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狸乌霭
等到蒯缑回过神来，已是天色将暗。下了一个多月的雪在日暮时分停了。模糊的光线在积雪反射下散发出灰蒙蒙的光，云层很近，似乎快要坍落下来。
站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冻僵的腿脚回到屋内，蒯缑这才发现仇思巧不知何时已经离去，赵堇晞正一只手臂拄在桌面上，撑着脑袋打盹，身旁的炭盆隐约闪烁着红光，似乎要熄灭了。“晞儿姑娘？”蒯缑坐在她身旁轻声呼唤，顿时便清醒过来。“已经这个时候了啊……蒯公子，你读书可真用功。”赵堇晞有些赧然，怎么就睡了过去呢？
“巧儿姑娘何时离去的？没能相送，真是汗颜。”
“不必如此，她特意关照了不要惊动你。”赵堇晞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知道雪停了，脸上露出一丝轻松之色，“差不多到晚膳时间了，去前院看看吧。”说罢，起身走出门去，回头看向蒯缑，发出邀请。在屋外光线的映衬下，一身雪白衣裳的赵堇晞身姿玲珑，静致淑雅，仿若真正的雪仙，令人止不住遐思。
“嗯……有劳姑娘了。”蒯缑跟在她身后，走过的地方残留着一丝淡淡的杏花香，恬淡雅致，倒是与晞儿姑娘的性子相符合。
过了两道屏墙再穿过一条回廊，便是苏府的前院了。相比于后院，前院明显更有人气，也热闹了不少。院子里隔一段距离便有一盏纱灯，不远处还有一身麻衣的下人在依次挂列，明亮的灯火将暗淡天光掩盖，院子里一片通亮，宛若从前在舞阳城的上元节会。空气中隐隐飘散的香气便是从灯油中散发而出，蒯缑轻嗅一下，不由瞪大了眼睛：“是七炼鹿油！苏家竟豪奢至此！”
此油是取北寒州白鹿腹部油脂，先以兰木炼出粗油，再混以芝兰芷角四种香料熬制七日，期间必须时刻搅动并控制火候，不能有片刻耽误。待得熬制完成，须在冷窖凝置三十日，撇去上层杂沫，澄去下层沉质，取中层明油低热蒸馏，得到无色清油。取上品青檀木浸在云山山池水百天，辅以十四种香料共浸，得到香檀青。将香檀青浸入无色清油中慢煮四十九日，使木中香气完全扩散到油中乃得七炼鹿油。此油兼具鹿之异香，辅以檀之清雅，又燃之极缓，可以长明，为香之上品。
一头白鹿可取油脂十四斤，一斤油脂可炼七钱七炼鹿油。而白鹿又非人工畜牧养殖，只可在北寒州荒原猎取，再加上工序繁复，耗时弥久，辅料昂贵，故而产量极低，且通常有价无市。
从前蒯缑只有随师父前往王公府上拜会才偶尔得见主人以此油待客，而如今……这七炼鹿油却用来寻常照明，点亮院落，可见其奢侈程度。
“蒯公子见识非凡，居然也识得这七炼鹿油？”赵堇晞回首，颇为诧异地看向蒯缑。这种油可不是寻常人能用得起的，即便是寒门士族，恐怕对此都是闻所未闻，更别说只凭香味就分辨出来了。
蒯缑颇有些汗颜，毕竟自家是没有这个财力购买的。当下，他只是问道：“不知苏家为何能够以这七炼鹿油作为燃灯之物？未免太过于奢侈。”
“哈哈，小少爷，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时，有个粗布短衫的壮汉走过来，手里提着两只麻袋，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用肩上的毛巾擦擦手，这才指着近处的一盏罩灯说道：“这灯油并非七炼，而是取花鹿之油，混以山猪油熬制，是华容府与牙山府百姓常用的灯油。只是大夫人喜欢檀香，便加入了黄檀木增香，比起那传说中的七炼鹿油自然是廉价了许多，不过却更为耐燃。”
“多谢大哥解惑。”蒯缑轻轻拱手，随后指着大汉脚下的麻袋，这麻袋中不知装了什么，竟然似乎还在蠕动，“不知大哥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哈！”大汉拎起麻袋，解开了束口的麻绳，从伸手从里面一捞，一只差不多如家猫大小的山狸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这只小山狸的皮毛并非灰白，而是较为暖色的灰黄色，上面有一些环状的黑色纹路，“这是山狸，从北寒山上下来的。今年冬雪不断，山上没有吃食，野物便全都跑下来了。这山狸子偷鸡摸狗，最是难缠，老爷命我们在华容府内抓捕，这袋子里便是今天逮到的。喏，这只是小山狸，袋子里还有只大的母山狸。”
