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十二日之三
我躺在床上看书，原来这本有些厚度的书是一个卡夫卡的小说集，《变形记》只是其中的一个中篇，并不算长，我很快就读完了，其他还有诸如《倚窗眺望》、《一次斗争的描述》、《解开一个骗子的面具》、《一个梦》、《归途》、《普罗米修斯》……
在病床上读书有一个缺点：躺着舒服，但看书很不方便，书平放在床上，头枕着枕头，眼睛的高度根本看不到，必须得用一只手把书撑起来，另一只手来翻页。今天左手输液，只好用右手撑书，但这个姿势久了，右手酸疼不说，左手扎着输液针头，翻页总是不方便，而且总是侧着右边躺，一会功夫就会觉得右边身体困顿不已，以前没看书的时候躺着发呆，任凭一个姿势多久也没这样难受过。可如果翻过身，输着液的左手又不能撑着书。
无奈坐起身子，把背后的枕头垫高靠坐着，腿蜷起来，书正好放在腿上，现在右腿还戴着固定的护具也吃不住劲，于是这样的使命责无旁贷落到左腿上。
这样的姿势看书倒是顺畅了，但不久之后，先是曲着的左腿总是不自觉慢慢滑倒放平，反复再三，总算给左脚找到一个合适的支撑点，腿不再向下滑了，不一会又轮到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越滑越低。
感觉这床似乎有种魔力，总是不停的要把我拉倒放平。
午饭依然是连秋月给我端来的，土豆焖茄子，主食是米饭，看起来一般，但吃起来味道非常可口。
连秋月又给我带了一个苹果，她说，因为早上吃了我一个苹果，这是补偿给我的，不过这个苹果看上去要比早上我削给她吃的那个要大的多也红的多。
今天她好像很忙碌的样子，午饭时间都没有多待一会，放下餐盘交待了几句就匆匆出去了，她没有说她在忙什么，我也没有多问。
今天的土豆焖茄子很好吃，我吃到一粒米不剩仍有些意犹未尽，以至于看了看那个苹果，觉得自己一时吃不下去，索性等等再吃。
吃完饭接着看书。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的通病，吃饱了就爱犯困，才翻了几页我就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我坐直身子，揉了揉脸，想着至少把眼前正在读的这篇看完，但看着看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全然滑倒床上躺平睡了过去。
吵醒我的是一阵清晰而有力的咀嚼声。
睁开眼，眼前是一副完全陌生的面孔，三十多岁，满脸浓密的络腮胡子，头发很短，和胡子完全连成一体。
他坐在旁边空着的病床上，双目炯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手里拿着一个咬了一大口的苹果，下巴富有韵律的晃动着。
我看了看他手里苹果的个头和颜色，又偏过头看看桌子上的餐盘，果然。
“你在吃苹果？”我问道。
他不为所动，用大声的咀嚼来回应我这个有些白痴的问题。
“我的苹果？”我接着问道。
他终于点了点头，看着我的样子，好像我就是他要吃的下一个苹果。
一阵沉默之后，他停止了咀嚼，喉头起伏，把嘴里的苹果咽了下去，开口说道：“你的情况看来有点糟糕。”他的声音就像他的人一样硬邦邦的。
“你认识我？”我虽然感觉对他毫无印象，但听他说话像是认识我的样子。
他依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问道：“你还打算躺多久？”
“躺多久不是我打算的，要看我身体的恢复情况，你是认识我吗？”
“看起来好像挺严重，你是怎么弄的？”
见他始终不回答我的问题，我终于有些急眼了，坐起来，大声说道：“你先听我说，我问你，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
他似乎终于抓到了重点，但又有点不可置信的说道：“怎么，你不知道自己是谁？”语气中难掩嘲讽的味道，接着又咬了一大口苹果，咔吱咔吱嚼了起来，我从没见过一个人吃苹果能发出这么强健有力的动静。
“我失忆了？”
“失忆？！”看来这句话远比苹果难以消化，他停止了咀嚼，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要从我脸上盯出不一样的答案。
我点头道：“是的，失忆。我现在根本想不起来我是谁，如果你知道我的什么情况，麻烦请告诉我。”我尽最大可能，用真诚的眼光看着他，希望他能结束我的困扰。
“Shit！”沉默了好久，他低声骂了一句，嘴又开始咀嚼起来，但明显不像刚才那样有力，节奏也缓慢了许多。
终于，他咽下嘴里的苹果，开口说道：“听着，说实话，我并不认识你，至于在这里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和你有关的一切我统统都不知道，更不关心，我关心的是——”他突然把头凑近，盯着我的眼睛继续说道，“我关心的是，怎么离开这里？！”
说实话，我完全无法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他说他不认识我，不知道我是谁，但又好像知道我的一些事情，是他不愿意说还是有难言之隐，我猜不出。至于他说他所关心的，怎么离开这里，这里是指哪里？医院？还是青石镇？为什么不能离开？他能不能离开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长了张嘴，满肚子的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明显不想解释，突然站起身，走到窗户边，一把推开窗扇。外面的风刮了进来，感觉屋里气流乱窜，就像我此刻的心绪一样混乱。
