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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重瞳(上)

    大河汤汤,惊涛漭漭。

    水行至此为最窄处,李固渡,黄河下游要津渡口。

    岸边杂乱停泊着几只渡船,随波沉浮。

    以前,往来穿行于大河之上,摆渡频繁,车马喧天,近来却已无人迹。

    堤岸两边,麦田油油。

    伴着杂草丛生,麦穗已开始低垂泛黄。一阵风吹过,麦浪浮动,风里尽是麦香。

    ……

    “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

    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

    一玄衣赤冠道人,面朝大河,看着荒芜的麦田,不由得想起这一曲。抽出腰间洞箫,幽幽吹起……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年纪,却面露苍冷之色,目光悠远,望着金色的大河尽头。

    两岸麦浪滔滔,微风轻抚,才吹了这两句,箫声戛然而止,白皙的面颊好似掠过一抹潮红。

    他凝神敛气,定了定神,换了曲调重新吹奏。

    只觉箫音沉浑,直透云霄。

    “与汝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

    波滔滔兮来迎,鱼粼粼兮媵予……”

    霎时间,只见大风骤起,河水翻滚,金浪欢腾。

    不一会,河中竟有一物浮出水面。定睛一看,却是一只巨大的白鼋,白鼋背上驮着一人,踏浪于金色波涛之上。

    玄衣道人敛气住声,收起洞箫,望向那白鼋背上之人。

    那人身量清减,白衣如雪,头顶水晶冰冠,面若银鳞敷霜。只见他眉眼风流,眇一左目,左眸微微泛白,犹如白璧微瑕。他身后还跟了一尾金鳞相随。

    那道人打量了一下水中之人,心道:这人倒不似从前那般讲究排场,想来当年也是年少轻狂,张扬好胜,每次出行必然策龙为驾,御螭为骖。四海之内谁人不知他威名显赫,如今却神色颓然,略显清减。

    那白衣男子见到岸边道人耸然一惊,呆立片刻,倒头便拜。

    口中连忙拜道:“冰夷不知玄君驾到,多有失礼,玄君勿怪!”

    “起来说话。”

    ……

    那河中之人正是河渎神君,名叫冰夷,掌管这天下第一神河。

    他起身抬头,望向岸边道人,不由得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再次倒身拜谒,言道:“玄君,不想小神还能见到神尊。”

    “不必多礼,我来问你,这长河上下唯你最为熟悉,可有圣神讯息?”

    冰夷拭干泪痕,起身答道:“那日大战之后,小神身受重伤,神力亦被化去大半。还被禁足于河中,不得上岸,神识所及之处仅限于这大河上下。若不是今日玄君召唤,撕开结界缝隙,小神都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近日来,遥感东方有涌动之气,却从未有其他讯息。”

    听闻此言,那道人眼眸中掠过一丝失望。

    不过他早知也探不出什么,就连自己都找不到,他一个小小河伯怎能知晓呢。

    冰夷又补充道:“玄君,小神觉得这涌动之气大不寻常,绝非人间气象。难道,难道真的是圣神回归?”

    那道人不置可否,对他言道:“你且去吧,这灵气感召自有道理,近日聚于此处,警醒应对便是。”

    冰夷连连称是,恋恋不舍的沉入河中。

    ……

    那玄衣道人望着白鼋沉入河中卷起的旋涡,往事忽上心头,黯然神伤。

    昔日,这冰夷也算是天之骄子,如众星捧月般的人物,只是生性桀骜,风流不羁。他自视身份贵重,又生得风华绝代,不免年少多情,四处招惹。不知有多少情痴怨怼,惹得一身情债,罔顾了大好姻缘。

    后来,因其傲世轻狂,跟应龙斗狠,大伤元气。变得越发性情无常,阴晴不定,致使沿岸百姓旱涝成灾,饱受其苦。终致天怒人怨,被羿君惩罚,射伤了左目。从此便日益消沉,荒废渎职。最终被天帝惩罚,封印于河底。

