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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宁无缺

    长乐站在夫子身旁,看着那个铁塔似的大汉来到月华马车前,不久后领着月华静姨渐渐远去。

    他心中不禁有些不安,看到身旁的夫子,却仍是背手直立一脸平静,于是他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蓦地他听到远处传来震天般的喧哗,声音传到耳边时,却已是变得模糊不清。

    他心中不禁心中有些好奇,宁家究竟给月华安排了一个什么样的迎接场面呢?

    一会后,却有一位身穿墨绿锦衣的宁家侍从匆匆行来。

    他来到夫子面前恭谨行礼,言道凉国公诚邀夫子一叙。

    夫子微微颔首示意知晓,随着宁家侍从前行。

    他走了两步却发现长乐还在原地,便望着长乐笑道:“你也去吧。月华还在那边,说不定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长乐点点头连忙跟上夫子,三人朝着大震关而去。

    威武的军阵逐渐完整呈现在长乐眼前,让他不禁也暗暗为之咂舌。

    军阵最前面的短发骑士也让他颇感惊异,暗想这便应是夫子说过的宁妃断发营了,果然个个都精神抖擞,矫健不同寻常。

    宁家侍从引夫子和长乐来到老人面前。

    长乐瞧见月华满脸欣喜,正笑着站在老人身边,抱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爱不释手,于是也定下心来,随着夫子一起向老人行礼。

    他起身后望着坐在肩舆上的老人。

    月华外公虽然略显清瘦,却精神矍铄,目光颇为锐利,顾盼间似乎睥睨苍生。

    他不禁有些诚惶诚恐,感觉有些局促不安。

    不过夫子却不为所动,对着老人微笑道:“许久未见,凉国公神采更胜往昔啊!”

    老人似乎面无表情,盯着夫子沉声道:“一见面便是这些阿谀之词!宁无缺这两只腿都不中用十几年了,连马都骑不了还说什么神采!”

    周围气氛似乎有点紧张,长乐心中微微一凛。

    宁无缺身边的月华似乎也有些紧张,手按在猫身上不再动作,抬首望望外公,又望向夫子。

    夫子也不羞恼,面不改色道:“骑不了马便也无妨。这关前的雄壮骑士,难道不都是任由凉国公驱使吗?普天之下皆可去得,又何须自己策马亲力亲为呢?

    宁无缺抬首哈哈一笑,有些欣赏地望着夫子。

    “还是这般气定神闲,巧言令色。当年你和陆家那个小子来见我,那个小子紧张得唯唯诺诺,你却和老夫侃侃而谈。现在看来好像更长进了!看来让你教我家月华再是合适不过。可惜我没有女儿了,不然倒也可招你做个女婿!”

    月华在旁凑趣。

    “夫子迟早都是宁家女婿的,外公你就放心吧!”

    夫子似乎潇洒不再,看上去有点尴尬。

    他轻咳了一声,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不知有没有的汗水,目光却微微飘向天边,似乎有些狼狈。

    宁无缺却盯着夫子,一丝得意的笑容,在他脸上荡漾开来。

    “好!看来你与我宁家确是有缘!待会我就正式收小静为义女。不过嘛,想做我宁家女婿却没这么简单!当年宇文绍也是来了三次,方才将我家兰儿带走。你嘛,就来个七八次吧,哈哈!”

    宁无缺雷厉风行,吩咐侍从将静姨带来。

    月华在旁惊得张大了嘴,不知自己是否又闯了什么祸事。

    夫子也好像有点紧张。

    长乐看到他额上隐约有汗珠浸出,不过目光却变得镇定从容,不再躲闪。

    静姨来到宁无缺身前,恭敬行礼后却微微低首,默然不语。

    宁无缺看着静姨轻叹道:“你与兰儿情同姐妹,又照顾月华这么多年,我早把你当半个女儿看待。今日我想收你做我义女,不知你是否愿意?”

    静姨轻咬住嘴唇,伏身行礼恭谨道:“宁静谢过家主大恩!宁静愿意!我当替姐姐尽心服侍父亲,好好照顾月华长大成人!”

    宁无缺有些慨叹,望着静姨温言道:“兰儿与你情投意合,日日里欢声笑语不停,多了好些喜乐。你照顾月华也尽心尽力,无微不至,其实我该谢你才是。今后你既为我女儿,为父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就将兰州城外的怜兰山庄当个见面礼吧!静儿你的婚嫁之事也由为父包办承担。今日你二人就定下婚约,日后我女儿定当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地出嫁!”

    静姨脸上红晕泛起,低首感激道:“谢谢父亲!”

    宁无缺笑着点点头,又对着夫子严声道:“我知你一向光明磊落,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不过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望你好好待静儿,莫让她受半分委屈伤害。不然的话,老夫定要你付出代价,追悔莫及!”

    夫子站在静姨身侧,对着宁无缺恭敬行礼。

    “谢凉国公成全!关逸深爱小静,日后定当尽心竭力,让她一生平安快乐!”

