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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枕戈待旦

    “嫫嫫说得对,我最近也经常看到妹妹说梦话。”

    乌恩担忧地说道,

    “虽说眼下世道不太平,但毕竟达仁还小,还是不要把她卷进来的好。即使以后提起小时候的事情,我也希望达仁更多的是无忧无虑的快乐,而不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尽管战争年间,我们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只能被命运的风暴所裹挟,直至被黑暗的漩涡吞没。可是达仁啊,我最亲爱的妹妹,哥哥仍希望能保留住你心中的那一份纯真,快快乐乐的成长着。请相信,等到有一天赞达仁活泼的响起,岭上再次开满五颜六色的达子香时,最明媚的春天就来了。

    骄布劳胡点了点头,随即压低声音,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又说了几句话。随后便步履匆匆的向外面走来。

    达仁见状,连忙直起身子,向后退了几步。

    与此同时,骄布劳胡将门打开。见女儿在门外,先是一怔,继而回头看了一眼里面的两个人,随后问道:

    “达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由于心中紧张,达仁在回答完父亲的问题后,眨了眨眼睛。

    骄布劳胡欲言又止,他抬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说道:

    “最近世道不太平,还是不要到处乱跑了,从明天开始,就在家里帮嫫嫫干活吧。”

    “可是……”达仁见父亲不肯让自己出去玩,不禁着急,“阿古达木还在等我玩。”

    “叫他到家里来吧。”骄布劳胡不假思索地说道,“你就说,眼下外面在闹胡子(鄂伦春话土匪)。”

    说完,他不等女儿说话,便大步流星地向部落长盖山的撮罗子走去。

    达仁撇了撇嘴,不顾母亲和哥哥在身后唤她,迈开双腿,也跟在父亲身后去到盖山伯伯的家里。

    那天说了哪些话,时隔多年,达仁如今已不是那般清楚。只是模模糊糊的记得在部落长和萨满的迅速召集下,整个乌力楞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聚集到了山洞外面,围拢在篝火旁,或坐或站商议着事情。每个人都阴沉着脸,像是被乌云笼罩着的山峰。

    在说到宝利德叔叔时,阿玛说镇上曾有人看到日本人用枪托砸碎了他的脑袋,白花花的脑浆当场流了下来。可恨那些日本人居然将脑浆和馒头一起烧成灰,当着镇上老百姓的面儿吃了进去,还洋洋得意的说是能治病。

    随着父亲的话,老人和孩子纷纷流下了眼泪。宝利德是个热心肠,但凡乌力楞有事,无论大事小情,只要他知道了就会主动帮忙。平时狩猎回来,也会尽可能地给老人、孕妇和孩子们分更多的肉,自己宁愿少吃一些。

    这样的一个人不是该得到恩都力护佑的吗?怎么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

    “大家都别哭了。”

    等了半晌,盖山见其他人仍沉浸在强烈的悲恸当中,便开口说道,

    “日本人这么做就是想要震慑咱们鄂伦春人,可是他们想错了,咱们是人少,可个个是好汉,宝利德和特木尔的血绝不会白流,日本鬼子的作法只会使我们更愤怒,想尽办法报仇。”

    “部落长,你发话吧,接下来该怎么干?”乌恩其立刻大声说道。

    自打特木尔去世,他外表要比以前憔悴了许多,内心却也更加坚强。作为父亲,他必须让日军血债血偿,亲手为儿子报仇。

    “对,部落长,你就发话吧。”众人七嘴八舌地纷纷响应着。

    盖山低着头沉思片刻,吩咐道:“从现在开始除了山顶一带的树林,其他地方我们先暂时不要去,免得再遇到危险。男人们全都将钢刀磨好,弓箭擦亮,如果敌人来犯,咱们就马上行动。另外,从明天开始,男人们排成十个班,每半个小时到村口和村尾巡逻一次,如果发现日军立即通知所有的族人们。”

    “是。”

    山谷里立刻响起了嘹亮的回声,声音很大,就连天边的星星也感到了满腔的怒火,忽明忽暗了起来。

    家里,达仁讲到这里,伸手从桌上拿起了莓茶。在李卓俊的注视下,她先喝了一口,又继续说道:

    “我第二天听说,那天晚上,在商议完事情后,乌力楞的男人们谁都没有睡。在灶台的火光熊熊映照下,要不就是用斧子一下下锻造钢刀,要不就是用布一次次擦拭弓箭。甚至就连阿古达木也一坐坐到了天亮。而也正是因为他们的一番举动,我才知道战争真的来了。”

    或者也正是因为这样,乌力楞的人们才定下了不能让除亲属以外的人照相的规矩,并一代代流传下来。

    “我知道他们是怕了,毕竟有太多的亲人都死在战争中。在那场战争到来之前,我们鄂伦春原本有一万七千名族人,可在经过了这场战争后,最终只剩下了一千人。不仅如此,在这些年里,我们连一个婴儿都没有,出生率为零。”

    说到这里,达仁深深地叹了口气,不愿再说去。

    李卓俊的心情则因为最后的这句话越发的沉重起来。对于一个饱受摧残的古老民族来说,最能够给人们带来希望的应该就是呱呱坠地的初生婴儿,他们圣洁美好,每一声啼哭都是那般的有力量,让人能够为其倾其所有。

    对于那时的鄂伦春人来说,眼睁睁的看着亲人逝去,却又没有希望的到来,心中应该是极端无助的吧。

    想到这里,李卓俊同样发出了一声叹息。

    “卓俊,你是个好孩子。”达仁沉默半晌说道,“能够感悟到别人的心,真的很难得。”

    “谢谢达仁奶奶。”

    李卓俊将身子向前探去,见对方杯子里已经没有茶了,便拿起桌上的白底兰花的瓷制茶壶。在放下壶后,他用双手递到对方的面前,

    “您愿意继续讲下去了吗?”

    达仁接过茶杯,在喝了口水后,微微颔首说了声好。

    尽管乌力楞的人们进行了高度防卫,日军却始终没有出现。相反,乌恩的行为却变得越来越奇怪。尽管盖山伯伯为了安全起见下了禁猎的命令,可他并没有待在家里。相反每天清晨都会在达仁还没起床时到后山的松林子里去,直到晚上达仁睡觉后再悄悄回来。

    即便偶尔在家,乌恩也一直沉默着,做任何事情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和从前那个热情豪爽的他截然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