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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江民像是给放了个假,已经好几天不曾去队里了,振华倒是高兴,这小子特别粘他爹,以前,黎曼每次在家教训自己儿子的时候连带着数落江民几声,就当是思念在外的丈夫了。

    年关将至,虽说还在打仗,但对于中国人来说,年总归是要过的。更何况上次歼灭了近千名敌人,已经沉重打击在这里的日军势力,这里山路崎岖,加上他们部队的骚扰,物资补给很难进来,实验室已经毁了,这里的战略意义不大,他们更不愿意冒着风险进来了。

    根据地进入了一段相对和平的时期,发展壮大自己的势力。

    时间过得很快,不声不响的,两年过去了。

    振华和江民说的那样,长得又高又快,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他算是长得很高的。江梨安和刚来时一样,没有变,只不过她已经学会说话了,还认识不少字,当然,是黎曼细心教导了两个孩子的原因。

    江梨安管黎曼叫娘,叫振华弟弟,就是不肯叫江民爹,而是管他叫叔。按江民那边的习俗,亲生的孩子可以不叫那么亲,但抱过来的孩子是必须叫亲一点的。但江民哪管那么多,她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反正是自家孩子。

    江梨安会说话后,黎曼试着问过她知不知道自己以前家在哪,可江梨安始终没有回答,或是说她不知道,只有一次,江梨安是这样说的。

    “我不是日本人。”

    她这么说时眼里带着泪,嘴里含着恨。

    黎曼听完哭着抱住她,不停地安慰她但自己却哭得越来越伤心。

    “好姑娘,好姑娘,你永远是我们家的姑娘......”

    时间一久,也没人问她是哪里来的,也就只有振华会在江梨安盯着远处的山发呆时问她。

    “姐,你是不是想家了?”

    江梨安从繁杂思绪中抽离出来,笑着摸摸振华的头说道。

    “傻弟弟,这里就是姐的家。”

    江梨安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只不过那远处的山岗上,埋着一个她可以称为母亲的人。那里是那么的不起眼,她怕她自己会忘,她忘了,这世上还会有人记得她吗?

    没有悲伤,只是平静,平静地思索着,追忆着,那些本不该属于她的甜与乐。

    黎曼发觉,江梨安看江民的眼神不对劲,她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少女怀春般的眼神,江民这个傻子可能看不出,但她怎么会不知道。

    可江梨安什么表示也没有,不对劲的也只有她的眼神,江梨安毕竟是个大孩子,两人也没有什么亲密接触。黎曼也不好说出来,毕竟人家什么都没做,说出来倒显得她小心眼了。

    其实,江梨安也不清楚,她只是觉得这个男人很特别,看到他的时候心里会有不一样的感受。她也不知道,这正不正常,她没和黎曼说,以前她有什么都会和她说的,唯独这件事,她不想告诉任何人。

    黎曼是个醋坛子,虽说是自家孩子,但也不能惦记着自己男人啊,这多不好啊。可这话她没法跟江梨安开口,只得夜夜和丈夫叮嘱。江民不以为然,只把她当个孩子。

    黎曼当然知道自己丈夫是没什么想法的,不然也不会让她养着江梨安,可耐不住人家孩子会想啊,她决定让江梨安忙起来,就没空想了。

    江梨安力气很大,累活重活都干的来,但黎曼从没有要她干过,都是她跟在后面主动帮忙的。

    黎曼把自己之前唱戏的戏本拿出来给她看,顺便识字,黎曼以前唱过戏,战争一开始,她就跟着家人往南跑,从此再没有唱过戏。

    但戏本她还留有不少,都是些不错的故事。根据地没几本书,所有纸张都用去写信传消息去了,早些年的戏本也成了教材。俩孩子一块教,振华总是沉不住气,三番五次地往外跑,江梨安则是乖乖坐着,认真学着黎曼教她的。

