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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细雨阴风山神庙(八)

    雨夜的山里格外冷冽。

    尹恪拨开挡在面前的枝叶,淅沥的雨水在叶片边缘滑落,又触及尹恪身上布置下的避水法阵,在幽色的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柳相龙似乎是有着某种自然避水的法宝或神通,总之可以节省出一部分灵力的他承担了照明的职责。

    此刻已是深夜,两人已经深入阴山腹地。

    “尹兄,我们这雨夜的就在阴山里像个无头苍蝇般乱逛不成?”柳相龙如此问道。

    “猎人要有耐心,况且我们找到东西了,柳兄。”

    尹恪回头,微微一笑,将面前的东西展示给柳相龙。

    那是一种长相恶心的昆虫,如同蜂一般造型的口器、翅膀和前肢,唯一不一样的是,蜂的口器一般是嚼吸式,而这昆虫的口器确实在嚼吸式的基础上多出一道弯钩。

    而这昆虫的后半段却是和蜂大相径庭,肥硕的尾部如同蛴螬,且从分布的小洞中坠流出着恶心的黏液,形状是向上翘起的。

    这昆虫很大,有成年男人手掌大小,且群居,在尹恪掀起那枝叶的时候,整个树干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这虫子,似乎是在集体避雨。

    “湿蝇。”

    柳相龙的口中吐出一个修行界臭名昭著的名称。

    这并不是自然界该有的物种,或者说凡间自然界。

    这种独特的虫子体内是含有灵力的,尽管微乎其微,但若细分起来,它们的确可以被称为“灵兽”,或说“灵虫”。

    正如光明之中总有暗影,仙气飘渺的灵地所诞生的东西也不尽是美物。湿蝇往往只会滋生在灵力充沛的场所,并且对水源和气候有要求,和许多昆虫的类似,它会将卵产在水中,在水中度过幼年期,并在变态发育之后,成为成群的恶虫。

    有山有水的灵气之地几乎都被修行宗门所占据了,繁殖力强大,且具有攻击性的湿蝇也的确成为了修行界人人厌恶的东西。

    阴山气候多阴湿,自然也是有山泉和地下水的,山林里的动物在成群的湿蝇面前简直是完美的粮仓。

    但问题在于,哪怕阴山有着相宜的气候,没有灵力的摄入,它们也是无法成长的。

    凡间的血肉是满足不了它的,它们需要的,是其它灵兽的血,亦或者带有灵气的植物汁液。

    能够生存,就代表它们能吃饱。

    不知是因为尹恪掀起它们避雨用的枝叶,还是因为柳相龙的照明法诀,总之,它们被惊动了。

    爬满树干的湿蝇先是将翅膀震出嗡嗡的响动,漆黑的眼球在眼柄的摆动下咕噜噜转着。

    然后它们亮出锋利的弯钩状口器,极快地朝更靠它们近一点的尹恪袭来。

    翅膀的震动肉眼可见地挥出残影,湿蝇的臭名昭著不仅在它们强大的繁殖能力使它们难以杀绝,更因为其恐怖的速度。

    “尹兄小心!”身后的柳相龙大喝。

    被近身是修行者的大忌,尤其对于现在这种速度、这种距离,很容易无法施出法诀。

    “柳兄退后便是。”

    尹恪看似随意的说了一句,话音落下,嘴巴却未闭合。

    他作出吐气状,轻吐一口,呼出的不是水蒸气化作的雾汽,而是某种幽绿色的粉末。

    这粉末很细,以至于此刻尹恪面前好像有着一阵幽沉的绿雾,在柳相龙照明术法的映照下,更是显得有些晶莹。

    湿蝇们直直地朝尹恪冲来。

    但当它们接触到这阵绿雾的一瞬间,就好似电影的播带突然短片。

    所有接触到绿雾的湿蝇都会突然在空中卡住,随后是口器的翕动,翅膀的振幅突然停滞。

    然后僵硬地掉落至地面,只剩肢节偶有颤动,最后都会陷入完全的沉寂。

    一直到最后一声翅膀振动所发出的嗡嗡声停滞,世界好像只剩下雨滴落在枝叶的滴答声。

    尹恪的面前躺满了湿蝇群的尸体。

    柳相龙的提醒声似乎还在山林间回声,这一切发生的速度极快。

    “尹兄你这是……毒?”

