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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难兄难弟

    一个月后,来到了学校,道路两旁的树又长高了一些。八月酷暑未退,寝室里的电风扇吱呀吱呀转着,没有一丝凉风。

    中午,何云飞是最后到的,有两张床已经铺好了。

    “好久不见。”他把行李甩到床上,“黄妈,家里没事吧?”

    “没有。”黄建国摇摇头,“听说你们漂流很危险。”

    “还好你这旱鸭子没来,不然还得救你。”何云飞笑道,“老毛,你怎么不铺床?”

    胡逸就坐在光秃秃的床板上,吃着夏成森从家里带来的特产。

    “我要搬出去住了。”他露出一丝苦笑。

    “你没开玩笑吧?”何云飞一愣,停下动作。

    “唉。”胡逸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妈要来监督我学习。”

    “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何云飞点点头,“准备住哪?”

    “校内的教职工宿舍有空置的,我妈租的那里。”胡逸背起书包,“我先过去了,免得待会又要挨骂。”

    “把这特产带点给你妈。”夏成森叮嘱道,“别偷吃了。”

    寝室里一下子只剩三个,稍显冷清,何云飞看下两人,郑重地说道,“只剩一年了,大家都加把劲!”

    “我感觉追不上咯。”黄建国又拿起小说,语气有些索然。

    夏成森吱呜地应了一声。

    “夏蛋,上网去了。”王宗胜走过来,在门口喊道。

    “来了。”他往口袋里匆匆塞了点钱。

    傍晚,在食堂吃过饭,何云飞和黄建国来到教室,墙上已张贴出最新的座次图,不少人围在那里。

    他挤入人群,找着自己的座位,一组第二排,胡逸还在自己前面。等等,同桌是林若?!他嘴角不禁露出笑意。

    “想什么呢?快搬桌子啊。”胡逸把他拉了出来,“居然还坐你前面,真是倒霉。”

    “放屁,我看你心里美得很。”

    林若来得早,座位已经移好了,见到他,眼里露出莫名的神色。

    “这么巧。”何云飞将桌子靠到了一起,一个月未见,只觉得林若又漂亮了几分,“当我同桌开心吗?”

    林若瞪了他一眼,“又贫嘴。”

    “老何,我看你最开心。”胡逸说道。“你就是块狗皮膏药。”

    “一暑假不见,你变成电报机了吗?话这么密。”何云飞一脚踹上去。

    落座后,他把抽屉里的书摆在了桌上,如同一堵墙,隔绝开老师的视线。

    教室里闹腾腾地一直持续到晚自习开始,只要有一点机会可以消遣,大家就绝不会放过。

    终于武哥及时赶到,讲话声戛然而止,大家拿出早已备好的课本,热烈欢迎他的到来。当然今晚只是预热,他嘱咐了几句,就走了。何云飞拿出习题册,想着什么时候公布考试成绩。

    E高附近的街边烧烤摊。

    “砰!”大熊用牙齿将啤酒瓶盖咬开了。

    苏浪坐在旁边,抽着烟。

    “真他妈难等。”小猪拿着一把串走过来,放到盘子里,上次刀伤不深,他已经恢复了。

    “熊哥,秦胖子怎么样了?”苏浪问道。

    “瞎了一只眼睛。”黑熊闷声说道。

    “他怎么没报警?”一个小弟问道。

    “他要是报警,以后别想混了。”苏浪拿起酒瓶跟黑熊碰了下,“瞎得好,算是替小猪也报仇了,他现在应该老实了吧。”

    “这事情还没完。”黑熊摇了摇头,“他联系上了黑社会的人,要来寻仇。”

    “熊哥,你怎么知道的?”小猪奇怪地问道。

    “我表哥也是道上混的,听到了些消息。”

    “怕他个鸡巴,到时候再干他们一次。”苏浪骂道。

    “黑社会就凭我们搞不过。”黑熊摇了摇头,“你们先不要管了。”

    “熊哥,不把我们当兄弟吗?”苏浪将酒瓶砸到桌上,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不是。”黑熊将他按下,“我让表哥也联系了道上的人,到时候有我出面就行了。”

    “那...”

