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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家侠义

    ——荒村

    韩书良因为江楚昨夜一句话,卧在床上翻身倒柜一夜愣是睡不着觉。直到第二日他被毫无阻拦闯进来的太阳灼热了脸,他才突然有了睡意——可他已经要被江楚轰起来了。

    他垂着脑袋跟着江楚在村子里转悠,他那半睁不闭的眼睛这才发现,一向空着手背在身后的江楚,今日出门竟然多握了把剑。

    “扶玦兄,咱这到底是要去——嗯?”书良脑门子突然顶在了江楚背上,发现他已经停下步子。自己错开了江楚肩膀,向前望去,村子里为数不多的老少妇孺围起了一道墙,就是不知道“墙”中心是什么。

    书良凑近了些,保证那“墙”中没有哪块“砖”会发现他,听着那“墙”吱吱呀呀的说着他一句也不懂的当地方言,也终于透过那寥寥无几的砖缝,看清了墙中心的那人——昨夜来敲门,要他们逃走的那个人!

    而他此刻被五花大绑的跪在中间,四五把菜刀在他周围嚯嚯。

    韩书良回头看着江楚,见他平端起剑,似是要递给自己的样子。

    “扶玦兄,这……为什么啊?”

    “因为他动了这群人的利益,无关善恶。他昨夜因你的善意施舍而选择报恩,但如今招致祸端,救与不救,你自己决定。”江楚清眸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像是把韩书良扔在了寒冬里的清泉,跟着一起发冷。

    “扶玦兄我……”

    “我仅借你一剑。其余,我袖手旁观。当然,你没有救他的义务。救了,也许你自己便会永远留在这。”

    “不是扶玦兄你……”韩书良看着江楚,又回过头去看那一群磨刀霍霍的村民,“你真的不帮?”他等了很久,一直在等江楚回答,可对方的眼早就告诉了自己,他不会帮。

    韩书良像断了筋一样抬起胳膊,半摊着手。江楚张开五指,长剑沉沉的砸在书良手中,把他双臂重重压了下去。

    他垂着脑袋,回身看着人群中的男子。是啊,他的生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自己要过来揭露密谋的,又不是自己要求他的。在村外施舍食物救他一命,已是仁至义尽了,自己为什么要救他?

    江楚垂眸注视着他,静静等着他决意。良久后,见他仍是低着脑袋,垂着胳膊,剑在他手指上耷拉着,嘴角轻扬,缓缓转身,“回——”

    “扶玦兄。”江楚身子转了一半,被他叫住。

    江楚看他握紧了长剑,直起了身子,对着自己重重道:“今日我要是回不去,劳烦扶玦兄跟我那护卫说一声,让他回去告诉我爹。就说……他儿子没给他丢人!”最后一字冲天,惊动了那一圈“围墙”。

    韩书良看着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自己,猛喘口大气,双手抄起剑,扯开了嗓子拔腿往里冲,嘶吼声把整个村子里仅剩的几只瘦鸡枯鸭全部震得飞上了土墙。

    江楚背着手看着他后腿赶不上前腿的样子,心里笑道:“傻小子,这些话自己回去跟你爹说。”他稳稳立于原地,无形的压迫自其体内瞬间盖满了方圆一片,竟压到那群人丝毫动弹不得。

    韩书良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进去一把拽着那人往外跑,俩人在一块歪歪扭扭踉踉跄跄,直到从江楚身边刮过去都不曾停下,咆哮声还从书良喉咙呼啸出来,随着风拖了十万八千里。

    江楚看着他俩身影原来越远,回头看着那群一动不能动的村民,突然一顿,“好小子,就这么把我撂这了?”

    ……

    赵昱在马上,瞥了眼书良,从离开村子到现在,他似乎就一直在颤抖,压根没停过:“扶玦,你早上带他去做什么了,给他弄成这样?”

    “带他去登台排了出戏而已。”江楚嘴角挂着浅笑,驾着马溜达到书良身边,“还没缓下神?”

    “扶玦兄,我感觉,今早上,我已经把一辈子的勇气用光了。”他看着江楚那淡若清水煦如冬阳的脸,“扶玦兄你怎么知道今早的事情一定会发生?你会算吗?”

