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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 19 交错轨迹(4)

    不久之前,咖啡店里。

    罗德和计诗岚两个懒狗靠在椅背上,惬意地瘫着。

    咖啡杯上升腾起氤氲的水雾,让这一幕看上去还挺有情调。

    “我说老罗啊,我们是不是该去探索一下这个世界的世界观了?”

    计诗岚问道,她坐直了身子,似乎要说些严肃的话题。

    “据我的观察,一本书的前五章里要是没讲清楚舞台背景下的力量体系(升级体系),可能会损失一大批读者。”

    罗德单手拿掉盖在脸上的杂志,无神的死鱼眼逐渐聚集向计诗岚。

    “说得有理。但是这么做会不会显得太刻意了?你知道的,就是市场啊、风格啊、商业化啊、技法啊那些东西。”

    “在没什么用的垃圾坚持和恰饱饱之间你猜她会怎么选?”计诗岚嗤笑。

    她说:“大家都有工作要做,没那么多心思和精力留给一本消遣读物,尤其是在写的还不怎么样的情况下。她应该懂这个道理吧?”

    【......】

    “停一下,你给我停一下!”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正在讲述的人。

    “你在做什么?元叙事?如果你真的想让故事的第四章出现力量体系和舞台背景的设定,你该做的是让主角得到晋升之法。

    你看,你已经展示出了许多设定:很明显的虚构世界、很明显的穿越者、很明显的游戏系统结构。

    那就让主角完成任务升级获得能力呗?或者你想让这个世界没那么‘无限流’一点,你就让他们得到一些舞台设定内的力量。

    比如那个怪物通过吞食其他怪物进化的设定,你让主角也去吃一些能获得进化点的东西不就好了?”

    列车行驶时独有的规律轰鸣声装点着空间内的寂静。

    围绕着吧台,一群人相邻而坐,他们面前的桌上放着各自的酒水。

    一位女士不悦地看着打断她的人。

    或是用另一种说法。

    计诗岚不爽地看着罗德。

    “你又懂了是吧?现在是我说还是你说?”

    “得,您说您的,我闭嘴。”

    计诗岚一口饮下杯中的酒液,辛辣的味道在她味蕾上爆发,但很快又有另一股甘甜和冰爽将之抹去。

    “我还说什么?故事的连续性已经被你打断了,现在结构已经彻底改变了。我该说什么?继续用元叙事说些不讨人喜的话题?还是另起一行讲一个:‘这群人其实是在讲故事,前面的所有内容都是他们讲的故事。’这样的故事?”

    计诗岚的表情很糟,看样子是有被罗德气到。

    “寄了,这回合我弃权,你们继续。”

    她刚说完,身旁的一人便站了起来。

    那是个脸色过分苍白甚至略显病态的纤瘦男人,他的四肢纤细,与粗壮的躯干极不协调,有点像那些画风夸张的漫画的病态角色。

    “哦——我美丽的女士,请容我提醒您:如果您弃权的话,这一轮结束您和您的搭档积分将会再次垫底。

    我猜您肯定记得规则书里写的内容,对连续三回合积分垫底的人有什么惩罚来着?”

    计诗岚瞥了那家伙一眼,满脸不屑。

    罗德也冷脸盯着他,两人的态度却丝毫不能影响这个人。

    “别误会,或许在您看来我这只是在落井下石。那可真是伤透了我的心了,如果面对的只是您那位可有可无的同伴,我一定会这么做。但为了您,我愿意提供一些援助。”

    罗德冷哼一声,开始在旁边进行一些“可有可无”的亲眷问候。

    句式为:动词+你+家族成员称谓。

    对方自然是不会搭理罗德的,他说道。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将这个道具赠送给您,同时我还会在投票阶段全力支持您。而这一切只需要您在这局游戏结束后,选择与我成为同伴。”

    说着,他的掌中浮现出一枚黑色的多边形宝石切片,切片被他用指缝夹住,灵活地来回翻动。

    与此同时,一个透明的悬浮窗出现在半空。

    “回溯之印:将故事情节返回至上一个叙事节点,并清除使用者以外所有参赛者对这段情节的记忆。”

    他说到这,罗德立刻蹦了起来,拉着计诗岚来到一旁,大声嘀嘀咕咕起来。

    “我说岚子,有些时候出卖色相并不可耻的。而且那个自认绅士的弱智只要求你和他组队,都不是让你跟他睡一觉,这买卖划算的。”

    计诗岚无奈地看着罗德:“老罗啊,你知道我不会同意的对吧?没必要说这种垃圾话激我,挺恶心的。你在我这已经是负好感了,稍微往正数努力一下可以吗?”

    罗德义正言辞:“负负得正知道不!我再往下刷一点等你数据溢出就直接变正数了。”

    计诗岚同时竖起两根中指,一边指向罗德,另一边指向那男人:“啥币?金币吗?”

