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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CEO” 白慧灵的社会分析论

    虽然傅斌做自己的女婿出乎麦阿訇的意料之外,不过,通过宝鸡一行对其贴身考察,抛开宗教信仰这一项来看,他对傅斌的综合印象不算太坏,小琴在经历劫难之后能有如此归宿,作为父亲来说,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对真主频念“知感”。

    因此,探女归来,麦阿訇念兹在兹的那件重要的大事就是要为傅斌补办一个进教仪式,一方面希望傅斌能切实融入到自己这个大家庭中来,一方面也希望借此消除小琴出走之后带来的各种社会影响,开启她自己,以及整个家族正常的生活和社交。

    在他的计划里,进教之前,他要带领傅斌认认真真地学习伊斯兰教的相关知识,从宗教教义到生活习俗,从日常作息到宗教禁忌都有许多功课要做。他期望的最好结果是让傅斌从精神信仰到生活习惯都完全接受、理解、遵从伊斯兰文化的要求。

    晚饭后,白慧灵聚精会神批改着下班前没完成的一厚沓学生作业,为了省电,只开着一盏小小的台灯,淡黄的灯光温煦地铺盖在她的面前,周身的一切显得安静而专注。

    作为市级优秀教师,白慧灵无论是教学还是学生班级管理都有自己一套独有的办法,更是非常注重根据学生生理心理年龄特点因材施教,平日里和学生的互动交流非常具有亲和力,学生们都很喜欢她。

    虽说小学生毕业离校后一般和自己的科任老师都很少保持联系,从感情的角度来说,也很难拥有持久的情感联系。但白慧灵带过的班级还是有不少毕业的学生经常回来看望她。

    有些学生在后面的成长过程中遇到人生难题也会写信给她倾诉,而她则不管多忙都会认真回信,想方设法开导他们。她内心对学生的爱,对教师职业的热爱和尊重浸透在她每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

    “吱呀”一声院门响,麦阿訇散步回来了。

    望见窗口的灯光,知道她在书房,便推门进来。看见她在工作,便放慢脚步轻手轻脚地走进屋里,坐在写字台边的椅子上,不做声地看着她。

    白慧灵没抬头道:“回来啦?”

    “嗯”

    静默。

    白慧灵稍觉诧异,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视线若有所思地集中在黑暗中的某一处。

    白慧灵觉察到他可能有话要和她说,便道,“马上期中考试了,这几天的作业量还蛮大的。不过,也快改完了,等一下。”

    麦阿訇“嗯”了一声,便静静地看她工作。

    最后一本作业批改完。两人一起将书本都码得整整齐齐,开始安心说话。

    麦阿訇将自己手中的大搪瓷茶缸子递给她,示意她喝口水。白惠灵喝不惯他的酽茶,端过自己的细瓷盖碗,浅浅地抿了一口三炮台。询问的目光落在丈夫的脸上。

    “是这样,灵儿,我最近左右思量。小琴的事情咱们得考虑考虑了。她现在离咱那么远,咱去一次挺困难,也要让她带女婿回家来走动,常来常往才正常,正常来往了,小琴那有啥事咱们也好出面帮帮她。傅斌是个好娃,但是他的身份做咱们女婿怕人说三道四,人言可畏,我不想再节外生枝。还是要想办法让傅斌正式进教比较好。你说呢?”

    白慧灵自然是满心赞成。

    “但是。。。。。。”她欲言又止。

    在这个家里,麦阿訇是一家之主,负责掌舵,把握大方向,也是家里当然的精神领袖,所有事情和白慧灵沟通商量之后,具体的启动实施则仰赖相当于CEO的白慧灵。

    多年来俩人的配合堪称典范,经过相互学习和磨合形成的默契,使得各种感觉传递精准确切,不说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也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模范CP。

    他们的婚姻堪称珠联璧合。相同的生活环境、相近的家世背景,祖辈多年世交的历史,社交圈子的高度重叠是这种一般人难以企及的默契的基础。

    白慧灵从事教书育人的工作,并深度参与学校管理,和当下生活、烟火人家,当代潮流有着密切联接,对时代脉搏的把握、对世态人情的变化甚为敏感。不似丈夫身在清真寺,专事教门教化之职,对世道风向、文化嬋变就像隔了一层纱,遇到俗事便有些像雾像雨又像风,判断力不像他平素在坊民中据经戡乱,平息诉争那般娴熟有效。