    “(浅笑)我又不是江湖术士,只是在赌……”

    韩书良皱了皱眉,脖子往后仰了仰,狐疑着摇了摇脑袋:“不对……你跟赵大哥是不是早就料到这些都会发生?”

    江楚觑了他一眼,笑问道:“你觉得呢?”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同意那村长留一宿啊?不留不就没这些事儿了吗?”

    江楚笑而不答,下巴冲着赵昱的方向微微扬了扬,示意书良问他。嘿韩书良还真开了口发问,得到的却是——“单纯为了避雨而已。”

    “……”书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转了话题问江楚,“早上那些人为什么不砍我啊?就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可能是……你气势太汹涌了吧。”江楚糊弄着他,突然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我剑呢?”

    “啊!那个,我把剑连同一些钱财都给他了。我怕他路上再遇到危险……”韩书良怯怯道。

    江楚抿了抿嘴,心道:“让你救人,还把我剑搭进去了,亏了。”不过话说实在,一把铜剑,没了可以再买。比起今天韩书良给他的东西,九牛一毛而已。铜剑换“侠义”,是赚大发了。

    ……

    韩书良逮着江楚喋喋不休问了一路,不知不觉已经到饶城边界了。前路是野道自两侧山丘之间向前方延展而去,路边柏竹杨柳扎满了坡。这条路长到超出了他们预想,导致食物还有,但水已欠缺。

    韩书良便带着护卫上山去找泉水。赵昱看着江楚在马上盘着条腿,想说些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

    让他赵昱无语的是黎江楚那张脸,让他惊羡的还是黎江楚那张脸。

    无语是黎江楚成天摆了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明明是年少在边关吃过沙子淌过烽火的人,却像个只管吃喝拉撒的少爷;惊羡的是黎江楚生来就是老天爷赏饭吃,生得是真叫一个好。赵昱自认容颜超凡脱俗,可到了黎江楚面前竟生出“自惭形秽”来。

    江楚察觉到赵昱盯着自己一言不发:“怎么了殿下?”

    “你还知道喊本王殿下啊?不说本王都快忘了。”赵昱挑着眉笑道。

    “书良在,您的身份总得掩一下不是?江楚给殿下赔不是。”

    “无妨……”他往山上看了眼,“韩书良倒是个好苗子,不多见了。”

    江楚浅浅一笑,顺着话道:“将来若能考取功名,假以时日,未必不是萧宋良臣。”

    “良禽择木而栖。”二人一来一回,却都是话里有话。

    江楚几不可见的翘了个嘴角,用手指捻搓着缰绳,眉头却突然微皱,看向书良去的那侧山丘。赵昱这一句话提醒了他,那片山丘上的树林,未免也太静了。

    韩书良躲在草灌中,看着前面不远处三个人缓缓逼近,他们身上分别刻有“星纪”、“玄枵”、“娵訾”。韩书良猫在隐蔽处,居然还有心思琢磨是谁教他们把把十二星次刻在自己身上的,不禁感慨他们倒是挺会给自己贴金。

    但前线打仗的都知道,他们是徐漮湧手底下令人头疼的十二凶将之三。

    他们绕过书良藏身的草灌,并没有搜查的意思,向别处走去。书良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松缓,发现刚才绕过草灌向左侧走去的三凶将突然没了身影,当下心头一紧,偏头向前望去。

    “小子,找谁呢?”

    “呃啊啊!救救救——”书良透过草灌的缝隙跟一双眼睛对了正着,对方一把揪住自己衣领,但力劲太大,衣襟直接被扯烂,自己也顾不得开口露出白净胸膛的衣襟,四条腿拎起来就是跑,才发现自己的退路已经被堵死。

    玄枵与娵訾在两侧紧逼,身前的星纪双臂上绑着的双刃来回碰擦,面上挂着玩弄的笑意,下一秒直接挥臂砍来。

    书良倒退着,正好脚下一根断枝桠让他鞋底一滑,躲过了这索命的一招,本以为又要摔在地上向山下滚去,没想到身子在倾倒在半空中,感觉腰像是被人一把揽住,稳住了身形,星纪见第一招落空,立马又是一记竖劈。

    书良眼睁睁看着一道寒芒在其眼中越放越大,自己却没有能躲闪的反应,只能闭眼等个痛快……

    “铿——”

    书良没感受到疼痛,反倒是金石刺耳的相碰的声钻入耳中戳得耳膜疼。

    他张开眼,见星纪的臂刃被横来的一把剑架在空中,就停在自己胸膛前,任凭星纪怎么使劲都再难往下压一分一毫。江楚加力于剑斜向上一挑,直接将星纪挑飞三米远。

    “扶珏兄!”