    老人望着面前的俩人,长叹一声后感慨道:“希望你说到做到!当年宇文绍也说过这样的话,结果呢?我的兰儿却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他说着说着,微闭双目无力地颓坐在肩舆上,口中兀自喃喃自语。

    月华连忙将波斯猫送到长乐怀中,上前轻拥住他轻声安慰。

    周围气氛似乎变得悲戚,静姨也将夫子的一只手紧紧握住。

    不一会,宁无缺睁开眼对着身旁的月华笑了笑,疼爱地拍了拍月华的手,转头对着夫子有些歉意道:“刚才是我失言了,你怎会和那宇文绍一般?你定会好好对静儿的。希望你们一生都平平安安,琴瑟和鸣!”

    言毕,他微笑着对着他们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站在自己身侧。

    长乐捧着波斯猫,连忙也随着夫子,从老人身前离开。

    他站到夫子身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心中也不再紧张。

    宁无缺抬首望向不远处的羽林军,对侍从吩咐道:“把陈将军请过来。”

    不一会,银甲银盔的陈泰来到宁无缺面前,恭敬行礼后雄赳赳地站在宁无缺之前。

    宁无缺望着陈泰赞道:“好一个威武的将军!我记得你也是凉州人吧?”

    陈泰恭敬道:“凉国公谬赞!泰乃凉州武威郡人士,家中累世武职。”

    宁无缺点点头道:“哦,原来是武威陈氏,武威卫的将军陈康是你什么人?”

    陈泰道:“乃是家兄。泰早年随陛下征讨西虏,获陛下赏识便离开了凉州,后又进入羽林军,现任羽林军将军。”

    宁无缺赞道:“你们兄弟俩都是将军了。不过你这个将军乃是羽林军将军,自是更加荣耀。好好做!咱们凉州素来出良将,日后便是大将军大都督也是指日可待!

    陈泰似有些感慨道:“泰随陛下南征北讨也有些微功,若不是早年喝酒误事的话,可能真如凉国公吉言了啊!”

    宁无缺却笑道:“自古英雄好汉哪有不喝酒的呢?如今边塞乱起,寰宇未靖,正是好男儿出人头地之时!陈将军将来定能如愿以偿!”

    陈泰也振奋道:“谢凉国公勉励!泰自当竭力报效朝廷,博取功名!”

    宁无缺微微一笑,轻叹道:“你们此番护送月华前来,山长水远,一路劳苦。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就送你们三百良马,你们自己拿去分一分吧。”

    陈泰不禁喜形于色。

    陇凉两州素产骏马,天下闻名。凉国公既说的是良马,必定胜过普通骏马。他此番带来的羽林军才两百余人,便是每人都分上一匹,军官也多分些,他自己也能剩下几十匹骏马。回到京都后就算是卖与市集马行,也是一笔十分丰厚的外快了。才见面便是一笔厚礼,看来此番收获可期。

    他大喜之下,向宁无缺恭谨行礼致谢。

    宁无缺笑呵呵的和他又说了几句话,便打发他喜滋滋地离去。

    长乐看着心中却有些奇怪,月华外公连陈泰都叫来说话了,却似乎忘记了还有个兰陵王。

    宁无缺自不知他心中所想,直起身微笑着看向陈泰背影,神情间好像有些得意。

    接着他似乎有些疲累了,便躺在步舆靠背之上。

    一会后,他闭着眼沉声吩咐侍从。

    “将兰陵王请来。”

    这时,却有几个官吏打扮的人匆匆而来,见宁无缺正闭目养神,也不敢上前打扰,对着月华等人恭谨行礼后,便远远跪伏在一旁。

    一会后,兰陵王和朱文的身影映入长乐的眼帘。

    兰陵王一身白色锦衣,腰缠玉带,脸上神情却是冷若冰霜,不过却无损于俊美的容颜,反倒更增添了几许魅力。

    朱文仍是一身黑衣,手捧一个细长玉盒,神情自若步履轻松,微微落在兰陵王身后,脸上却仍是挂着一丝笑意。

    他们来到宁无缺身前,朱文俯身恭敬行礼,兰陵王却直立不动,静静看着宁无缺。

    宁无缺没有理会朱文,随手示意让他起来,却望着兰陵王轻叹道:“好一个璧人!当年我也曾见过你母亲,惊为天人,没想到你和她这么像!”

    兰陵王微微低首不语,随即却抬起头望向宁无缺,目光有些锐利!

    宁无缺却似没有察觉,呵呵一笑道:“按说你是王,我是国公,应当我来拜会你才是。不过嘛……”

    他拍拍自己的腿轻叹道:“这双腿实在是有些不争气,还请兰陵王见谅。”

    兰陵王礼貌作答,不过语气似乎有点冷冰冰的。

    “凉国公多虑了!您乃国丈,又是月华的外公。母亲也叫本王给您和如意伯带来礼物,嘱咐我不得怠慢。本王又不是不知礼数之人!母亲有言,长者相邀,欣然前往,理所当然!”