    但他心思单纯,言行无忌,虽放浪形骸,也是天性使然,却也并非大奸大恶之徒。沦落至此,着实可怜,不禁令人唏嘘。

    这正是,人不轻狂妄少年,岁月无情少年老。

    ……

    靖康二年四月初五,天阴沉沉的,远处乌云滚滚,狂风怒卷,似乎马上就有一场大雨。

    一队人马行至黄河渡口李固渡,想在大雨来临前北上渡过黄河。

    李固渡,黄河下游要津,河行最窄处,两岸有浮桥连接,亦有渡船百八十艘。

    自此四十五里至滑州,二十五里至濬州,此处为南北往来交通要塞。平日里渡轮如织,人行货运,好不热闹。

    自从金人南下,派重兵把守两岸,百姓都已逃亡。

    这队人马为金人骑兵,押送着两千俘虏。

    战俘队伍中有几顶竹轿,几辆牛车,还有几十个人被绑在马上,剩下的大多步行,拖拖拉拉行进得不是很快。

    这时,风越刮越大,眼见大雨将至。原本就飘忽不定的浮桥,现在更是晃动得厉害。

    金人挥舞着马鞭,催促众人快速渡河。

    可是这队伍中多有女子,不敢踏上浮桥,推推搡搡之际,金人马鞭落下,一阵哭喊骚乱。

    众人无奈只得小心渡河,但风太大了,浮桥晃动得厉害,难以通行。

    他们已被关押数月,从开封离开到这里也已走出四百里路,大多体力不支,竟有数人落入河中。

    那些金兵不以为意,依旧催促鞭打众人。

    这时,一个被绑在马上的少年实在看不下去,高声对金兵喊道:“快住手!你们这是故意要将人赶落河里!”

    那些金兵也听不懂他喊些什么,但见他怒目圆睁、愤愤不平,知道定不是什么好话,于是扬起鞭子向他猛抽。

    这少年看似十五六岁的年纪,劈头盖脸一阵鞭子落下抽得他皮开肉绽,鲜血都滴进了河里,竟昏死过去。

    就在这时,狂风乍起,彤云密布,霹雳裂空,雷声震天,硕大的雨滴落下,打得人睁不开眼睛。

    众人都抱紧浮桥,哭天抢地。好一会,风雨稍住,众人才赶紧渡过河去。

    电闪雷鸣间不知又有多少人落入河中,葬身鱼腹了。

    这些俘虏都是赵宋的皇族宗室,国破被俘,金军本来就不打算让他们好好活着。但是,赵氏宗室若真的在宋境惨遭杀戮,怕是会激起民愤。

    虽然宋军不足畏,但毕竟宋民人多势众,金军虽然精良,但人数太少,也怕陷入混战,场面失控。倘若是他们自己死掉,跌落河中,倒省了不少麻烦。

    所以,金军见有人落水,也不甚在意。

    这队人马渡过黄河之后继续北上,赶到下一个宿点再行清点人数。

    ……

    却说这位被绑在马上的少年,狂风之下竟被卷入河中。

    他双手被绳子牢牢绑住,无法浮水,呛了几口水后就沉入河底,昏昏沉沉不知被冲到了哪里。

    他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轻飘飘的,好像一直逆水往上游浮去。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一片大亮,耀眼的光芒闪得他睁不开眼睛。

    耳边水声轰鸣,前面一条飞瀑垂入地心,他飘过飞瀑,里面别有洞天。

    只见一座紫贝堆砌的城阙,朱红涂饰的宫殿,锦鳞披盖的华屋,雕绘蛟龙的大堂。头顶上还闪着波光粼粼的天光,像是一座水底仙宫。

    那少年只觉得自身轻飘飘的,无处着力。想起自己方才落入河中,不知眼前是真是幻,此刻莫不是已入了地府冥宫?

    不一会,眼前一个白衣男子缓缓走来,只觉飘逸如仙,还看不清模样,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话说这落水少年外表并无奇异之处,虽是长身玉立,皎皎之姿,看起来却也不过就是个勋贵公子。可他的血却能搅动乾坤令鬼哭神泣,数滴落入河中,足以震动河底仙宫,令河神震惊不已。

    于是,冰夷卷起巨浪将他带入河底。

    ……

    这河宫位于河曲的从极渊,深三百仞,虽不似海底龙宫那般广阔,却也是别有洞天。

    冰夷给他吞下一颗避水神珠,将他放于河宫寝殿玉榻之上。连忙招来身边侍从锦鲤跃出水面发出讯息。

    此时,那玄衣道人已然赶到,不等锦鲤言语,早已劈开水路,起身迈步进入河宫。

    冰夷快步迎上前来,连忙道:“玄君,定是圣神无疑,否则谁的血也不可能破了这黄河结界!”

