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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长乐未央 余音绕梁

    “未央居”门口站着个年轻人。

    他身材析长,身着青色长衫,长发束起,一根麻绳随意挽了个结儿,脚上蹬着的鹿皮靴一看就是上等货,沾满了雪泥而不湿,腰间系着把笛子。

    他抬头看着“未央居”的牌子看了许久。

    “雪落花未央。”

    “你这人话说得真有意思,这大雪天可没有什么花开了。”一个少女的声音在店里响起。

    狄修笑了笑,缓步迈入。

    他看见了一个如花般盛开的女子,她穿着如飘零的雪花般轻柔的长裙,肩上披着明黄色的皮毛坎肩,腕上戴着一个翠绿的玉镯子,越发衬得其肤白如雪。她的面色如画,眼睛就是画上那点亮的一笔,媚眼如钩。

    像是要钩走狄修的魂。

    狄修的魂早已丢失在不知何处。

    他的眼里没有多余的情感,只是木然,失了魂的木然。

    少女正是邵怜儿,她仿佛认识狄修,知道这个少年郎的脾气,默默跟在狄修身后进了店内更里面。

    “你好像在等我?”

    “因为我知道你在找我。”

    “你知道我在找你?你知道我是谁?你就是邵怜儿?”狄修一连串的问题问出,他初出江湖没多久,儋州这个地方更是第一次来,眼前这妙龄少女如何知道自己,甚至知道自己在找她?

    “我就是邵怜儿,邵怜儿就是我。”邵怜儿忽闪着大眼睛,语气轻快而调皮。

    “如果你是邵怜儿,那你不该来这个地方,更不该找那徐家两兄弟。你可知北地双煞是什么人?”

    “我本来不知道他们什么脾性,正是因为我现在知道了他们是什么人,所以我才来了。”

    “你来了,那么我的麻烦也就来了。”

    狄修叹了口气,似乎烦恼于这数不尽的麻烦。他的短短二十年的人生充满了麻烦,他的麻烦直到现在还没解决完,而现在似乎又有新的麻烦找上了门。

    邵怜儿的一双眼睛弯成了两道弧线,她坐在狄修面前,似有种解脱了的放松。

    她的麻烦成了狄修的麻烦,她便没了那么大的麻烦,而他们俩之间,就有了更深的联系,就像拥有了共同的秘密。

    狄修不再拐弯抹角,和尚机锋一般的说话。

    “天机棒重现于世,传言与你父亲有关,你可知天机棒现在何处?”

    仿佛惊诧于他的直接,邵怜儿呆了半晌,才道:“原来你也是来找它的,我爹并未跟我提起过,只是他去世之前,曾说过‘天南地北,合之无敌’的话。”

    狄修沉默不语。

    找到邵怜儿只是为了确认一下天机棒的下落,自己追查至此,似乎与邵怜儿本身并无多大关系。他直觉邵怜儿不简单,所以并不想与邵怜儿有任何瓜葛。

    世事便是如此。不在意的事会在意,在意的却会消失。

    狄修已在床上躺了一天,黄昏在屋内的各个角落留下投影。他似乎忘记了昨夜的疯狂,眼底只剩下深深的疲倦。自己在这人世间的眷恋又多了一些。

    他是个强大的男人,他这样强大的男人也无法拒绝那样的女人。他的心底充满恨意,却还有本能的欲望。

    现在,他的欲望被撬开了一丝,他还能像过去一样强大吗?

    狄修忽地惊醒。

    “清莲居”不愧为徐氏兄弟的产业,夜幕降临,酒楼内人声鼎沸,看打扮居然江湖人士颇多。这些人行着酒令,喝得兴起,抄起家伙就比武,将这一朵“清莲”搅得污浊不堪。

    狄修皱了皱眉,驻足门口,没有迈入。

    “这位少侠可是仰慕北地双雄而来?”一名青衣小厮出来招呼。

    “北地双雄?”

