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枷锁（2）良心

    “要想弄清真相，其实也不难。”冷老师缓慢而认真地说，“请一个朋友出场，把事情经过，每一句对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讲清楚了，冤枉或罪恶，高尚或低俗，也就一目了然了。”朱老师满怀希望地问：“谁能知道得这么详细？”冷老师毫不迟疑地说：“老鼠啊。”朱老师大失所望：“我请你过来，不是让你和稀泥的。”“老鼠有情义，知使命，肯担当，一定不会昧着良心说假话的。”冷老师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家老鼠不是救了另一只老鼠嘛。被救的那只老鼠说不定就从邻居家过来的。它要是讲出了事实，真相就大白了啊。”“唉，”朱老师摇头叹息道，“哼，你们男人，说谎话骗女人，拿棍棒打女人，用锁链锁女人，没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的。”“男人用锁链锁女人，女人用牢笼关老鼠，本质上一样，都是为了控制。”孔老师这话带有玩笑的意味，也想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但朱老师不乐意了，问道：“我承认我用一颗花生米，把老鼠诱到铁笼里，是为了控制它。你能说说，你是被什么诱惑了，非要将补课进行到底吗？”孔老师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不管肉麻不肉麻，我都要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坚持补课，遇到挫折也不愿放弃，是因为我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冷老师朝孔老师竖起大拇指时，手机响了。“老师，你在哪儿？”大家一听那温柔的嗓音，就知道是中秀。“我在家啊。”这样说时，冷老师朝朱老师看了一眼。“我就在你家门口。”中秀的话里没有不满，只有温柔，“你家门锁着呢。”“哦，我刚出来，在邻居家。”冷老师笑了一下，“有什么事吗？”“我跟你说点事。”“你过来吧。”冷老师笑着说，“我在孔老师家。”挂了电话，冷老师看了看孔老师和朱老师：“没经过同意，就邀请她过来，你们不会怪我吧。”“你都把人叫过来了，”朱老师冷冷地说，“还说这些干什么。”

    “我不该过来打扰的，可是，又必须见到老师。”对开门的朱老师说话时，中秀拍了拍胸脯。那两个奶子，又是一阵生龙活虎。朱老师说：“你说话时，能不能不乱拍啊。”“这怕什么。大姑娘是金奶子，小媳妇是银奶子，我这个啊，”中秀又拍了拍胸脯，“是狗奶子，只有小流氓爱看，老师都不拿正眼瞧一下的。”

    朱老师笑着摇了摇头，看向中秀的眼睛里有了温柔。孔老师笑了一下，将头扭向一边，又转回来。冷老师说：“什么事，说吧。”中秀说：“我专门过来给老师道歉的。”“你又没做错什么，”冷老师笑着问，“怎么需要道歉？”“也是噢。我没骗你，没昧良心呢。”中秀笑了笑，“我对那些调查的人还说了你好多好话呢。”冷老师说：“谢谢你。”中秀看了看冷老师，对朱老师说：“我从小到大，一直有正义感呢。”朱老师点头。中秀取出一沓钱，托在掌心里，递给冷老师。冷老师问：“这是干什么？”“你没做错什么，不需要出钱。”中秀温柔地说，“我没有害人心，不能用这钱。”孔老师点了点头，看向中秀的眼睛里，满是赞赏。冷老师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中秀说：“这钱，是我在杀鸡场干活挣的，干干净净。”冷老师点头，拿过一张：“这个，我收下了。”中秀想说话，泪珠先滚了下来。

    中秀走后，孔老师笑着对冷老师说：“我现在觉得，你就是个完人。”“完人？”冷老师苦笑了一下，“只有我心里清楚，自己被知识驯化了，被欲念驯化了。不断地说服自己，不断地约束自己，走进庸俗的世界，把思想的棱角磨平了，在吹捧的场合随声附和，在需要发声的时候沉默不语，不愿说反对的话，不敢作深刻的批评，有了所谓的理性，少了真正的血性，我其实活得挺憋屈的。再这样下去，我就把自己活成废人了，而且是无可挽回的那种。”朱老师笑了笑，说道：“听你这样说，我才知道自己以前对你有误解。”冷老师说：“你那次回家拿钱，可是真心实意帮我的。”朱老师说：“不是帮了倒忙吗？”冷老师说：“帮倒忙，是很苛刻的说法，既不尊重受助者，也不帮助者。”

    孔老师说：“经历了一些事，我才知道被误解的滋味。”“你的意思是，”朱老师看着孔老师，冷冷地问，“自己也被误解了？”孔老师严肃地说：“要是单单被误解就好了，我是受到了伤害。”朱老师问：“谁伤害你的？”“你们不要在无聊的事情上争论了。一家人在一起，在一件事情上说来说去，可能会让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给对方带来困惑和伤害。”顿了一下，冷老师慨叹道，“信任，是世上最美的花朵！”

    孔老师打开电脑，打开信箱。信箱里有一封信。《最美教育》杂志社寄过来的。

    用稿通知书

    孔玉石老师：

    您寄来的《教师职业倦怠的成因及化解策略》一文，符合本刊用稿要求，经研究决定，予以刊发……

    孔老师拍了一下手：“发表了，论文要发表了。”知道孔老师论文要发表，我的高兴也不用多说。毕竟，论文发表出来，孔老师评上职称，工资增长，我这个寄居者也能跟着沾光的。我是那么兴奋，已经准备跑过去，向孔老师表达最诚挚的祝贺了。哪知，就在我要起身和孔老师一起庆祝时，孔老师脸色变了：“怎么还要交版面费？谁给了你们卖版面的权力？《最美教育》做着最丑的勾当，真是悲哀！”

    为了排解心里的郁闷，孔老师和竖琴曼拨聊天。竖琴曼拨要寄来仙人球，说仙人球放在电脑旁，可减少辐射。孔老师说自己不常用电脑。竖琴曼拨说，这不是你需要不需要的问题，而是我在表达心意。担心朱老师过来看到，孔老师很快关了电脑。

    朱老师站在教室里，监考。几个学生领到试卷，一个字也没写，就趴下来睡觉。朱老师一个一个拍肩膀，那几个学生才不情愿地抬起头，极不情愿地写上姓名。姓名写得龙飞凤舞，说像蚂蚁爬过，都是对蚂蚁的不敬。在所有的选择题后都写上“B”之后，一个学生嚷着要交卷。“学校有规定，”朱老师耐心地解释，“不到下课，不能交卷。”“可是，我做完了啊。”“老师，他那答案是瞎写的。”另一个学生揭发道，“他连题目也不看呢。”揭发引来一阵哄笑。那个被揭发的学生不但没有生气，还带着骄傲的神情说道：“我就瞎写了。有本事，你也瞎写啊！”朱老师担心这样闹下去，考场纪律会受到影响，就告诫道：“这是考试，请大家务必遵守考场纪律！”又一个学生问：“‘务必’是什么意思？”有学生公布了答案：“‘务必’就是‘不必’。”考场里又爆出一阵笑。朱老师脸色难看，却还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