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问深渊
韩青走了很久，直走到觉得有着疲了才回去。
虽然回去的路上险些迷路，但韩青终归是完好地回来了。
走进门，便听到帕尔茜的询问：“韩青教授，您的住所和各类证件已经准备完毕，需要您的确认。”
韩青笑了笑，虽然自己无论怎么说都只是管图书馆的，但帕尔茜却坚持称呼自己为教授。自己问她原因时，她总说“先生是这样交代的”。嗯，有和易秋口中同样的人呢……
虽然可以确定他们是一伙的，但也不能完全信任这个招待自己的女孩，态度和性格本就是被骗术要求伪装的东西。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先生”的出现频率都有点高了……
但在思考那些事之前，韩青得先把他的出行安置好：
他本身是一无所有的来的，除了一些被安装——因为取不下来所以约等于没有可用价值——的设备，全身最贵的也就那件白色研究服。
但直到现在那个把自己从柯弥邦救出来的人或者那个从柯弥邦外找自己“合作”的人甚至柯弥邦的人都没有来找自己麻烦。帕尔茜也在一边表示“先生”会保护他的安全。虽然不能相信，但自己总不至于一直不进食洗涮，他现在甚至连其他的衣服都没有……
帕尔茜之前给了韩青她的类似购物卡的东西，让韩青随意挑选他自己需要的用品。但韩青出去之后便找不到路了，随身终端也没有没有连接……就这样，韩青稀里糊涂地把购物变成了散步。
韩青回来后，帕尔茜还为既没有更详细地告知路途也没有帮助激活终端而责怪过她自己。
面对帕尔茜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放进去的韩青着实有些尴尬。他徘徊在房间门口，选择了尬聊来转移身边女孩的注意。
他已经问过了帕尔茜的目的、归属、生活情况等等，帕尔茜都一一详细地给了说明，虽然不知道可不可信。这让韩青一时间不知道还能聊些什么，他面对陌生人时总能很从容，但面对重视的人时却总会很拘谨。嗯，大概韩青已经认准帕尔茜为重要的人了吧。
“你……多大了？”韩青最后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话一出口，韩青便恨不得立刻打自己一耳光——怎么问了个这个！
如今人类的寿命“大限”早被科技拔到了非常高的水平，生理状况与外貌又彻底与年龄分道扬镳。人，尤其是女人，总是拒绝不了美化自己。到了现在，几乎没有谁没有经历生理改造。但这只是常识，却不是能嘴上说出来的“事实”。因为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能被赞扬“天生丽质”，而不是“你的生理整形师水平真高啊”。渐渐的，在这种普遍心理的因素影响下，现代人与人社交时，只得根据外貌去辨认他/她希望你认为的年龄段，而不是直接去问对方。很多时候，这样的询问能导致对方立刻请辞。
在韩青慌慌张张地想要想办法挽回但大脑却一片空白的时候，那个依旧没有多少音调变化的女声已经响起：
“十六岁。韩青教授。”
帕尔茜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情感波动，十分平淡地回复了韩青的问题。
但在一般社交中，这个“十分平淡”，是忍让甚至宠溺的表现了。
虽然平时对社交没什么参与，但韩青对于这种基本认识还是有的。他不免有些惊讶。
但更让她惊讶的是，帕尔茜说的是实话。
因为她在说话时还从终端上找出了她的入学证明。如果上面的文字没有说谎，帕尔茜确确实实是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女。
韩青看了看眼前的女孩，又看了看那个入学证明，再看了看女孩。最后，那双充满真诚的眼睛让韩青相信了：人们口中的天才正站在自己眼前。
韩青不免对帕尔茜更加好奇，之前她已经说过，她是在“辰积”空间泡中出生的，而且在其中生活了很久。
空间泡中长大的人，却能以如此年纪站在这里。这也是韩青倍感惊讶的原因之一。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韩青问。
“由先生安排。”她的回答照样简单、单一。
这一点帕尔茜之前和韩青交代过，这让她在重复时有些疑惑这样做的必要性，她的脑袋随之轻微歪了一些。
韩青尴尬地笑了两下，进一步问：“可以……详细一点吗？比如说，你有经过正规考试吗？成绩如何呢？又或者……你入学的原因呢？是自愿还是单纯的安排呢？”
韩青带着诱导小孩子的心态说着这些话。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对帕尔茜产生了这种冲动，他总觉得，眼前的女孩理智和能力是那样的优秀，但却总有点缺乏常识？就像……小孩子一样。但她有缺乏小孩子的活泼，而且是十分严重的缺乏。