    在这方面,黎曼觉得自家女儿比儿子乖,振华老是嫌弃学这些东西没用,要学打仗,到前线去杀敌。黎曼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遍遍把他按回椅子上,也没有反驳他。

    江梨安也是个大姑娘了,来得时候大约十四五岁,在这里过了几年,倒是个大姑娘了。模样生的又是那样的靓,隔一阵子就有人家上门来提亲,但都被夫妇俩打法走了,他们的孩子,自己还没养几年,就想要了去,做梦。

    黎曼问过江梨安的想法,但她说自己哪也不去,一辈子留在他们身边。

    黎曼很感动,但还是理智地忍住眼泪和她说:“梨安,一辈子很长,没有谁会永远陪着谁的。世界很大,你总是要离开我们,出去看看的。”

    黎曼细声细语地说,没有说绝,她不想伤了孩子的心,却又盼望着她长大。

    “我陪你们到最后......”

    江梨安伸手抱住黎曼,孩子气般固执地说。

    见装,黎曼也没有再说,只是想把这孩子抱紧一点,再抱紧一点,生怕她离去。

    以后的日子总是平静,江梨安把那几本戏本翻了又翻,烂熟于心。黎曼又教了些唱戏的步子和唱法,这回黎曼倒没有逼着振华学了,她觉着自家儿子也没天赋,学也是白学,倒不如好好把江梨安教好来。

    江梨安学得比黎曼当初还快,属于是院里老师傅见了都抢着要的那种,体态轻盈柔软,步子又没有出过错,腔调又动听,是个演旦角的好苗子,可惜黎曼自己教不了太多。

    《霸王别姬》里虞姬的“剑舞”,黎曼少说花了三年才敢说自己练会了,而江梨安只练了几天,身势已经非常完美了,她演的虞姬少了些神态,也只是少了些神态。

    面对天才,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但这天才是自家的孩子,那就是成就感盖过了嫉妒。

    教江梨安的这些日子,黎曼重燃了对唱戏的兴趣,提议说要给战士们唱戏,江民自是大力支持,但是说没有人可以和她搭戏,只怕这戏不好唱。

    黎曼没觉得这有什么,不以为然。

    “哪怕是唱独角戏,我也要唱。”

    江民笑了笑,从眼前人看见了从前那个爱唱戏的姑娘的影子,但一会就消失了。是啊,她还是她,那个固执的姑娘。

    热热闹闹的,村里围了不少人,不止是战士们,大部分的村民也过来了,很多村民也是第一次看戏。

    来者不拒,江民负责管理秩序,不用站岗的战士都来了,不少老乡也一块坐着看,没位置了就站在后边,几个孩子趴在树上,纷纷说这里是最好看戏的地方。

    江梨安坐在前面,振华去和几个孩子爬树去了,她帮他占着位置,要是没抢到树上的位置,就让他回来这里坐。

    戏开场了,振华还没有回来,看来是抢到树上的位置了,江梨安笑了笑,开始认认真真地看黎曼表演了。

    唱的是《霸王别姬》,虽然有人觉得不好,但江队长表示这只是一个表演,没必要大题小作,大家高兴就行。

    总归是没有找到人和黎曼搭戏,她唱的是独角戏。

    黎曼一入场,全场安静下来,只留满地的月光,照亮了她的眼睛。

    水袖翩翩,腰如束素肩膀伶仃,唱词兼有虞姬的柔美和霸王的气势,让人全然忘记了台上只有她一人。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月光中的人影且行且唱,音色叫人想起斑驳的古画。她肩披一件血红色的戏服,绣着大朵大朵的花,红得就像是新流的血,和她那莹白色的皮肤交相辉映。

    “剑舞”婉转台上,江梨安自认为不差于黎曼,但此刻却被她深深折服了,仿佛书中的虞姬真的活了过来,用剑舞诉说着自己的内心。

    江梨安以前是做不出这些神态的,她不懂,也不理解。但现在她的心似乎被这两千年前的女子牵动着,有了笑与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