    “你这书生运气还真好。”江楚柔和的看着书良,将他扶稳。

    书良被江楚扶好身形,见他如见再生父母一般,激动的汗差点从眼眶挤出。江楚上下扫了书良一眼,偏偏在他敞开的胸口处多停留了一秒,随机立马一本正经地把视线移向了那边三位。

    他什么都没看到,绝对。

    三凶将脸上没了方才的嬉笑:“阁下是何人,为何出手阻拦?”

    “三位,大清早的,还没吃呢吧?”

    “没吃。怎么,你还想请客?”三人对视一眼,脑子里有些雾水

    “我不请,孟婆请。”

    三人一听,神色狠厉下来。娵訾弹出手臂上的金爪,玄枵抄着手中的剑,两人一左一右直冲而来。

    江楚偏头对着书良轻声“躲我身后”,随即将剑竖于身前,两剑一爪就这样碰在一起,江楚双脚一前一后稳稳立在原地,平日慵懒的身形犹如一柄长剑,锋锐凌厉。

    娵訾与玄枵的身形僵滞在空中,剑爪相接处,擦出星星花火。江楚向左微压剑柄,娵訾的金爪没了长剑相抵,顺势直接向前者脑袋抓去。江楚一侧身,金爪爪刃贴着自己的脸擦过,一眼抓住娵訾暴露出的腰部,左腿抬膝,直接将其顶得口吐液水,趴在了地上。

    玄枵本身全力与江楚相持,没想到后者突然向左压剑柄,相抵的两把剑之间受力点也因此瞬间转移,自己来不及卸力,手中长剑贴蹭着对方的剑脊向斜前放滑去,自身也跟着向前倾。

    江楚沉腰后倾,旋腕带剑引着玄枵的剑在空中画弧,同时将其力道尽数卸去。玄枵完全被对方牵引着,自己失了重心,眼见江楚挥剑就冲自己颈喉而来,手放开了长剑一拍剑首,借力向后躲闪。

    江楚见这一剑落空,把目标转向了趴在脚边还没缓过神的娵訾,一剑就向其脑袋刺去,后者反应倒也不慢,向外侧翻滚,双脚蹬在插入土中的剑身上,弹开了距离。

    星纪没想到尽是一个照面,娵訾与玄枵就以落入下风,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们是徐漮湧将军手下的大将,阁下可要想清楚,与我们为敌,不是明智之举。”

    “徐漮湧?谁来着?”江楚杵在那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哦想起来了,平辽黑狼王是吧?”他见三人居然有些得意般的神色,“很不巧,我要杀的,就是你们。”江楚手中长剑直指星纪,飘零的落叶落过剑锋,直接成了两半。