    麦阿訇看她点头,本来以为两人的商量基本结束,明天白慧灵向傅斌小两口修书一封就可以实施了。现在看着她略显犹疑的神色,有些意外地微张嘴等着下文。

    “如果能像你说的那样子顺利给他们办了这事,当然好了。不过,由于咱们女儿当时那么一种特殊情况下嫁给傅斌,我们又全然不知情,小琴在这方面也没有什么经验。过去咱们只顾着让她读书上学,也没有传授多么深厚的教门知识,现在他们即使已经生活在一起,她也只是知道最基本的生活禁忌。现在等于是先上车后补票,但这个需要补票的人可还对此中干系一无所知呢。”

    “那有什么?我做的就是教化人的事情,宣讲教义,渡人皈依本是本职,你是怀疑我在教门方面的水平,还是质疑我在这方面的威望?”麦阿訇轻巧又捎带戏谑地笑道。

    心想,女人家就是缺乏决断,瞻前顾后,徒增烦恼。

    但白慧灵下来的一番话却让他不禁冷静了下来。

    “这世上的人不是都像你每天面对的坊上的穆民,认主唯一,心思单纯。在这坊上之外,人们处理事情、沟通交流更委婉柔和,不像我们这些人的性格直来直去,虽说有明朗之风,但是也经常因此发生误解和矛盾。”

    麦阿訇有点不服:“我整天给大家调节矛盾,也没见因为这种性格弄出啥不愉快的事情。”

    白慧灵抿嘴一笑,道:“那是的,你是谁呢?水平高呀。”

    “你别打岔,听我说。”

    白慧灵想说的并不是性格问题。她道:

    “咱们是个信仰多样的国家。几千年来,儒释道共存一处,共聚一堂,很多偏远地区,一座寺庙里,既有佛堂,也是道观。还有各种形形色色的神和偶像,大家各自宣扬教义,收获各自的香火钱,这些事情我没有仔细研究过,也没有多少发言权,也不评价。这就是历史现实、社会现实,好在这种状况,某种程度上说,多少年来也算是相安无事。”

    “到了现在是新社会,人们接受共产主义思想教育已经多年,无神论和唯物论是中心思想。同时,民族宗教政策也很开明,实行信仰自由,你没有像欧洲中世纪时被当做异教徒上绞架处死已算万幸。”

    自觉最后一句话说重了,白慧灵略停顿一下,看看他的脸色,没有发现他有恼怒的神情,便继续演讲模式说下去:

    “它目前就是全中国能够团结一切人的重要理论,大家为之奋斗,相互帮助,确实突破了过去那种,每家人都只为自己的生计奔忙,各人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小国寡民的样子。”

    “你在坊上是深孚众望,受人尊敬的人,那也是因了你在教门上的修养和为人中正的人品。咱们不论哪个行业,你知道吗?像你这样有学养,甚至比你更牛的人,在傅斌他们工作的那种单位有很多很多。”

    “那天给咱宰鸡的张工,往上数三辈那都是诗书人家,他父亲是著名的建筑设计师,解放前是地下党,他们兄妹三人自小在英国美国上学,都是名校的尖子生,浙江老家的宅子光花园就是咱们这个院子的三倍,像他这样的家世现在都钻山沟,如果不是心中有大念想哪来的动力?”

    白慧灵站起来拉了下房门口的灯绳,顶棚上的长条日光灯在启辉器闪了两下后亮了起来,大白光充满房间,照得人刺眼。

    麦阿訇顺手按灭了台灯。这种随手关灯,吃饭光盘,物尽其用的简朴作风融在每一个穆斯林的生活中,感念真主的恩典,顺从真主的定然,不暴殄天物,不追求奢侈华丽,在真主面前人人平等。出生于穆斯林家庭的人潜移默化地受其影响。

    麦阿訇闻言,有些吃惊地看着妻子,心里的某个地方悸动了一下。面前的妻子有些陌生,他没有做声,不知道她说这些话是因为她自己内心的精神层面发生了什么变化,因此要否定这件事的合理性?抑或,她仅仅是在客观阐述和分析现实生活中这些显而易见的事实,一起讨论这件事合理的实施路径?

    比起这件事的讨论,他现在更害怕是前一种情况,如果是,那么,他是不是接近于要失去妻子在精神信仰上的支持?