    “好了,不说了,”黑熊打断他,“你们知道有这个事就行。”

    “行吧。”苏浪点了点头。

    “杨玉松这孙子,这下应该也乖了吧。”小猪问道。

    “先不管他。”黑熊将鸡骨头嚼碎,咽了下去,“他道上也认识些人,都掺和进来不好摆平。”

    “来,敬熊哥。”沈浪端起酒杯。

    “敬熊哥!”

    几人的影子被昏黄的灯光拉长,奇怪的是,却少了一个。

    换位后的第一堂晚自习在下课铃声中宣布结束。

    “一起回去吧。”何云飞收拾好书包,对林若说道。

    “嗯。”林若点点头。

    出了教学楼,走在路上,偶尔可以看见草丛中萤火虫飞过。许久没见,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前面有个水池,就在升旗的广场旁边,不过常年没有水,上面搭着木头架子。

    “你知道那个水池是作什么用的吗?”何云飞想起近来一个传闻,正好可以用来打破沉默。

    “不知道。”林若疑惑地摇摇头,“就是样子好怪。”

    “嗯,据说是用来改风水的。”何云飞煞有其事地说道,“看那个圆,像不像是八卦?”

    “你这么说是挺像的。”

    “听说学校以前是坟场,死人多,怨气重,修这个可以镇邪。”

    “你别吓我。”林若有些害怕。

    何云飞压低了声音,“以前宿舍闹鬼,一个女生独自去厕所,蹲着的时候,一抬头,一个狰狞的女鬼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别说了,别说了。”林若脸色发白。

    路上的行人不知怎么忽然变少了,氛围变得有些阴森,林若不自觉往他这边靠了靠。

    “别怕,别怕。”何云飞露出笑意,“这世上哪有鬼,都是人吓人。”

    “嗯。”林若点点头,还是加快的步伐。

    终于,回到了大路上,路灯发出橘黄色的光,将黑夜驱散。

    何云飞趁她不注意,忍不住拍了她一下,吓得她一激灵。

    “喂,不许吓我。”林若瞪了他一眼。

    “你可真是个胆小鬼。”

    “哼,你才是。”

    走到楼下,两人间的距离似乎又消失不见。“我上去啦。”林若朝他摆了摆手。

    “嗯,晚安。”

    回到寝室,黄建国趴在床上看书,夏成森还没回,看来是准备通宵了。何云飞洗漱好,爬上床,“黄妈,关下灯。”

    “靠,你上来的时候怎么不关。”

    “关了不是就看不见了吗?”何云飞理直气壮地说道,“帮你运动运动。”

    “好吧。”他迟缓地放下书,像是PIN值很高。

    “快点,别磨蹭。”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黄建国难得把他呛住。

    “你他妈的。”

    “老、何,你、是、不、是、偷、偷、改、了、座、位,居、然、和、林、若、坐、到、一、起。”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叫命中注定,懂吗?”

    “你不怕被雷劈吗?”

    “滚。”何云飞骂道,“还有,你下次再这样讲话,小心我干你。”

    “哈哈。”

    两日后,会考成绩公布,教室里闹哄哄的,几家欢喜几家愁。

    何云飞打开试卷,理综220分,语文105分,数学142分,英语110分,总分577,虽然进步不小,但跟自己期望差距还是很大,更无从说超过江桦了。

    有时候,人明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却要怀抱些不切实际的期待,好像命运会突然善待自己,不过它却总是不偏不倚,从不允许侥幸地发生。

    林若考得不错,620分,若是这样下去,怎么能跟她进入同一所大学?

    他忽然烦闷地想将试卷揉成一团给丢掉。

    “考得怎么样?”林若关心地问道。

    “不怎么好。”何云飞露出尴尬的笑容。

    “没事,还有一年,别急。”林若看出他情绪不佳,安慰道。

    “嗯。”他看着林若,简单的许诺变得困难,她忽然有些遥不可及,两人中间有条鸿沟。

    “怎么了?”

    “没事。”何云飞笑了笑,“快看书吧。”

    林若努努嘴,还想说什么,卢顺走了过来。

    “老何,考得怎么样?”他脸上也有些愁云,纯粹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好。”

    “我也是啊,兄弟。”卢顺重重地说道,颇有知音难觅的感觉,“真是郁闷。”这令人窒息的缘分。

    何云飞想骂他,还是忍住了,一起往厕所走去。

    “下午放学,去校外吃面,怎么样?”