    “不错,此处正是他们的产业,若是得幸,未必不能见着北地双雄的风采。少侠英姿出众,想必一定能入了眼,到时可都是自己人了。”

    “我听说这里早就换了主人?”

    “少侠倒是消息灵通,不过,主人与女主人有甚分别?”小厮意味深长地笑笑。这笑容在狄修眼里却是分外狰狞。

    狄修垂在腰间的修长手掌握紧,又放松。他不再犹豫,迈步走进“清莲居”。酒楼内并未因他走进而有什么不同。

    “你来了?”

    夜色渐深时,酒楼内早已人去楼空。

    一抹明黄坐在狄修桌前。她连昨天的衣服都未换,仿佛一切都还停留在昨日。昨日之日不可留,狄修不敢去想昨日那抹明黄之下的白皙。

    “你为什么还要再回来?”

    “那我又能去哪里?”

    “至少...先等我解决了那两个人。”

    “之后呢,莫非你以为我一个弱女子真的能经营这么一家酒楼?你可知我没有了爹爹,没有了亲人,并且身无分文?”

    “如果,你愿意,你的生活可以过得简单点。”

    “我愿意,只要你想,我也愿意。可是我不能在你眼里看到这种希望。你眼底埋着的裂痕和我刚经历过的一样,你又何必安慰我能拥有平静的生活,我们本是同一类人。沦落天涯的人。”

    “如今关于天机棒去向的谣言指向你们一家,现在你们一家只剩下了你,这徐家两兄弟未必能保你周全。”

    “即便如此,像我这样无家可归的人也只能托庇于此。似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我只希望,真的委身于他们之一的时候,他们能念在夫妻情谊,替我查出我爹的死因,为我报仇。”

    她已经看到狄修眼里即将喷发的火山。那是怎样的烈焰啊!

    她伸出手,在狄修眉间轻轻抚过,抚平了那紧皱的双眉,也霎那平息了烈焰涌动。

    “我只希望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我希望你能带我走。”说完轻轻一笑,随即起身,转身离开。

    狄修缓缓喝完杯中最后一滴酒,酒是好酒,越是好的酒越不烧嘴,烧的是心。

    夜色长街。天地仍是一片灰白。

    只有道旁的枯树在雪地里冻得抖抖索索,诉不尽凄凉。

    一群身穿各色衣服的江湖客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小兄弟,有点胆色,竟然连北地双雄的女人也敢碰。”

    “废那话作甚,砍死他,挖了他的眼珠献给徐大哥,也好换碗酒喝。”

    人群中连连喝好。

    原来这都是酒楼里的那些个浪荡客,竟是把狄修的命当作了拜入北地双煞门下的敲门砖。

    狄修不是砖头,是一堆火焰。

    他的双目燃着火,他的双手燃着火,他的每一招里仿佛都带着九天落下的净火,焚尽世间一切。

    他没有武器,只是以双手对敌,他的对手便仿佛被燃尽了的灵魂。

    现场毫无血迹,所有人横七竖八得躺在那里,就像是睡着了,徐天南徐海北赶到的时候,只看到这样的诡异场景。

    “所有人都是颈骨碎裂,瞬间没了,表面没有一点伤痕。是个内家高手,恐怕...尚有余力。”徐海北道。

    “听说是一个年轻人?”

    “一个年轻的外乡人,似乎是来找邵怜儿的。”

    “查清楚什么来历没有?”

    “尚未查明。他的武功路数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哦?”

    “昔年号称万家生佛的快活王柴玉关。此人内力精深,集百家之长,不拘泥于兵器,举手抬足皆可杀人。”

    “也未见得,柴玉关自私成性,从未听说有过什么传人。倒是那柴玉关的死对头,天下第一魔女云梦仙子,曾闭关十年,不出江湖。兴许留下了什么后人?”

