,只是挂了块牌匾,简简单单的“书院”二字,顾怀前脚刚跨过门槛,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也就传到了耳畔。

    已经垂垂老矣须发皆白的老先生迎了出来,想必是终于能还乡休憩了,老人的神情也轻松了许多。

    端正的儒生行礼后,他也就带着顾怀在不大的学堂里走走停停。

    “学生有三十七人,今年过后怕是还要多些,平日讲学,老夫多是用《论语》启蒙,再教《礼经》,那十来个女娃也会给她们讲《女训》,终究不是权贵人家的私塾,这些孩子还是很好学的...”

    “老先生辛苦。”

    “倒谈不上如何辛苦,上四休一,午后若是犯困,老夫也是要打个盹的。”

    老先生带着顾怀站在学舍外,一脸笑意,“只是孩童终究玩闹,做先生的,不仅要教学问,也要教会他们持身以正的道理,倒是颇费心力。”

    “教做人确实要比教学问难得多。”

    老先生顿了顿,细细品了品这话,那份担心也就轻了些:

    “这些孩子虽不是出身什么穷苦人家,但也多是掌柜伙计的子女,走科举入仕是行不通的,多半也是识字启蒙好为后日方便,做先生的若只想应付交差,是很容易的,但既然被人称了一句先生...老夫觉得还是该多做一些。”

    朗朗读书声里,在没有名字的书院教习二十余年的老先生背有些弯,顾怀心底生出些敬意,后世的老师谁都能做,但此时的先生...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他点了点头:“我尽力。”

    读书人间的交谈往往不算热切,看过了新任的教习,老先生也就放下了心,小包袱挂在肩上,拱手告辞后走得也算洒脱。

    顾怀注意到身后的读书声停了,回头望去才发现学舍的窗边挤满了一张张小脸。

    不知道哪个孩子带的头,读书声越发大了起来,好像在送老先生最后一程。

    晨光里,那些小脸上挂满了泪花。

    ……

    毕竟是要来做先生,多多少少也是要备课的,但昨夜顾怀随手翻了翻教材,就很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可能要误人子弟了。

    因为这个年代的教育多半以经义为主,学生启蒙之后就得死记硬背那些大人都不一定懂的道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孩子进学堂是为了读书识字而不是为了去走科举入仕,所以就算教学水平差了点也能糊弄过去,但听完老先生的那一番话,顾怀还是想多做点什么。

    也算是在这段清闲的日子里第一次生出想主动去做的想法。

    学堂里老先生留下的威严还在,就算孩子们沉浸在离别的氛围里,也还是安安静静的没闹腾,等着新来的先生敲响戒尺。

    一般书院上课,卯时晨读之后,是要讲经义一直到中午的,书院没有食舍,孩子们自然各回各家。

    下午的课程就宽松了许多,乐、射、御或者算学之类的,全看先生的心情,顾怀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昨日做好的备课笔记,随手拿过了些宣纸:

    “今天不教经义,先讲个故事,放松一下。”

    这般特殊的开场,在以往的书院里是没出现过的。

    要知道老先生虽然和蔼,上课时也会拿出做先生的威严,不听话的孩子们多半会被戒尺打手心,哪里会讲故事给他们听?

    但只要是孩子,最喜欢听的莫过于故事,见孩子们起了好奇心,眼神里泛起期待,顾怀没停下手里写写画画的动作,温润的声音在学舍里散开:

    “今天要讲的,是一只猴子的故事。”

    记不起定场诗,也想不起很小时候看过的原文,但不影响那些小时候看过很多遍的电视剧浮现在脑海里。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下分为四个大洲,在东胜神洲的傲来国,有一座花果山,山上有块仙石,有一天石头崩裂,眼睛发出道道金光的猴子从里面跳了出来...”

    这个年代的故事,多半还是以男女情爱为主,话本也多半写些负心郎痴情女,这种光怪陆离的新世界,实在是孩子们平日里没有听说过的。

    当听到那只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成为猴王,下山寻仙问道,拜得菩提为师,学会七十二变,还大闹龙宫拿到金箍棒之后,有胆大的孩子已经催促起来:

    “先生,先生,接下来呢...”

    神仙、佛陀、妖魔、精怪...原来大乾只是这个天下的小小一部分,在天上有那么多不老不死的神仙,人死了以后会去地府,在大海里有富丽堂皇的宫殿,还有能大能小的定海神针...

    而当听到那只身披金甲的猴子反抗天地,打上天庭之后,孩子们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故事到了最紧张的时候,顾怀手里的笔却停了下来。

    “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

    学舍里响起一片哀号声,见离别的愁绪被冲淡,孩子们的心神都被吸引了回来,顾怀便让一个女孩子把自己手里的宣纸发了下去:

    “既然是第一堂课,就做一次随堂测验,要认真些做,如果做得好,我会把故事讲完的。”

    听到以后先生还会讲故事,孩子们的精神好了许多,宣纸发到手里,磨墨的声音便一片片响了起来。

    看着宣纸上的簪花小楷,不少孩子都觉得新先生的字写得真好看,但当他们看清了题目,有些茫然的表情就出现在了他们的小脸上。

    “第一题,今有鸡翁一,值钱五;鸡母一,值钱三;鸡雏三,值钱一。凡百钱买鸡百只,问鸡翁、母、雏各几何?”

    “第二题,你是否好奇,熟透了的果子为什么总会落到地上?太阳为什么会东升西落?为什么会有月食?天上的银河和星星到底是什么?世界的尽头又是什么地方?请简述你的想法。”

    “第三题,诸子百家、汉代经学、魏晋玄学、三教并行,是哲学思想一脉相承的脉络,所谓经义,便是在探寻人与世界的相处之道,你认为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可引用经义作答。”

    “第四题...”

    数学,科学,哲学...顾怀并没有希望能得到什么像样的答案,这里面的一些问题,不知道多少人苦苦追寻了一生,这些孩子怎么可能得出答案?

    但起码可以知道他们对什么感兴趣,也能知道他们有哪方面的才能。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没有比因材施教更合适的了,一些原本要无数人前仆后继才能探寻的真理,如今却可以如此简单的教给这些孩子。

    或许他们明天就会忘掉,或许他们今后的一生都依然是浑浑噩噩的模样,但至少在此刻,顾怀感觉到无数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是来自先贤鼓励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