    “行。”

    两人心里都不痛快,一拍即合。

    回到教室,胡逸扭头问道,“老何,你生物只考了20分?”

    “你怎么知道的?”何云飞真想扇死他,精准地揭开最不想面对的伤疤。

    “哦,刚你不在,我和夏蛋把你试卷拿出来看了。”

    “这么理直气壮?”

    胡逸挠挠头,啧啧地说道,“虽然我们考得也很烂,不过烂得比较均衡,20分确实是少见啊。”

    “我觉得你皮痒了。”何云飞把手揉得作响。

    “林若,老何要打人了,快管管。”

    “好了,你们别闹啦。”林若露出笑意,“你也别挤兑他啦,他心情不好。”

    何云飞感觉就像衣服沾了点墨水,被人一遍遍地提醒,郁闷被持续放大,直到突破临界值,被拉断的橡皮筋,再也不能缩回原来的长度。

    下午课程结束,卢顺匆匆走来,招呼道,“走,吃饭去。”他似乎迫不及待需要一个宣泄的口子。

    很快,两人来到学校对面的小馆,屋内弥漫着蒸腾出的热气,有牛骨的香味,人来人往不断涌动,像锅里冒出的泡,鼓起然后炸开。

    “你吃什么?”何云飞问道,“我去排队。”

    “空心粉吧。”卢顺往前指了指,“我去买点酒来,你要是先,就占个座。”

    “你要喝酒吗?”何云飞有些诧异。

    “是啊,一起喝点吧。”

    “好。”

    那个时候,何云飞以为一醉真的可以解千愁,但后来他才知道,会醉的只有胃。

    他挤进围成一团的人群,离得近了,可以闻到葱姜蒜放久了,散发出咸湿的气味,“老板,来两碗牛肉空心粉!”

    终于,在他等得有些不耐时,面做好了,端着来到店外头,汤水太满颠了些出来,把他手指头烫得发麻,差点将碗打翻。赶忙在路边找了张空桌上放下,哈了两口气。

    这时,卢顺也去而复返。

    “二锅头?”何云飞没想到他上来就干这么猛的。

    “嗯,试一试吧,酒都是一样的。”也不知道他喝过没有,在这大放厥词。

    “倒吧,满上。”

    卢顺把两个纸杯倒得满当,差点就溢出来了,瓶子里还剩一大半。

    “来,先干一杯。”何云飞也不管那么多。

    “干。”卢顺深吸一口气。

    两个酒杯激烈地撞到了一起,似乎是在向这操蛋的世界示威,酒花四溅,在落日的余晖下折射出二人的脸庞。

    “咕噜咕噜。”何云飞猛地灌了两口,酒液辛辣无比,差点呛住,咽喉仿佛被灼穿了,接着感觉到胃部生疼。

    “妈的,好辣。”他眼眶微红,眼泪都流了出来。

    卢顺也是脸涨得通红,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才稍微缓过来。

    二人看着对方的窘样,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何云飞端起面,吃了两口,终于让腹中舒服了一些,不少汗从额头流下,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来,再干一杯。”

    “干!”

    满上酒,咕噜咕噜,两人又喝下了肚。

    何云飞感到腹中再度烧疼起来,他想起了小时候骑着自行车,摔进臭水沟中的感觉。

    “你高考想考什么学校?”卢顺放下筷子。

    “我也不知道,现在这个成绩,哪里都去不了。”

    “别丧气,我们行的。”他忽然高昂起来,像一个励志师。

    “那你想考什么学校?”何云飞问道。

    “只要是好大学,随便一个都行。”卢顺为自己画了皇宫,将美女一股脑全纳了进来。“说说嘛,只是想去哪?”