    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

    那是位头戴白色宽檐帽、身穿白色丝织长裙的雍容女士。她庄严的气场和端庄的姿态就已经表现出和这俩满口粗鄙之语家伙不是一类人。

    “女士们、先生们,难道你们还要纵容这两个无礼之徒继续闹下去吗?如果你们有什么矛盾,请出去体面地解决。”

    罗德连忙高举双手做投降状,回到座位上默默喝起可乐来。

    没错,他是这里唯一一个用酒杯喝可乐的家伙,他的理由是:一会儿回去要开车,喝车不能开酒。

    ......神经病吧,来的时候都是被传送过来的。

    总之,计诗岚拒绝掉了“好心人”提出的建议,同时她也因为罗德的打断选择摆烂。

    罗德若不想分数垫底的话,就必须扭转当前这个叙事崩坏的局面,将他们的故事继续下去。

    但罗德平常只会看小说啊,他可从来没写过。

    于是他跪伏在地,以可乐作为祭品祈祷起来。

    “哦——伟大的主啊,一切存在与不存在的创造和毁灭者、一切虚幻与真实的均衡和转化者。请赐予您卑贱的奴仆些许启迪,请让我得到您无穷智慧的微小碎片。降下您仁慈的救赎吧,吾主——绫戴丽赫本!快让这本陷入尴尬僵局的垃圾小说进行下去!”

    计诗岚一巴掌甩了过来,却被罗德一歪头灵敏地躲避。

    “你想的办法就是继续用元叙事来完成这个荒诞的剧目?你脑子真好使。”

    她举着罗德的手大喊道:“弃权!”

    可另一人却挥手打断她道:“别那么急嘛,我倒是对你的故事还有些兴趣,请把它讲下去吧。”

    他手一挥,一枚黑色的多边形宝石切片被掷入半空,随着一声脆响爆散开来,形成无数晶莹的碎屑。

    下一刻,紧闭的双眸骤然睁开。

    魏词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慌乱地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枯瘦的手如同虚幻。

    一个念头从不知何处浮现,牵动着他的身体。

    举起锋利的水果刀,向自己掌心狠狠刺去。

    炽热的血浆喷溅而出,灼人的剧痛顿时爆开。

    他的双手颤抖着,颤抖着将那匕首拔出,血液不断滴落,令他无所适从。

    他呆坐在地板上,靠着床沿。

    惊恐的图像还在脑海内闪烁,他似乎经历了一场会谈,听着几个人肆意谈论着他的人生和世界。

    就仿佛,他只是书页上的一段文字,或是戏剧中的一幕表演。

    但他知道,他不是。

    或是说他要让自己知道,他不是。

    他是连续的,他记得自己的半生,记得童年的往事,记得昨日的经历。

    一切来自生活的刺痛,一切来自磨难的伤痕都证明着他。

    他是人,活生生的人。

    是在这宏伟宇宙中由无序混乱的原子团以有序规律的形式组成的鲜活个体。

    一切令他惊恐的、令他无所适从的,都只是一场虚妄的幻梦。

    就像人们看到那些细思恐极的文学作品时的窒息与虚脱感一样。

    这是幻觉,这是短暂的惶惑不安,这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

    他想爬起身,去找些绷带和棉球,却觉得身体沉重无比,仿佛每一根血管里都灌满了铅。

    不应该啊,失血量还没那么多才是。

    尽管他这么想着,不可阻挡的困意和寒冷却包裹住他。

    令他眼前的光芒逐渐消退。

    在黑暗中,什么也没有。

    没有狰狞可怖的凶兽,没有肆意杀戮的恶徒,没有畸形诡异的景象。

    真正恐怖的,从不是那些可以描述的东西。

    而是未曾想见的一切,以及潜藏在最深处的虚无。

    仿佛是次日天明,仿佛是恍然梦醒。

    魏词再度睁开双眸,他觉得自己睁眼的次数已经赶得上快穿小说的主角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盖着单薄的被子。

    掌心依旧在刺痛着,可当他看向左手手掌时,却发现了绷带和夹板。

    他的手被夹板牢牢固定,这是为了避免乱动再撕裂伤口。

    “你醒了?”女人的声音自他身旁传来。

    他看去,便看见了一位紫发美人,只穿着简单的居家服,趴坐在一旁的木椅上。

    她的下巴放在座椅靠背上,姿态很是慵懒,似乎这里就是她家一般。

    但实际上,魏词从没见过她。

    “你是谁?”

    女人听后,脸色变得有些难过,她盯着魏词的双眼,紧紧盯着。

    “这么说可真让姐姐难过,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么?”