他手支着窗框，看着外面，感觉像是在思考着些什么。他坐着的时候没注意，此刻站起来，我才发现他的身体异常精干结实，穿着一件旧旧的灰色的短袖，外面罩着一件颇有年头的绿色工装背心，露出一双筋肉贲张的臂膀。
气氛有些压抑，我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明显是不想说话。
良久，他微微探出头，左右张望了一下外面，抬起手，大大地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然后猛的转过身，一边嚼着，一边走到我身边将吃剩的苹果核塞到我的手里。
“苹果，还你。至于你，”他指了指我的头，说道,“什么时候脑子正常了，再来找我！”说完转身就走。
什么叫脑子正常，我明明只是失忆，又不是傻了，但此刻见他要走，我也顾不得和他计较这些，连忙问道：“我该怎么找你？”
他回头瞥了我一眼：“你脑子正常就知道了。”不等我回话，就已经走了出去。
此刻，我困意全无，也没有心思再看书，把手里的苹果核放到餐盘里，然后重重躺回床上，努力梳理着各种头绪。
又过了好一会，连秋月进来了，看见窗户大开，窗帘被风吹的乱飞，连忙过去关上窗户，整理好窗帘，嘴里自顾自小声说道：“怎么这么大风，把窗户都吹开了。”
她转身走到我床边收拾餐盘的时候，才突然发现我睁着双眼，吓了一跳，掩着胸口吐了吐舌头说道：“原来你醒着啊，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这两天外面刮大风，刚才把窗户都吹开了。”
“嗯。”我含糊地应道。
连秋月似乎觉得我不太对劲，仔细看了看我的脸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吗？是不是又头疼了？”
“啊，没有，没有不舒服，也没有头疼，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我用正常的语气回答她，想了想问道，“刚才，你有没有看到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
“刚才？络腮胡子的男人？”连秋月诧异地问道，“没有啊，是谁啊？”
我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是谁，我正是不知道才问你的啊。
我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在病床上读书有一个缺点：躺着舒服，但看书很不方便，书平放在床上，头枕着枕头，眼睛的高度根本看不到，必须得用一只手把书撑起来，另一只手来翻页。今天左手输液，只好用右手撑书，但这个姿势久了，右手酸疼不说，左手扎着输液针头，翻页总是不方便，而且总是侧着右边躺，一会功夫就会觉得右边身体困顿不已，以前没看书的时候躺着发呆，任凭一个姿势多久也没这样难受过。可如果翻过身，输着液的左手又不能撑着书。
无奈坐起身子，把背后的枕头垫高靠坐着，腿蜷起来，书正好放在腿上，现在右腿还戴着固定的护具也吃不住劲，于是这样的使命责无旁贷落到左腿上。
这样的姿势看书倒是顺畅了，但不久之后，先是曲着的左腿总是不自觉慢慢滑倒放平，反复再三，总算给左脚找到一个合适的支撑点，腿不再向下滑了，不一会又轮到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越滑越低。
感觉这床似乎有种魔力，总是不停的要把我拉倒放平。
午饭依然是连秋月给我端来的，土豆焖茄子，主食是米饭，看起来一般，但吃起来味道非常可口。
连秋月又给我带了一个苹果，她说，因为早上吃了我一个苹果，这是补偿给我的，不过这个苹果看上去要比早上我削给她吃的那个要大的多也红的多。
今天她好像很忙碌的样子，午饭时间都没有多待一会，放下餐盘交待了几句就匆匆出去了，她没有说她在忙什么，我也没有多问。
今天的土豆焖茄子很好吃，我吃到一粒米不剩仍有些意犹未尽，以至于看了看那个苹果，觉得自己一时吃不下去，索性等等再吃。
吃完饭接着看书。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的通病，吃饱了就爱犯困，才翻了几页我就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我坐直身子，揉了揉脸，想着至少把眼前正在读的这篇看完，但看着看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全然滑倒床上躺平睡了过去。
吵醒我的是一阵清晰而有力的咀嚼声。
睁开眼，眼前是一副完全陌生的面孔，三十多岁，满脸浓密的络腮胡子，头发很短，和胡子完全连成一体。
他坐在旁边空着的病床上，双目炯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手里拿着一个咬了一大口的苹果，下巴富有韵律的晃动着。
我看了看他手里苹果的个头和颜色，又偏过头看看桌子上的餐盘，果然。
“你在吃苹果？”我问道。
