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青苗

    水田中的青苗渐渐拔高了，在渐进的夏日里，它们正在暖风中温和地摇曳着。

    好生可爱。

    魏鑫将锄头随意丢在地上，在伸个了大大的懒腰后，使劲压了压自己遮阳的草帽。

    一旁的农夫们仍在努力减除着田间的杂草和害虫。

    在清河县诸多民夫和官兵的努力下，一年中作物生长最重要的灌浆期即将圆满结束，对农事抓的向来很紧的张县令也在今天亲自来到了县里最大的公田处视察工作。

    望着阡陌小道与大片青苗相间的水田，他也难得露出了由衷的笑容来。

    一旁的魏鑫见到他这副模样，倒是没忍住捂嘴偷笑了起来。

    没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这家伙本是同自己一样，是个后天嘴角向下的，再加上在阳光的暴晒下，这位县令的皮肤早已不似先前般白皙，这一形象上的转变，在自己这般轻佻无度的人看来，怨不得是有些滑稽了。

    难得消停会的功夫，魏鑫没来由的便在田间又弯下腰去，看向反着阳光的水面。

    好久没有看过自己的脸了......

    话说回来，在这一年多的流转中，自己的面相是不是也在变呢?

    魏鑫仔细揣摩着水面中的自己，突然笑了出来。

    自己笑起来果然比那鸟厮好看啊。

    话说....自己的嘴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向上自然扬起了呢?

    还挺好看的。

    二十年前的自己，断然不是这个样子。

    十年前的自己，想来也不是。

    五年前，三年前?

    应该也不算吧。

    总之，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在现在的日子里，见到的越来越少了。

    一年来，这副面皮是伪装亦或是真心，现在来看，其实也没有再与自己斤斤计较的必要了。

    以前在修行的时候，总是听师傅说，相由心生，如此说来，自己的转变，应该也不单单是为了适应环境作出的伪装了吧。

    是他魏鑫自己正真真切切活在这方水土啊！

    一旁还在充当观众的张世馨完全没注意到田中人的一系列小动作，只见他抱臂环顾四周，好似生了几分诗意混杂着豪气一般，看他模样，深知文人习性的魏鑫便立刻知道，这家伙要来个田间作赋了。

    果不其然，只见张世馨张开双臂，作势就要吟诗一首......

    “下来吧你！”

    魏鑫快走几步，一把就要将装腔作势的张世馨拉到田里去。

    “谁！谁！”

    张世馨脚下一滑，险些在土里泥里啃上一口，好在被魏鑫及时扶住了。

    “回禀大人，不知道。”

    魏鑫拱手一笑，便随手捡起自己先前丢在地上的锄头，放在了他手中。

    那张世馨本来尚在懵圈之中，见魏鑫如此，哪里会还没明白过来，刚欲发作，却又抬头看见周围民夫一副副灼热又崇拜的目光，到底是闷头专心对付田里的虫子去了。

    “县令大人，不必这么卖力，要注意体力。”

    魏鑫看着忿忿在地上狠刨的张世馨，嬉皮笑脸地劝道，然后又说:

    “下一周我打算去桃园县一趟，看戏听曲的工作就不必等在下了。”

    “嗯嗯嗯嗯....”

    这家伙.....明明是把地里的虫子当成自己在刨啊！

    魏鑫一脸黑线地看着他，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是告辞了。

    很快，在无名英雄魏鑫的“协助”下，这位县令大人冒着烈日亲自与民夫一同耕作的佳话便在清河县中流传开了。

    “那个，下一周我就不来了哈，要出差。”

    另一头，在槐安街，魏鑫也郑重其事地向小老板请起了假。

    “你爱出去玩就玩呗，何必启禀我，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柳芳停下写字的动作，白了魏鑫一眼，说。

    “报告老板，不是玩，是公务，公务！真的有要事在身的。”

    魏鑫装腔作势地故意把音调提高了一分。

    柳芳瞥了一眼他，哂笑说:“还公务呢，你们这群人，不去光天化日之下霍霍人家良家少女就算不错了。”

    这丫头说话好是难听。

    事实上，魏鑫其实也知道，并不是这家伙本身是多么冷漠之辈，而是她一直对魏鑫这种居无定所的市井流徒抱有强烈且负面的刻板印象。

    说是市井流徒，都算好听了，说难听了，他们这群人，可不就是实打实的地痞流氓嘛。

    所以魏鑫和这厮关系一直不太好的主要原因就是——魏鑫自己既无法试图摆脱自己身上所背负的刻板印象，柳芳也一直不能接受丢掉刻板印象来正视魏鑫。

    魏鑫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却偏偏又是张口还了一句。

    只见他推开门，只留下一句便扬长而去:

    “科举，与我而言，只需要稍微用些心思就能脱颖而出，而对某些人，哎，可就大不一样了呀。”

    一旁径直去呼朋唤友不日便动身前往桃园县旅行，满心欢喜的魏鑫没有意识到，今后即使是隔了很多很多年，回想起这句话时，自己仍然会感到后悔。

    确实是失言了。

    门合上的同时，有人的眼泪正随着太阳一同落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