    说着,她走了过来,走到床边趴下。

    身体就在魏词的上方,长发顺着她耳边滑落,落在魏词脸上。

    她就那样看着魏词的双眼,两人的鼻尖只相隔几根手指的宽度。

    如此的距离,理应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感受到。

    理应有炽热的鼻息打在脸上之类的描写。

    但是,魏词感觉不到。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捅穿手掌的同时,也把自己面部的触觉神经给捅了。

    而是,对面那女人根本就没有呼吸。

    她的鼻翼,她的胸腹,她的喉咙和脖颈,这一切都从未动过。

    尽管她的皮肤中饱含着红润与光泽,她的瞳孔中仍有闪亮的光彩。

    但是,她不具备生者理应具备的那些规律而细微的动作。

    魏词的手掌向她摸去,触碰到她的脸颊。

    她满眼怜爱地用脸颊蹭了蹭,可传递来的却是——冰寒。

    “你是谁......你是什么?”

    她笑了,格外明媚。

    “我是你的姐姐啊。是你孤苦童年里的唯一依靠,是你每逢梦魇时寻找的怀抱,我惩戒那些胆敢欺凌你的人,我铲除那些对你图谋不轨的人,我给予你关怀和庇护。如今你却问我是谁?”

    她显得有些落寞。

    “我生气了,小魏词。”

    一双手突然扼住了魏词的脖子,他痛苦地挣扎起来,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剧痛传来,他感到有滚烫的液体流过脖颈。

    短暂的窒息感却给予了他漫长的痛苦,待这份痛苦结束时,魏词才猛地松开自己的双手。

    左手的夹板已经被崩断,绷带上渗出大量血液。

    枕头上、床单上、他的脖子上,到处都一片猩红。

    魏词艰难地起身,看向那不知何时返回座位上的人影。

    “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转过头去,似乎不想与魏词讲话。

    魏词只得走下床,来到她面前。

    透过那虚幻的人影,他能看到对面床铺上的血迹和凌乱的被褥。

    他抬起受伤的手,缓慢地摸向那张模糊的面容。

    他依旧能感受到那冰冷的触感,可掌心的血液却滴落而下。

    透过那半透明的身形,砸在木椅上,溅出一片痕迹。

    那一刻,一些早已尘封的记忆逐渐浮现在脑海。

    似乎是在童年的某一天,魏词还在孤儿院里,还没被那对夫妇领养。

    他病了,高烧不退,却没人照顾她。

    记忆中,仿佛有一个大姐姐,端着一碗苦涩的药液让他饮下。

    另一个画面,是火灾的情景。

    他的养父和养母倒在地上,温馨的住所化为一片火海。

    他绝望痛苦地哭喊着,却换不来任何帮助。

    还是那个大姐姐,那个头上长着长角,背后双翼并拢的大姐姐。

    她的嘴唇在动,似乎在说什么。

    “我的小魏词,想起来了吗?”

    虚幻的人影似乎变得凝实了几分。

    “我告诉过你的,万物皆有其代价。而你本该在那时死去,凭空多活了六年的你,代价又是什么呢?”

    魏词呆愣愣看着她,不知所措。

    “我的灵魂吗?”

    “当然不是!你把姐姐当做什么了,蛊惑人心的恶魔吗?”

    她站了起来,透明的虚影穿过魏词的身体,牵着魏词的手来到窗边。

    “我感受到了,命运之刻就快到了。看到空中的那些铁轨了吗?你或许不知道,但它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

    她张开了双臂,背后就是窗外的夜色。

    “我需要你的回报——而那个回报就是整个世界。”

    她捧起魏词陷入呆滞的脸,轻轻吻了上去,吻在他的额头。恰如同年的回忆中那样。

    随后她趴伏在魏词耳边,轻声说道:“我要你,为我征服这个世界。我要你成为——世界之王。”

    “不可能的...”

    “是的,不可能的。”熠熠生辉的双眼看向魏词:“但是,我会教你。我会教你如何成为这方世界的主宰。”

    “这里唯一的问题是——你愿意么?愿意帮姐姐吗?”

    某种情绪在少年胸中燃烧起来,他已经二十一岁了,或许不该再称为少年。

    但是,他知道。

    这种情绪不是一个理性的成年人该有的,这是只有那些尚且活在自我幻想里,中二无知的少年才会抱持着的东西。

    但是,何尝不可呢?

    “我会的,姐姐。”

    下一刻,整个世界开始燃烧起来。

    “契约达成,我愚蠢的弟弟。”

    魏词的身体开始绽放起火焰,血肉如同煤油一般燃烧。

    但是,没有痛苦的嘶吼和喊叫。

    他静默地伫立着,辉煌的光照亮了黑暗一隅。

    “灯之密传,受承。契约物:最后之作。”

    被掩藏在房间一角橱柜里的东西绽放出光彩,伴随着微弱的啸鸣冲破束缚,自那尘封一切的角落冲出。

    那是一个老式的机械怀表,魏词不知道他是从哪买来的、由谁制作的。只是听说,自他被老嬷嬷们从垃圾站里捡回来时,这破损的怀表便放在他的襁褓中了。

    从不曾转动的怀表散发着璀璨的光,与燃烧着的魏词交相呼应。

    像是遵从着某种呼唤那般,早已锈死的指针迸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转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