他不为所动，用大声的咀嚼来回应我这个有些白痴的问题。
“我的苹果？”我接着问道。
他终于点了点头，看着我的样子，好像我就是他要吃的下一个苹果。
一阵沉默之后，他停止了咀嚼，喉头起伏，把嘴里的苹果咽了下去，开口说道：“你的情况看来有点糟糕。”他的声音就像他的人一样硬邦邦的。
“你认识我？”我虽然感觉对他毫无印象，但听他说话像是认识我的样子。
他依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问道：“你还打算躺多久？”
“躺多久不是我打算的，要看我身体的恢复情况，你是认识我吗？”
“看起来好像挺严重，你是怎么弄的？”
见他始终不回答我的问题，我终于有些急眼了，坐起来，大声说道：“你先听我说，我问你，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
他似乎终于抓到了重点，但又有点不可置信的说道：“怎么，你不知道自己是谁？”语气中难掩嘲讽的味道，接着又咬了一大口苹果，咔吱咔吱嚼了起来，我从没见过一个人吃苹果能发出这么强健有力的动静。
“我失忆了？”
“失忆？！”看来这句话远比苹果难以消化，他停止了咀嚼，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要从我脸上盯出不一样的答案。
我点头道：“是的，失忆。我现在根本想不起来我是谁，如果你知道我的什么情况，麻烦请告诉我。”我尽最大可能，用真诚的眼光看着他，希望他能结束我的困扰。
“Shit！”沉默了好久，他低声骂了一句，嘴又开始咀嚼起来，但明显不像刚才那样有力，节奏也缓慢了许多。
终于，他咽下嘴里的苹果，开口说道：“听着，说实话，我并不认识你，至于在这里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和你有关的一切我统统都不知道，更不关心，我关心的是——”他突然把头凑近，盯着我的眼睛继续说道，“我关心的是，怎么离开这里？！”
说实话，我完全无法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他说他不认识我，不知道我是谁，但又好像知道我的一些事情，是他不愿意说还是有难言之隐，我猜不出。至于他说他所关心的，怎么离开这里，这里是指哪里？医院？还是青石镇？为什么不能离开？他能不能离开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长了张嘴，满肚子的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明显不想解释，突然站起身，走到窗户边，一把推开窗扇。外面的风刮了进来，感觉屋里气流乱窜，就像我此刻的心绪一样混乱。
他手支着窗框，看着外面，感觉像是在思考着些什么。他坐着的时候没注意，此刻站起来，我才发现他的身体异常精干结实，穿着一件旧旧的灰色的短袖，外面罩着一件颇有年头的绿色工装背心，露出一双筋肉贲张的臂膀。
气氛有些压抑，我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明显是不想说话。
良久，他微微探出头，左右张望了一下外面，抬起手，大大地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然后猛的转过身，一边嚼着，一边走到我身边将吃剩的苹果核塞到我的手里。
“苹果，还你。至于你，”他指了指我的头，说道,“什么时候脑子正常了，再来找我！”说完转身就走。
什么叫脑子正常，我明明只是失忆，又不是傻了，但此刻见他要走，我也顾不得和他计较这些，连忙问道：“我该怎么找你？”
他回头瞥了我一眼：“你脑子正常就知道了。”不等我回话，就已经走了出去。
此刻，我困意全无，也没有心思再看书，把手里的苹果核放到餐盘里，然后重重躺回床上，努力梳理着各种头绪。
又过了好一会，连秋月进来了，看见窗户大开，窗帘被风吹的乱飞，连忙过去关上窗户，整理好窗帘，嘴里自顾自小声说道：“怎么这么大风，把窗户都吹开了。”
她转身走到我床边收拾餐盘的时候，才突然发现我睁着双眼，吓了一跳，掩着胸口吐了吐舌头说道：“原来你醒着啊，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这两天外面刮大风，刚才把窗户都吹开了。”
“嗯。”我含糊地应道。
连秋月似乎觉得我不太对劲，仔细看了看我的脸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吗？是不是又头疼了？”
“啊，没有，没有不舒服，也没有头疼，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我用正常的语气回答她，想了想问道，“刚才，你有没有看到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
“刚才？络腮胡子的男人？”连秋月诧异地问道，“没有啊，是谁啊？”
我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是谁，我正是不知道才问你的啊。
我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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