    玄衣道人也不言语,双眉紧锁,目光凝重,快步入殿。

    冰夷在前面引路,穿堂入室,行至那少年近前。

    只见那玄衣道人咬破手指,以鲜血画了一个巨大的符咒罩住河宫四周,形成一个巨大的结界。这结界能阻挡一切能量波动,他不想让此间透出任何讯息。

    设完结界,他才定睛看那少年。

    眉眼依稀,恰似故人,但要比那人年纪轻了许多……

    就在此时,他腰间的锁灵囊突然躁动不安,冥光大作,寒气彻骨。

    他打开灵囊,那七魄瞬间飞入少年体内。

    不多时,那少年正要悠悠醒转。

    玄衣道人目不转瞬,生怕这一切转眼成空。

    他走到少年近前,心跳得快从喉咙中蹦出来,竟慌得无半点力气,只能跪在榻前用手撑住自己。

    他盯着那少年的双眸,目不转瞬。

    那少年悠悠睁开双目。

    果然,是一对重瞳!

    ……

    魂魄为人内在的首领。

    心之精爽,是谓魂魄。魂魄去之,何以能久?

    那少年落水后,生魂离体,所以玄衣道人的七魄能迅速进入其身舍。

    魂魄,神灵之名,本从形气而有,形气既殊,魂魄各异。附形之灵为魄,附气之神为魂。

    附形之灵者,谓初生之时,耳目心识、手足运动、啼呼为声,此则魄之灵也;附所气之神者,谓精神性识渐有所知,此则附气之神也。

    魂主管人的精神灵识,而魄主管人的肉体生理。

    三魂是指天魂、地魂、命魂,名为胎光、爽灵、幽精。也有人称之为主魂、觉魂、生魂,或阳神、阴神、元神,或天魂、识魂、人魂。

    三魂生存于精神中,所以人身去世,三魂各归三路。

    天魂归天路,到达空间天路。

    因天魂只是良知,亦是不生不灭的无极,因有肉体的因果牵连,所以不能归宗源地,只好被带上空间天路的寄托处,暂为其主神收押,这是所谓的天牢。

    地魂归地府,到达地狱。

    因地魂可知主魂的一切因果,也可知其在世肉身之善恶,所以肉身死后,地魂再入因果是非之地。

    命魂则徘徊于墓地之间。

    因命魂本来是祖德,历代氏族流传接代之肉身。所以七魄驻于命轮之上,为其性行之魄力。死后在墓地对应主神,来来往往于前生寄托处。

    直到再度轮回,三魂才会重聚。

    而三魂的根本是真如。三魂是由真如动念所产生的一种能量形态并吸附了灵质而具形体,属于灵界。

    人生始化曰魄即生魄,阳曰魂。

    用物精多,则魂魄强。

    因此,魂魄因人而异,强弱有别,各不相同。

    三魂七魄俱全才是一个神智健全的人,否则必有所损。

    而肉身则是承载魂魄的容器。

    所以没有肉身,魂魄无所寄栖也不能成为生灵,只是一缕飘忽不定的灵识。

    人死后进入六道轮回,魂魄得到新的寄居场所才会重聚,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转世投胎。

    没有进入六道轮回的魂魄会漂浮于六界之内,魂魄可以聚首,也可能各自分离。

    三魂七魄聚首的则有完整的意识,魂魄不全的则会茫然无知。

    魂魄俱全但没有肉身的,只以一种类似能量波的波动存在。

    有肉身承载之后,这种能量波才能对外在世界有动力学的作用。

    ……

    这玄衣道人收集的七魄,缺少三魂。所以只是一种高能量的能量体,没有半分神识。

    这种高级能量体需要寻找承载魂魄的肉身,或者说是容器。这是一种无意识的自然行为,就像是一种引力,魂魄会自动被没有灵识的肉体吸引进去,这就是夺舍。

    夺舍有主动,也有被动。

    以外力驱赶肉身原有灵识而抢占寄主宿体的是主动夺舍,被丧失灵识后空虚的宿体强行吸入的情况则是被动夺舍,这种类似一种自然引力。

    夺舍后,亦可聚集丢失的灵识,若三魂七魄不全在夺舍后能召唤回丢失的部分。

    如果魂魄未被损伤,只是各自散落六界,那么在夺舍后大概率会三魂七魄重新聚首的。

    而这玄衣道人囊中的七魄,却是大不寻常,早已超出了人们的认知。

    方才,那少年的宿体显然被人夺舍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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