    这种变故一旦发生给他将带来的灾害等级或许甚至要超出小琴的失踪。

    所幸,托靠真主,他的耐心等待回馈给他的是妻子的一贯支持和理智的分析。

    白慧灵坐回床边,从做针线活的小蒲篮里拿起正在编织的一件桃红色小儿毛衣织起来,那是给小仙女准备的尔德节新衣。

    绒绒的开司米毛线团在篮子里随着她手头的两根毛衣针一下一下左右勾连跳动着,就像那个小可爱在两人身子旁边玩闹着一样,一点温柔在白糁糁的光线下活跃着。

    麦阿訇随着她坐到床边,像小孩子一样好奇地看她的两根毛衣针怎么穿梭,并等着她的下文。

    白慧灵道:“抛开宗教信仰这件事,小琴嫁给傅斌也算放心。人是个很可靠的人,难得是对咱们小琴也特别好。所以,你如果要和他谈进教的事情一定要处理好,我不愿意看到他们的夫妻感情、家庭关系受到啥损失。”

    “你得有个思想准备,傅斌不是那种人云亦云的人,很有主见。我觉得关系到信仰层面的事情则更是重要,要他轻易接受认可教义经典,恐怕要费周折。他就是我刚才说的那种情况,他从小到大在汉人堆里长大,受着中国传统文化熏陶,后来又接受社会主义教育。”

    “因为隔着教门,人家的成长环境和咱们这个圈子离着十万八千里,要想完全让他从心里到外在都成为一个地道的穆斯林,我们要有足够的耐心。如果仅仅为了掩饰众人的耳目,消减旁人的议论,就是因为他已经和小琴结婚了,我们为他做样子,弄个进教仪式那倒简单,那就不用期望让他从思想上全盘接受教义。这样合适不合适?这个就要你来权衡了。”

    麦阿訇不置可否,作为一个阿訇,他没法表态。白慧灵显然比他想的多了一层。

    白慧灵并不等他回答,就自问自答了:“如果贸然去说,不管我们觉得合适不合适,人家傅斌还不一定觉得合适呢。我听小琴说那是个一根筋,认死理的人,跟将军都敢拍桌子。”

    麦阿訇则从最后那句话里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一个认死理并且敢于叫板权威的人,一旦开始从思想上彻底接受哪一种观念,必然也是较一般人更为坚定而纯粹。

    妻子的话让他私底下放低了对这件事速战速决的期望值,但对让傅斌更为纯粹地从思想上接受新的信仰这件事,他更寄予厚望,或者说,相比于让傅斌为了和小琴的结合在宗教礼俗上合乎规矩而举行进教仪式这种现实功利的目的,更新傅斌的思想认识观念这个目标,让麦阿訇感到更责任重大,更有意义。

    白慧灵手中的毛线活将近完成,她不知道小琴到时能不能带孩子回家,不然的话,她打算再去探望她们。麦阿訇知道她的打算,心里也想同行,但是他需要先做点准备工作。

    他让妻子给小琴写信,除了家常里短、生活行程安排杂事以外,他要求小琴开始给傅斌多讲讲回民的生活习惯和禁忌,他想通过女儿对傅斌施加一些影响,便于对自己后面的宣教做点预热。

    白慧灵开始给小琴写信。依言委婉地将丈夫的想法归因于对他们家庭生活的健康和谐的关心,也强调,傅斌对这些事情多一点了解他们之间就会少一点隔阂,平实的生活本身并没有随处可见的巨大裂隙,小吵小闹并不会真正摧毁诚挚的爱情,但是,热烈的情感能归于认识的一致或许能够抗击更大的生活风浪。

    白慧灵写着信,麦阿訇将顶灯打开,房间瞬间被照的白晃晃的。他背着双手审视着书架上一排排的书脊。那里除了白慧灵的教学用书外,有大量的文学书籍,爱情小说、武侠小说,俄罗斯文学,世界名著,毛选数卷等,大多是孩子们的读物。属于麦阿訇的是伊斯兰宗教知识普及读物,一些短小轻薄的小册子看不见书脊,只有他知道其中各自的内容。

    那些小册子不适合。

    他在寻找适合傅斌这样对伊斯兰毫无概念的人容易接受的知识性读物。妻子话中那种实事求是、客观清醒的分析的确引发了他思考。一个人的思想认识的形成和改变不是一天两天就形成的,想要改变一个人固有的思想认识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宗教满足了人类的精神需求,能够带给一个群体共同的认知,成为精神的寄托,从现实的作用看也是形成社会和谐的途径之一。他负有传播教义的职责,应该是令人们从心蜕变的使者,而不是利用宗教达成某种现实功利目的的现实主义者,那些因为和回族通婚举行了进教仪式,却从未将其当回事的人其实是伪信者。

    麦阿訇更想看到傅斌能从思想上接受教义,体会笃信宗教带给人的内心宁静、精神的强大、智慧的升华,由于他毕生沉浸在宗教信仰中,他对其中思想的力量带给人精神世界的芬芳深信不疑,也乐于分享。他想让傅斌从精神上也能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如果麦阿訇愿意打开其他书页,他应该知道,“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毛泽东1963年5月的这篇讲话也在同一排书架上排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