    不管如何,对方只是一个人,徐氏兄弟并未怎么放在心上。

    即使是武功高强的一个人,要想在他们的地盘上取走他们的性命简直不可能,就算是青龙会的龙首来了,也不可能。

    一个人若是反复强调一件事,恰恰说明了他的不自信,尚且需要反复欺骗自己,又如何骗得了别人?而最会骗人的那个人,不正在那后院中?

    邵怜儿此时正对镜梳妆,镜子里的少女带着点慵懒,清纯而带有天然的魅惑。这样的身段,这样的脸蛋儿,又岂是人间绝色可以形容。

    比绝色更绝的是她还有个聪明绝顶的脑袋,一个漂亮又聪明的女人,岂非这世间最厉害的武器?这样的一个女人即便不想骗人,也自有数不清的男人送上门来。

    她换上一身素色长袍,一翻身隐入夜色中。

    徐氏兄弟在城内有着极大一片院落,兄弟俩各自一半,就像他们的人一样丝毫不差。

    夜色里属于徐海北的一半灯火通明,似乎在欢宴。而另半边则一派肃杀,黑灯瞎火,仅有偶尔巡逻的家丁打着灯笼路过,带来一丝光亮。

    玉凤是徐海北刚迎进门不久的小妾,平日里最得宠爱,此时她遮着面纱,努力迎合着。徐海北虽有醉意助兴,但仍颇感无趣。

    “徐大哥好雅兴。”

    “谁?!”徐海北一惊,几乎吓出病来。

    抬眼却瞧见一青面獠牙的恶鬼向他扑来,他汗毛竖起,几乎已闻到恶鬼口里的腥臭。

    再一眨眼,只见邵怜儿穿着长袍俏生生地立在那里,眼神似笑非笑,长袍修身。

    徐海北心底掀起一阵狂涛,头脑一阵发热,重又振作,怪叫了一声便扑了上去。

    邵怜儿扭身便走,却不走出门,只在房里溜着这个醉得疯魔的男人,嘴里不时发出一声声惊叫,更是惹得徐海北狂性大起。

    窗外人影晃动。

    只听“嚓”的一声,布帛被撕裂,邵怜儿被逼到墙角。

    “住手!”

    接连两次被打断,徐海北又是一哆嗦,像充了气的气球瞬间被戳破。

    邵怜儿挑衅似的眼神看了一眼徐海北,带着一丝轻蔑。徐海北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狂吼道:“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徐天南却是带着一群人缓缓走入,“海北,你这不是胡闹吗?!邵姑娘是我们的贵客,她的父亲更是我们的恩公。你岂能做出如此禽兽之事?”

    “大哥,是这娘们自己送上门的。玉凤、玉凤可以作证!”说着指向床上躺着的小妾,然而床上哪里有什么人。

    “去把玉凤找来。”徐天南吩咐手下。“邵姑娘,你没事吧?”

    邵怜儿缩在墙角哭泣,浑身瑟瑟发抖,脸上、手臂上还有一道道抓出的血痕。“我,我只是想要歇息一下,醒来却到了这里。”

    玉凤姑娘打着呵欠却是从门外走进,身上穿着大红的睡衣,显是刚被叫醒。她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对徐天南施了一礼,又看向像一头公牛般的徐海北。

    徐海北竟还对她抱着希望:“玉凤你说,刚才你是不是和我躺在这里,这女人自己跑了进来?”

    玉凤愣了愣,看了眼众人,又看了眼墙角缩着的那个女子,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羞红了脸,道:“是,是的,这女人自己跑了进来,还一定要夫君怜惜她。”

    “住口!你们俩莫非当我没眼睛么。”徐天南怒斥。

    “来人,把这两人给我关在这房间,好好清醒清醒,没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

    “邵姑娘,我派人送你回去。”

    邵怜儿点点头,顺从地起身,接过一件衣衫挡住乍泄的春光,犹自啜泣着,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徐天南看着她的背影,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