    三人眉头一拧,面色一沉,彼此对视一眼,再次展开进攻。江楚背了一只手在身后,规避着三人的轮番进攻。

    星纪腾空,臂刃举过头顶如弦月挥砍而来,引江楚格挡,娵訾好从侧面突袭,没想到对方连剑都不举。一闪身形,让自己劈在了地上不说,还顺带阻挡了娵訾的攻势。

    玄枵趁机拾回方才掉落的剑,向着江楚身后斩来,后者闻身后风声,弯腰低头,躲过横扫的剑势,抬肘上顶玄枵的手臂关节处。

    玄枵整个手臂一软,剑脱了手,自己还被江楚来了个过肩摔,缓过神来时,剑尖以迫近眼前。娵訾奋起扑来,江楚只能一转剑柄抵挡,让玄枵捡回了一条命。

    娵訾在江楚身前张舞着金爪,爪刃与剑刃摩擦出的尖鸣声足以让常人短暂耳鸣,上半身凌厉的进攻让他下半身在江楚眼中处处都是破绽。

    江楚找准时机用剑卡住了金爪,一脚踢在娵訾腘窝,后者腿一软,瞬间跪倒在地,江楚对着他刚刚受过伤的腰处又是一脚,将其踢到了树上。

    星纪那边双臂平展,整个人陀螺般旋转,一会便如小龙卷般,卷携起枝叶扬尘,向着江楚旋砍来。

    江楚用指关节蹭了蹭鼻尖,长剑随着右手上翻转,逆着风旋直接挥砍过去,飞旋叫嚣的风卷瞬间没了脾气,枝叶与扬尘在空中停滞片刻后缓缓飘落。

    江楚的长剑抵着星纪的臂刃,让后者再也转不动分毫,手腕再度发力,瞬间的力道沿着长剑迸发,直接将星纪震出五米远。

    江楚负剑身后,淡淡道:“你们站在萧宋的疆土上,却报着平辽将军的名号,昏头了吧?”

    三人望着眼前毫发无损的那人,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相互配合轮番进攻,不但没讨到半点好,反而各自捞了大大小小的剑伤。更要命的是眼前这个人在一对三的情况下嘴角居然一直噙着一丝谑笑。

    他们把食指拇指环接含于口中,吹出诡异独特的哨声,像是召唤着什么。

    江楚背着手等着他们的好戏,不时抬头看看树梢上的鸟,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就剩对面三人彼此大眼瞪小眼,满瞳孔疑窦的一番交流,当机立断转身分开三个方向奔逃。

    书良“扶玦兄,不追吗?”他手里攥着个大粗树枝,想着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不追了,饿了。”江楚转身想要下山,偏偏又扫到了书良开敞的胸膛,“(目移)注意一下。”

    “嚯,忘记这事了。(撇撇嘴)那人力劲忒大了。”书良拽着衣襟把胸膛遮起,跟在他后面,突然惊呼,“柳护卫!”

    书良像马撒欢一样往一处方向狂奔,等江楚慢悠悠赶到的时候,周围横七竖八的躺着些尸体,腰间的菱形木牌暴露在外。

    江楚抬眼正好看见韩书良使着吃奶的劲架起柳护卫,打眼一扫,见护卫只是挂了些彩,伤势并不重,便淡问道:“还有别的势力出现么?”

    “咳咳,有,一群穿着黑服的人,统一配刀,咳,像是,陌刀。”

    他瞳孔一滞,突然记起了七年前那夜宫刺,自己合眼前,那站在宫墙上的人。江楚蹲下身看着黑鬼们脖子上那一刃封侯的伤口,嘴角扬起莫名的笑意:“(思忖)皇城司?”

    这趟旅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有趣。

    山下,赵昱身旁零落着死尸,而他却全然无恙。江楚绕着这些尸体转了一圈,他们倒下的位置距赵昱的距离基本一致,脖子上的刀口位置相差无几,不可能是赵昱一人在同一时间办到的。

    瞬间制敌,赵昱在暗处的随行护卫们,真不简单。

    江楚看了眼手上的剑,这可是刚刚他从赵昱的腰间拔出来的,现在得恭恭敬敬地还回去。赵昱瞪了眼江楚,接过剑收入鞘中,问道:“书良,没事吧?山上遇到危险了?”

    “啊,我没事赵大哥、多亏了扶玦兄以一敌三!哇那个剑式看得我是眼花缭乱!”

    江楚跨上马的腿差点没跨到他姥姥家,险些直接摔下来,心叹口气,暗暗道:“这孩子,经不起诈啊。”

    赵昱看着上马的江楚:“以一敌三的闲散人?”

    江楚似笑非笑道:“对方实力不济,是江楚侥幸。”

    “可知对方是什么身份?”

    “您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赵昱已经不信江楚这忽悠人的鬼话了,他心里暗暗道:“行,我再信你,我就是狗。”

    “赵兄,前面有坑。”江楚见他没反应,自己扯了扯缰绳,绕过了巨坑。

    赵昱抬着脑袋就是不信,结果下一秒瞬间消失在了江楚水平的视线内,摔了个人仰马翻。

    不信?不信就把你自己摔成狗。

    ……

    “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从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