    “Z大学吧。”

    “流弊,加油。”卢顺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发现够不着,又缩了回去。

    这时,一辆豪华汽车从二人身旁开了过去,发动机发出让人烦躁的鸣响,卷起一片尘土。

    “妈的,老子要是有钱,也让别人去吃尾气。”卢顺将扑来的灰尘往外扫。

    “尾气有什么好吃的,你要让别人吃排气筒。”何云飞看见面条上沾了些黑色,在扩散开以前,夹断丢了出去。

    “哈哈,不错。”

    “先醒醒,别做梦了。”何云飞拉回他的目光。

    卢顺叹了一声,有些丧气。

    “生个好地方也很重要啊。”何云飞看向远方,“在D都,听说很低的分数就可以去Q大学了。”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完,而我们这些小地方的人,每往前走一步都要拼尽全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公平,就是个鸡巴。”何云飞酒气上涌,一拳砸在桌上。路人纷纷侧目,然后继续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走开。

    “来,干。”

    “干。”

    青春里,充满了抱怨,骚动,不满,难安,但从未冷漠、不曾麻木,绝不顺从。

    很快,一瓶酒就下了肚,看向钟楼,都七点半了,他才反应过来,第一节自习已过半。

    “我们回去吧。”

    “嗯。”卢顺也晃晃悠悠站起来。

    要是被老师抓到旷课加喝酒,免不了一份检讨,不过二人被酒精麻痹得有些迟钝,都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相互搀扶着,能感觉到对方哈出的热气,天上微弱的星光洒下,何云飞感觉整个人倒了过来,身体已经没有了重量。

    忽然,他感觉被卢顺一推,站立不稳,差点摔到了草丛中。

    “你,妈,”何云飞还没骂完,只听“哇”的一声,卢顺已扶在路旁树上,吐得一塌糊涂。

    好半天,他呕得没有东西再呕,才扶着腰站了起来,啐了几口,用手擦去了嘴巴上的残渍。

    见到他的动作,何云飞肠胃翻涌,费了好大劲,才压下去,嘴里已有些食物混杂未消化的味道。

    “我先走了,”他转过身,“我快要吐了。”

    “我马上来。”卢顺摆了摆手。

    二人一前一后好不容易走到了教室门口。

    何云飞朝里看去,没有老师,赶忙地回到座上。傅访投来目光,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记上一笔。

    “你喝了多少酒?”林若闻到酒味,关心又有些生气地说道。

    “一点点。”何云飞头疼得厉害,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了,“我睡一下,老师来了记得喊我。”

    “嗯。”林若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一觉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醒过来,头疼消退了不少。他揉了揉被枕得僵硬的胳膊,锤了锤脖子,感觉口干舌燥的,抓起水杯猛地喝了几口。

    “你醒啦?”林若听见响动,转过头问道,“好点了吗?”

    “嗯,就是肚子有点饿。”晚上只顾着喝酒,面也没吃多少,适时,他肚子咕噜噜叫起来。

    林若抿嘴笑了起来。

    “你怎么没有同情心?”何云飞厚着脸皮说道。

    “给。”她从抽屉中拿出来个面包,递了过来。

    “谢...”他的肚子又叫了起来。

    “快吃吧。”林若彻底忍不住了。

    这时,胡逸也转过头来,“老何,你是刚从非洲回来吗?”

    “滚。”他老脸一红,咬了一大口面包,用力地咀嚼,“晚上老师没来吗?”

    “没有,”林若摇了摇头,关心地问道,“你怎么喝酒去了?”

    “卢顺那小子非要喝,把我带到沟里去了。”何云飞推得一干二净,舔了舔手上的残渣,终于感觉饱了。

    “你没什么事吧?”

    “当然没事。”何云飞认真地说道,“只是一次考试,时间还有很多,放心吧。”

    “嗯,你这样想就好。”林若看他没有颓丧,放下心来。

    其实刚才醒来的瞬间,何云飞忽然就想通了,想几个月把欠了一年多的债还上,显然是不可能的。

    顿悟就像是命运的恩赐,总是突如其来。痛定思痛,革命还需更加努力才行。

    晚上下了自习,回寝室的路上。

    “老何,听说你晚上喝酒去了。”黄建国说道。

    “你能不能做点正事,成天盯着我干什么?”何云飞不满地说道。

    “这不是关心你嘛。”

    “我不信。”

    “确实,想找你借诺亚舟来着,你一直都没有来。”

    “你真让我寒心。”何云飞从书包中摸出诺亚舟,递给了他。

    “你看过《星辰变》了吗?听说很好看。”

    “你还没看啊,那正好。”何云飞迅速将结局讲了出来。

    “我草。”很少说脏话的黄建国没忍住,“我还看什么?”

    “哈哈,找下一本吧。”

    回到寝室,何云飞闷头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