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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在冰糖葫芦一事上耽搁了些时间,赶到书院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萧平在前面加快了脚步,后面的熊孩子也就跟紧了些,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半记打不记好,大概是心疼自己掏的钱,掉到地上的冰糖葫芦也被他捡了起来,所幸有油纸包着没沾上灰尘,但吃还是不吃,一时也陷入了纠结。

    熊孩子的这番别扭作态自然是被萧平看得明白,暗自好笑的同时,也在感叹许清爹娘教育方法的失败,虽说古代重男轻女是常事,但三个女儿说卖就卖,唯一的儿子却宠成这脾气,若是不管,以后许清回去,免不了还要遭罪。

    书院的大门前学生已经不剩多少了,怕是也赶不上去食舍用早膳,不过萧平在家里吃过了,倒是可以直接去学舍,只是跟往日不同的是,书院前方多了一大堆探头探脑的人,看穿着打扮多是书生,一边闲谈一边等待着什么。

    这场面倒是有些像书院在招教习,萧平扫了一眼,也没在意,但人群里不知谁发了声喊,指向萧平的方向,那堆书生就呼啦啦围了过来,朝着萧平拱手作揖,有些性子急的,甚至从袖子里掏出几页宣纸来,挤在外头要让萧平评点一番。

    这情形看得萧平目瞪口呆,第一反应还以为是追债的,四面八方全是人声,只能模糊听清“诗会”、“定风波”之类的字眼,刚想细问,立刻又被其他人的声音压了下去,有些不讲究的,还动手拉扯了起来,见人群开始混乱,被包围在中心的萧***应倒快,瞅准空隙就钻了过去,有些狼狈地冲出了人群。

    等到脱离陷阱,他心有余悸地回头望去,拥挤在一起的书生居然已经有了好几十个,远处还站了不少观望的,他也来不及细问,等到冲进书院后,就看到了负手而立的蒲弘。

    收回看向那些书生的目光,蒲弘的神色有些复杂,他拍了拍萧平的肩膀:“洛阳城里的落魄读书人还是很多的,为了搏个名头,更出格的事也能做出来,接下来这些时日萧兄还是注意些。”

    喘着粗气的萧平直起腰,一脸的茫然:“这些人发什么失心疯?到底发生了什么?”

    蒲弘的神色更复杂了:“你不知道?”

    “我还以为是追债的...”

    “是昨日诗会的事,”蒲弘和萧平并肩走着,“萧兄...还真是深藏不露,一词动洛阳啊。”

    他理了理思绪,把昨日萧平离开诗会后发生的事情慢慢讲了出来,默默听着的萧平嘴巴微张,露出个有些呆滞的表情。

    “...两位主评的话,已经传出去了,昨日不知多少士子提笔写词,要知道朝廷取士也是有荐师的,谁不想乘着这风头搏个头彩,引得众人倾目?来寻你这位词作开山人,无非也就为了个名头罢了。”

    大概是终究压不住心底那股酸意,他又继续道:“其实若换了平日,影响倒也不会这般大,词作终究是小道,愿意尝试的人早也有过,只是昨日国子监唐少府替你出示词作,两位诗会主评也不是推崇旧诗一派,才给了那般评价,但结合萧兄你的事迹...实在是让洛阳郁郁不得志的文人都看到了些希望。”

    少府,主评,还有什么文人的希望...萧平听得头晕,站在原地思索半晌,才算是把整件事情理了出来。

    起因自然是年轻气盛的小胖子和别人起了争执,然后来寻自己,想到眼下的困境,便把东坡先生的词写了下来,聊以***,然后这首《定风波》不知怎的到了山长那里,然后被带到了诗会,一系列机缘巧合,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

    他有些哭笑不得:“一词动洛阳...这居然也行?”

    “无论如何,萧兄这次是彻底出名了,”蒲弘轻轻一笑,“果然没有看错萧兄你,还是当初的那个神童...山长看起来也颇为器重萧兄,倒是不知其中曲折。”

    曲折?哪儿有什么曲折,那满脸横肉的山长和自己唯一的焦急就是把自己叫过去训了一顿,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笑纳了黑板和粉笔的创意,缺不打算给钱而已,这也算器重?

    他摇摇头:“这事太离谱了,我得好好想想...而且那词也不是我作的。”

    蒲弘眉头挑起:“哦?的确也有不少士子说这般笔力心境不像是萧兄这年纪能有的...是出自谁人?”

    萧平走向学堂:“东坡居士。”

    ......

    目送萧平的身影消失在学舍间,又看了一眼为搏声明在书院门口喧闹的那些落魄读书人,蒲弘的脸色阴沉下来,负手走远。

    看起来自己昨日在诗会上的言行,萧平还没有起疑心,这倒也不奇怪,从小到大他都是这种缺根筋的性子,不然哪儿能那般容易就染上了赌瘾,逛熟了青楼?

    要想彻底羞辱一个人,单单让他去死是不够的,对于读书人而言,最大的屈辱该是来自声名,其次便是荷包,接下去才是仕途婚娶之类的东西,前些年萧平父母还活着的时候,是不怎么好下手,而且那时候他也还是个书呆子,但自从他父母离世,只是随随便便的几次宴请,还有一些漫不经心的言语,再让几个得了吩咐的读书人刻意接近,一切也都这般水到渠成了。

    一切都很顺利,赌坊的债越来越多,青楼的老鸨也不再给他好脸色,学业自然是荒废了的,连宅子也没留住,要不是自己给他找了份教习活路吊着命,怕是早就消失在街头了。

    --这也符合自己的预想,他就该这么半死不活地活着,活到再没脸活下去的那一天。

    但劳什子东坡居士...自己也算是饱读诗书,从来没听过这名号,萧平身边有哪些人,自己还算查得透彻,哪里有能写出这等词作的人来?就算是花钱买,谁又舍得把这等开山之作卖予一个落魄的废物?

    蒲弘停下脚步,眼里有些扭曲的笑意。

    那就该是羞辱,或者继续藏拙了?弄出个名号来,等着日后再有这么一天,然后站出来说是自己...倒是好深的心思,山长、少府、诗会、一鸣惊人...怎么不知不觉间,这个废物布置了这么多?

    想起那些年的仰视,想起少时捧着书时娘亲的话语,想起当初巷弄间的那道倩影...蒲弘深深地呼吸着,突然有了些后悔。

    之前居然还担心这废物心灰意冷寻了死,上门劝他去书院,甚至还预备好了他要借钱--谁知道这废物早就算计好了一切,已经开始准备起了之后的事情?自己还在想怎么让他越发烂下去,他却想飞黄腾达?

    人世间的恨意,有许多往往起源于极小的事情,甚至从一开始,也许只是讨厌某个人而已,但讨厌久了就变成了恨,直到这种恨成为一种习惯。

    软底布靴深深地踩在木廊的地板上,蒲弘的脸上又浮现起了往昔的温润笑容,只是细看之下,才能发现他每一步都走得极用力。

    当一个人想要得到一样东西,而且已经极为接近的时候,从旁边伸出一只手,将那东西拿起并摔得粉碎,一定是极美的风景。

    这般去想,也许看错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该送萧平去死了,绝望地死。

    他这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