“抓到之后又当如何处置？”蒯缑追问。他分明看到，大汉手中的山狸虽说没有挣扎，眼中却带着哀伤与求助之意，显得无比可怜。
“自然是杀了。大雪封山又没处处置，随便放了却是放虎归山……只有杀了才能杜绝后患。”大汉也没在意，随口答道，“这阵子杀的山狸也有十几只了，都埋在城北马场前头。”
“大哥，能否将这只小家伙送与我？方才一见，便喜欢得很。您放心，我会看好它的。”
大汉颇为意外地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用探询的眼光看向他身旁的赵堇晞。他虽不认识眼前这位憨头憨脑的少年，却知道这位姑娘是家主的贵客。
赵堇晞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这位是蒯公子，是苏先生的客人。一只山狸子而已，料想也无妨。”
“行。”大汉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截麻绳，将山狸子四只爪子捆在一起打了个结，提着绳子末端递给蒯缑，“山狸子喜食肉，却是很难养熟。公子最好是找个小笼子将它关好，当心别被它挠了。”
“多谢大哥。”蒯缑接过山狸子，朝大汉略微躬身，转头看了一眼赵堇晞，“也多谢晞儿姑娘。”后者只是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
大汉将麻袋扎好口，打了个招呼，转身便离去了。蒯缑看着手中的山狸，眼中露出感兴趣之色。这小家伙此时双瞳黑亮，哪还有半分悲戚恐惧，上下打量着这个救下自己的少年。“你不怕我？”蒯缑伸出手指在它肚皮上挠了一下，小山狸眯着眼，看起来很惬意。
“这小家伙还挺有灵性。”赵堇晞同样有些好奇地看着小山狸。她从来没见过能够把情绪如此清晰表达出来的动物，经过驯化与驯养的都做不到，更遑论野物了。此刻看到蒯缑与它打闹，顿时来了兴趣。
“以后就叫你乌霭吧。”蒯缑拍拍它的脑袋，小狸猫忽闪着眼睛，似乎有些不习惯，茫然地看着这个人类少年。
站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冻僵的腿脚回到屋内，蒯缑这才发现仇思巧不知何时已经离去，赵堇晞正一只手臂拄在桌面上，撑着脑袋打盹，身旁的炭盆隐约闪烁着红光，似乎要熄灭了。“晞儿姑娘？”蒯缑坐在她身旁轻声呼唤，顿时便清醒过来。“已经这个时候了啊……蒯公子，你读书可真用功。”赵堇晞有些赧然，怎么就睡了过去呢？
“巧儿姑娘何时离去的？没能相送，真是汗颜。”
“不必如此，她特意关照了不要惊动你。”赵堇晞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知道雪停了，脸上露出一丝轻松之色，“差不多到晚膳时间了，去前院看看吧。”说罢，起身走出门去，回头看向蒯缑，发出邀请。在屋外光线的映衬下，一身雪白衣裳的赵堇晞身姿玲珑，静致淑雅，仿若真正的雪仙，令人止不住遐思。
“嗯……有劳姑娘了。”蒯缑跟在她身后，走过的地方残留着一丝淡淡的杏花香，恬淡雅致，倒是与晞儿姑娘的性子相符合。
过了两道屏墙再穿过一条回廊，便是苏府的前院了。相比于后院，前院明显更有人气，也热闹了不少。院子里隔一段距离便有一盏纱灯，不远处还有一身麻衣的下人在依次挂列，明亮的灯火将暗淡天光掩盖，院子里一片通亮，宛若从前在舞阳城的上元节会。空气中隐隐飘散的香气便是从灯油中散发而出，蒯缑轻嗅一下，不由瞪大了眼睛：“是七炼鹿油！苏家竟豪奢至此！”
此油是取北寒州白鹿腹部油脂，先以兰木炼出粗油，再混以芝兰芷角四种香料熬制七日，期间必须时刻搅动并控制火候，不能有片刻耽误。待得熬制完成，须在冷窖凝置三十日，撇去上层杂沫，澄去下层沉质，取中层明油低热蒸馏，得到无色清油。取上品青檀木浸在云山山池水百天，辅以十四种香料共浸，得到香檀青。将香檀青浸入无色清油中慢煮四十九日，使木中香气完全扩散到油中乃得七炼鹿油。此油兼具鹿之异香，辅以檀之清雅，又燃之极缓，可以长明，为香之上品。
一头白鹿可取油脂十四斤，一斤油脂可炼七钱七炼鹿油。而白鹿又非人工畜牧养殖，只可在北寒州荒原猎取，再加上工序繁复，耗时弥久，辅料昂贵，故而产量极低，且通常有价无市。