    柳相龙有些惊疑地上前一步,看向尹恪的侧脸。

    此时尹恪的下嘴唇上还泛着些许幽绿,细看之下便是方才他所喷出的那绿色粉末。

    尹恪伸出舌头,将嘴唇上的残余的粉末舔舐回口腔。

    饶是柳相龙见多识广,这样的行为还是让他有些汗毛直立。

    “柳兄不要见怪,湿蝇这类虫子,最怕的不是火燎便是毒素,正好我出身火神宗,擅用火焰术法,又略懂毒术,这才敢近身上前。”

    尹恪这话倒也没错,修行界最常用来对付这类虫子的,确实是火法。

    湿蝇现则成群,用火焰进行大片杀伤,是最明智的选择。

    但我寻思你也没用火啊。

    用毒来治虫,柳相龙倒是第一次听说。

    毕竟修行界很多虫子都带点毒,在通俗的理解看来,用毒去对付毒虫,听着好像不是那么聪明啊,一点都没道理啊!

    而且你从哪喷出的毒来啊,还有你为什么还把毒自个儿咽了下去啊!

    槽点实在太多,柳相龙一时间竟有些无话可说,装满修行界秘辛的大脑竟然完全看不出尹恪的路数。

    似是看出了柳相龙的疑惑,尹恪微微一笑,从地上抓起一只湿蝇的尸身。

    瘫软的虫尸不复方才的凶猛,尹恪捏住虫子的上身,将虫子的整个肢体展示给柳相龙。

    “别,尹兄,有点恶心。”

    柳相龙后退一步,面露嫌弃,本有的好奇心被恶心感压了下去。

    尹恪却是一点不嫌,甚至还有些过分地将虫子又拿近了些,并且指着虫子那肥硕的腹部。

    “柳兄,你看这里,有没有看见一些小洞。”

    柳相龙强忍着恶心上前瞅向尹恪所指的地方,的确,湿蝇的后腹有着两排小洞,这还是柳相龙第一次如此细致地观察湿蝇,于是他点了点头。

    尹恪接着说道:“这叫气孔,是昆虫呼吸的部位,类似于我们的鼻子。不过比起人类复杂的呼吸系统,昆虫的气孔更为简单直接,直接将空气输送到体内。”

    “尹兄真是博闻多学,但……这和用毒治虫有什么关系?”

    柳相龙虽然也是第一次知道这种知识,但他还是有些一头雾水。

    他不知道尹恪为何聊起这虫子的什么“气孔”,但看着尹恪分享欲十分旺盛的样子,他很配合地夸赞了一声,然后又问出了自己想知道的。

    尹恪无奈扶额:“呼吸啊!人类的呼吸系统是复杂的,而虫子却是简单直接一步到位的,那么柳兄,我问你,同样是吸入了毒素,是不是昆虫的起效要比人类快上许多。”

    柳相龙一拍脑袋,觉得确实有理,但还是有疑惑:“那面对毒虫,又焉能用毒?”

    “为何对付毒虫就不能毒?”尹恪反问

    “毒虫本就善毒,毒又怎么能对它有用?”

    听到这话,尹恪便明白了柳相龙的误区。

    这是一种朴素主义的错误,这个世界毕竟认知水平较低,人们很容易朴素地认为,毒虫会使毒,那毒就对其没用。

    于是,尹恪将手中虫尸放到地上,手化气刃,将虫子竖着割成两半。

    脓液、血液,还有不知是什么的黏液一同涌出,柳相龙看到此景,眼角跳了跳。

    尹恪蹲下身来,用手指着半截虫子内脏处的某个部位,热情地说道:

    “如果柳兄你解剖过类似针王蝎之类的毒虫,你就会发现,它在这个位置,会有一个毒腺,那是它的一种器官,它的毒素便分泌于此。”

    柳相龙心里默默想到,我没这么无聊,不会去对着虫子的尸体动手动脚。

    “但毒腺和它的其它循环系统是相独立的,也就是说,它该中毒还是会中毒,并不是说因为它毒腺里有毒,它就对毒是免疫的。”

    “这种情况适用于绝大部分毒虫,它们分泌毒液,靠的是体内的毒腺或毒囊,而我们对它下毒,毒素进入的是它的血液循环。”

    “因此,毒素对它们而言,与寻常虫子无差,同样致命。”

    临了,尹恪站起身,拍了拍胸脯,一脸“我是专家,你信我”的模样。

    柳相龙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柳相龙突然想起尹恪之前所说的——“专门对付修行者的修行者。”

    他有些明白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依然很难想象,火神宗那么一个以斗法凶狠刚猛著称的宗门里,居然会有这么一个……下毒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