    宁无缺望着他似有些欣赏,还拍手夸赞道:“好!好!不愧是宇文家麒麟儿!不卑不亢还绵里藏针。论傲气,和当年的宇文绍也相去不远了。”

    宇文绍三个字似乎像一阵寒风,让周围变得冷寂。

    不远处刚匆匆赶到的大震关当地官吏,原本已跪伏在地,现在将头伏得更低了,似乎这样就不能听到刚才宁无缺所言。

    兰陵王却似乎没有注意到,宁无缺竟直呼陛下的名字。

    他有些骄傲地微微一笑,好像一阵暖风吹过,将周遭的冷意略微融化。

    他拱手客气道:“凉国公谬赞!小王才疏学浅,怎配与陛下相提并论。”

    宁无缺也笑了,却好像一只老狐狸。

    “兰陵王不要太过自谦!你虽出自宇文家,却早早便上阵杀敌屡建功勋,十八岁便在兰陵郡击败北虏大军,训练新军也颇有成效,乃是少有的将帅之才,获封王爵实至名归,比晋州那些庸王好得太多!至于那些聒噪麻雀般的关中腐儒,红眼野狗似的朝中言官,不过是嫉妒羡慕你罢了。可惜你只是亲王,若是太子这大周朝可真是中兴有望啊!”

    兰陵王颇有些不自在,拱手对着宁无缺苦笑道:“国丈请勿取笑了。世人都不解绰之心志,怎知绰只愿随陛下恢复河北,扫清北虏。荣华富贵非我所喜,名垂青史更不敢妄求!还请国丈不要戏谑于绰,徒增瓜田李下之嫌。”

    宁无缺望着他似有些感慨。

    “还知道瓜田李下之嫌?你啊还是太年轻,当初我女婿封你为兰陵王时,也不知道上表推辞,便是换一个封号也好!北齐旧事仍历历在目,也难怪关中那些吃饱没事干的闲人,成天揣测你的所作所为,叽叽喳喳谈论个不休,狗咬骨头般紧紧盯着你不放啊!”

    他摇着头轻叹不已,盯着兰陵王甚感惋惜。

    兰陵王却面红耳赤,局促不安却欲言又止。

    长乐看着此情此景,不禁也为他感到心急。

    月华拉住外公衣袖,低声埋怨却无可奈何。

    这时,朱文上前一步对着宁无缺恭谨行礼,双手捧着一个用红胶泥封印的细长玉盒,对着宁无缺恭敬道:”国丈见谅!此乃陛下托王爷带给国丈之物,王爷令属下献给国丈。但属下见到国丈威严后心中惶恐,却是将此事忘记了,还请国丈恕罪!”

    宁无缺收起笑容,将锐利目光投向朱文!

    他对着朱文缓缓森然道:“兰陵王执掌兵权,王令即是军令!按军律,违令不遵者该当何罪?”

    朱文双手有些颤抖,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低首涩声道:“当斩!”

    周围鸦雀无声,长乐感觉心在“砰砰”跳动。

    月华仿佛也愣住了,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兰陵王的脸颊也变得通红,呼吸变得沉重,额头上似也有青筋凸起……

    也不知是感觉气氛太过压抑,还是嫌被抱得不太舒服,长乐怀中的波斯猫忽然跳起,让他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波斯猫落地后便跑向月华,跳入月华怀中后惬意地用脑袋蹭着月华的手。

    宁无缺瞥向月华,蓦地“扑哧”一笑,伸手抓住朱文手捧玉盒,望着兰陵王感叹道:“这么忠心为主的下属怎能轻易杀了呢?要死也要死在战场之上啊!”

    他将玉盒随意扔在肩輿上,看着朱文冷冷道:“胆子还真大,心思也灵活。不过啊,我劝你少作火中取栗之事,否则迟早误了卿卿性命。现在你可以滚了!”

    朱文不敢多言,恭谨行礼后退在兰陵王身后。

    气氛甚是尴尬,兰陵王局促地环视四周,开口打破了沉默。

    “绰请问国丈,大震关守备王凌似未在此?不知是否有事耽搁了?”

    宁无缺伸手抚了抚颔下白须,悠悠然道:“你说的是那个王家的蠢货么?今日我带人来接我的乖孙女,进了大震关与他说了后,他却推三阻四,说什么人马太多不敢擅开关门之类的胡话。我只好将他和他手下绑住,丢在关城水牢里让他清醒清醒。他才来大震关几天啊?真以为姓王就敢在这里胡说八道了?反正啊,今日大震关就姓宁了,明日就还给你们宇文家,王爷啊你就不要太过忧心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了。

    旁边跪伏着的当地官吏,更是好像泥雕木塑一般。

    只有月华怀中的猫咪,似是对周遭的寂静有些惊奇,不禁开口“喵喵”叫了几声。

    惹得宁无缺对它也有了兴致,摸摸它的头后握着它的小爪子轻轻捏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