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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刚走到黄柏树拐弯那里,学校的清洁工黄伯费力抱着两大筐树枝和枯叶过来,竹筐挡住了视线,而商岩也在看对面墙上新刷的标语,两人撞到了一起,竹筐晃了几下,没掉下来。商岩忙一把扶住竹筐,帮助黄伯把竹筐放在地上。

    这时,他感到黄伯塞了什么东西到他手心里。他不敢拿出来,黄伯走后,他才折回厕所,找了个蹲位,仔细阅读黄伯塞给他的纸条。上面潦草只有几个字:危险!速到普仁!

    还是白胡子医生把他带到了传染病室,有个陌生人等在里面,戴着口罩。白胡子医生说,“你们谈,我下去坐诊。”

    “时间紧迫,我就不多说了。”那人匆匆地说,“你们同时被捕的人当中,可能会有人扛不住,全部供出来。所以,这个特支暂时全部解散,分散转移。”

    那人又拿出一个档案袋,说,“组织决定你先去杭州,乔装到浙江大学求学,相关手续我们已经帮你弄好了,都在里面。”

    他又拍拍商岩的肩,说,“保险起见,你就不要回永安了。今晚会有船接你走。”

    商岩顿时大脑一片空白,这就离开故乡了?离开兄弟姐妹了?还有我的同志们、师生们,一个最简单的告别都没有吗?

    但是,眼前的形势确实容不得他前后思量,也许下一秒钟,就会有一辆警车开进校园,就会有一群穷凶极恶的军警扑向自己。

    他想想寝室里,似乎已没有什么必带的东西,也没遗漏什么重要的物件。仔细考虑了一下,他还是装模作样准备了被褥、换洗衣物等。半夜时分,他随船抵达了朝天门,找了个较偏僻的私人客栈住下,第二天凌晨就踏上了前往九江的客轮。

    在船上,看着两岸向后移去的景物,他不由自主在心中吟诵起“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焦炭瓦砾、残垣断壁,哪个中国人目睹此情此景,会不捶胸顿足,悲痛异常!

    经过宜昌时,他特别想念起胞兄商驰,想起了在永安的父亲和伯母,还有弟弟妹妹。这周开始不回去,他们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但是,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思考那么多问题的,很快,水手就带着一队宪兵来检查证件了。他们反复把“通行证”上的照片和商岩对照了很久,还用明晃晃的刺刀尖挑了他的棉絮几下,仿佛里面藏着人一样。

    从九江下船后,他又换乘汽车前往杭州。因为战乱吧,乘车的人还不到一半座位,路上开车的也是打起精神,眼睛不停扫视路边山崖,生怕那上面窜出一群不速之客。

    车进了九江县城,沿途的商铺都已关门停业。整个县城空荡荡的,偶尔有几个行人也是步履匆匆。在城东八角石,有一个检查站,也是宪兵上车把所有乘客仔细搜索个遍。

    有个宪兵恶狠狠地瞪着商岩看了几眼,“去哪里?去干什么?”商岩一边扣上包,一边装得小心翼翼地回答,“去杭州,去上学。”说着还掏出了自己的入学通知。

    “都是一车穷鬼!”那个宪兵骂骂咧咧地下车了。

    对于杭州,商岩之前从没有直观的认识,只是从书上看到过“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褒誉。但是,战乱时期的杭州,那是大相径庭的。整个城市的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大学园区稍好,但主城区已不再像个千年名都,破败颓废。

    办完手续后,因为是中途插班,也就没有迎新之类的仪式。何况,兵荒马乱的,谁还有心思注意那些细节。

    倒是学生会派代表到寝室来了,问了一些生活和学习上的细节。那人姓杨,杨运卿。

    走时,他说了几句意味深长的话:“你在那边的情况,我们已略有耳闻。放心,既然到了浙大,那就一切从头开始吧。”

    我的情况他们都知道?包括险些入狱?幸好组织想尽办法才弄了一套保送浙大的手续,否则还不知道今夕何夕呢。

    商岩不敢往好的方向想。出门在外,已经没有了组织的庇护,也没有了父亲的遮荫,确实需要从头再来。万不可自作多情,须得多加防范。

    说是保送来的,商岩觉得这跨度也太大了点。自己在高中成绩不错是不假,但很多功课都比较基础,一般多费点心思还跟得上。但一下子来到大学校园,比如化学吧,以前在中学时接触的基本都是无机化学,那还行吧。但现在一开篇,全是有机化学,那真是一头雾水,什么核酸啊,什么尿素啊,写个结构式抠破脑袋也写不出来。

    别的都不怕,怕的是期末太糟糕,成为众人的关注焦点,那就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而且,他的年龄本就是个问题,全班最小的,引发不少关注,虽然多数是关爱,是善意的,但保不准有人看他多了就会发现问题。

    还好,一个多月,没人打扰他,他也就慢慢想适应这种节奏。

    这期间,他还是无时无刻不挂记永安的家里,难以想象自己突然失踪,父亲和伯母会急成什么样。

    永安乡公所是有电话的,但他一直不记得电话。不过,他想到了另一个机构:北岗县教育局。他们肯定知道永安乡的电话。

    他知道这肯定是违背纪律的,是冒着很大的风险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北岗是不是在通缉名单上。但是,思亲心切,他终于还是走进了电话局。

    要通了北岗县教育局,他装出一副成熟的口气,“我是浙江大学政教处啊,是这样的,你们县立中学上月刚推荐了一名保送生,我们想调查一下该名学生的家庭状况,他叫商岩。”对方好像窸窸窣窣翻阅了一阵档案,才说,“是有这么一名学生,平时表现挺好的,成绩也很优异。感谢贵校录取他啊,希望他学成后能成为党国的栋梁!”

    商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但是,组织的命令就是命令,看来放假时也只能以沿路局势和勤工俭学为借口敷衍父亲和伯母了。

    也许这就是善意的谎言吧。商岩安慰自己。但,自己千里迢迢背井离乡,是为了执行组织的任务。而任务呢?组织的同志呢!

    商岩还是觉得自己一片茫然。

    系主任来找他谈话了,“商岩啊,学习和生活都还习惯吧?我看你最近有点迷茫的样子,有什么问题吗?”系主任习惯叼一个大烟斗。他在鞋底磕了下烟斗,说,“从中学到大学,的确是一个很大的转折,何况你还算是跳级了,有阶段性的不适应是很正常的。”

    “糟了,还是引起大家注意了,要提防!”商岩在心底告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