从前蒯缑只有随师父前往王公府上拜会才偶尔得见主人以此油待客，而如今……这七炼鹿油却用来寻常照明，点亮院落，可见其奢侈程度。
“蒯公子见识非凡，居然也识得这七炼鹿油？”赵堇晞回首，颇为诧异地看向蒯缑。这种油可不是寻常人能用得起的，即便是寒门士族，恐怕对此都是闻所未闻，更别说只凭香味就分辨出来了。
蒯缑颇有些汗颜，毕竟自家是没有这个财力购买的。当下，他只是问道：“不知苏家为何能够以这七炼鹿油作为燃灯之物？未免太过于奢侈。”
“哈哈，小少爷，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时，有个粗布短衫的壮汉走过来，手里提着两只麻袋，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用肩上的毛巾擦擦手，这才指着近处的一盏罩灯说道：“这灯油并非七炼，而是取花鹿之油，混以山猪油熬制，是华容府与牙山府百姓常用的灯油。只是大夫人喜欢檀香，便加入了黄檀木增香，比起那传说中的七炼鹿油自然是廉价了许多，不过却更为耐燃。”
“多谢大哥解惑。”蒯缑轻轻拱手，随后指着大汉脚下的麻袋，这麻袋中不知装了什么，竟然似乎还在蠕动，“不知大哥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哈！”大汉拎起麻袋，解开了束口的麻绳，从伸手从里面一捞，一只差不多如家猫大小的山狸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这只小山狸的皮毛并非灰白，而是较为暖色的灰黄色，上面有一些环状的黑色纹路，“这是山狸，从北寒山上下来的。今年冬雪不断，山上没有吃食，野物便全都跑下来了。这山狸子偷鸡摸狗，最是难缠，老爷命我们在华容府内抓捕，这袋子里便是今天逮到的。喏，这只是小山狸，袋子里还有只大的母山狸。”
“抓到之后又当如何处置？”蒯缑追问。他分明看到，大汉手中的山狸虽说没有挣扎，眼中却带着哀伤与求助之意，显得无比可怜。
“自然是杀了。大雪封山又没处处置，随便放了却是放虎归山……只有杀了才能杜绝后患。”大汉也没在意，随口答道，“这阵子杀的山狸也有十几只了，都埋在城北马场前头。”
“大哥，能否将这只小家伙送与我？方才一见，便喜欢得很。您放心，我会看好它的。”
大汉颇为意外地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用探询的眼光看向他身旁的赵堇晞。他虽不认识眼前这位憨头憨脑的少年，却知道这位姑娘是家主的贵客。
赵堇晞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这位是蒯公子，是苏先生的客人。一只山狸子而已，料想也无妨。”
“行。”大汉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截麻绳，将山狸子四只爪子捆在一起打了个结，提着绳子末端递给蒯缑，“山狸子喜食肉，却是很难养熟。公子最好是找个小笼子将它关好，当心别被它挠了。”
“多谢大哥。”蒯缑接过山狸子，朝大汉略微躬身，转头看了一眼赵堇晞，“也多谢晞儿姑娘。”后者只是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
大汉将麻袋扎好口，打了个招呼，转身便离去了。蒯缑看着手中的山狸，眼中露出感兴趣之色。这小家伙此时双瞳黑亮，哪还有半分悲戚恐惧，上下打量着这个救下自己的少年。“你不怕我？”蒯缑伸出手指在它肚皮上挠了一下，小山狸眯着眼，看起来很惬意。
“这小家伙还挺有灵性。”赵堇晞同样有些好奇地看着小山狸。她从来没见过能够把情绪如此清晰表达出来的动物，经过驯化与驯养的都做不到，更遑论野物了。此刻看到蒯缑与它打闹，顿时来了兴趣。
“以后就叫你乌霭吧。”蒯缑拍拍它的脑袋，小狸猫忽闪着眼睛，似乎有些不习惯，茫然地看着这个人类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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