自从心里出现这个认识后，韩青总是不知不觉的把帕尔茜当做需要照顾的小孩子对待。虽然知道目前为止都是她在照顾自己就是了。
因为这种心态，韩青竟然流畅地说出了很长的话。
但这话太长了，里面包含了太多问题。这让帕尔茜稍微花了一点时间去梳理。
“嗯……首先，入学的动力，嗯，就是先生的安排。但……这里是我熟悉的地方……我……喜欢这里。”好像涉及到了一些不擅长说的话，帕尔茜的言语不太流畅。
韩青看了出来，虽然不知什么原因，但帕尔茜确实是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这让韩青有些后悔问那么多。现在想想，好像是自己一直在问帕尔茜这里那里，却连关心都没有表达过……明明是一直这个女孩在照顾自己。
帕尔茜的话仍在继续：“至于考试……嗯……没有过那种事。但先生给出过一个作业，似乎就是在完成那个后……先生便带我来到了这里……”
“其他的同学并没有来……先生说他们去了别的地方……呃……这样看的话……那个作业是符合‘考试’的定义的吧？”
这一段话，帕尔茜说得很小心。她似乎是在尽心维护着谁，对自己的话语措辞很是谨慎。
韩青刚刚觉得，自己是经历经历了过于长久的被胁迫、被玩弄的生活，而产生了严重的受害者思维，并且从内心中缺乏了安全感，总觉得有人要利用自己害自己什么的……
他刚刚决定，自己要调整的心态，至少要装出正常的生活。这样，就可以避免那边的人过多的干涉自己的生活，比如帕尔茜……吗？
这并不意味着他会与那些敌人和解——他仍然将那些劫持自己的人视为敌人——相反，他会抗争到底。但正常的生活，也是迷惑敌人的重要事领之一。
很久之后，韩青才意识到自己注定做不到“正常”生活。
其中一方面原因，就是他的社交问题。比如他的聊天技巧。
在帕尔茜小心地措辞着回答了“考试”的问题后，韩青便好奇地追问：“这个近似‘考试’的作业内容，到底是什么？”
话出口后，韩青便看到了帕尔茜一向风雨不动的脸上出现了变化，那种变化一般被人们称为“为难”。
但不等韩青后悔，帕尔茜便已经结束了犹豫。她再次从终端上调出了一份文件，呈递给了韩青。
凭借能被柯弥邦选中的知识量，韩青很快便清楚了文件的内容。
也正是这个内容，让韩青这个科研领域的老炮儿睁大了眼睛：
“这……真的是你……写的？”韩青被震惊得有着口吃地说。
帕尔茜毫无变化的脸上透出一小股不知所措，她不知韩青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神情，却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那个……小帕尔茜，你刚才说……这是作业？”韩青继续问道。
“帕尔茜”这个名字总让韩青有种连读的冲动，他总觉得这个名字应该是“Parsy”，以至于说话时也会念成这样。而且，当他这样念时，他有时候忍不住在前面加一个“小”字，成为一种结合多种文字的称呼。
“嗯。”被称为“小Parsy”的女孩并没有什么疑虑，很信任地回答了韩青。
韩青更加难以置信了。
这是作业？这是只是作业？这只是给十几岁的孩子的作业？这只是给一个在空间泡中长大的十几岁的孩子的作业？
韩青忽然觉得，用“天才”来称呼眼前的女孩还是太保守了……不知是谁来教这么天才的孩子……心疼他/她一秒钟。
但韩青一把这个疑惑说出来，就迎来了帕尔茜的辩驳：
“不是的，先生他教的很好！我……虽然有时候跟不上，但先生是会再讲的！”
一向平淡得令人怀疑是否拥有感情的少女突然这样，让韩青有些意外。但转瞬后，韩青便发现了更让他意外的事：“虽然有时候跟不上”？
在少女说话时，韩青的嘴角难以察觉的扬起了神秘的角度。
还真是早就该反应过来的事：她一直那样重视的，就是教她的那个人。
这个“先生”，终于暴露了一点信息啊。
韩青看着有些着急的帕尔茜，想要继续说些话，但却又没说出来。
他心中不知在思考什么，最后，韩青眨了眨眼，重新看向了那份文件。
空间变化本就是极为尖端且费解的领域，在韩青印象里，塔缇斯老教授就是在这个领域白头的。
虽然已经清楚了帕尔茜在这方面的天赋，但就其内容来看，她也对那些忽大忽小的形象极为头疼。
在这个“作业”的后半部分，帕尔茜为了解释一些事，引入了很多的新事物，却没能假设出一个能完善她的公式的物理量。
那些引入的事物，就像旧时代里面对光速问题时，人们引入的“以太”一样。
但同时，韩青这代人面对这些问题就普通旧时代的人们面对光速问题一样的头疼。
韩青也和其他人一样。甚至不如其他人，因为他对这方面一无所知。他的声望只存在于“推演”领域。
但韩青又跟其他人不一样……因为他有M。
韩青是空间领域的小白，以至于他在看前面内容时没有产生任何联想。但当他看到了帕尔茜假设的那个公式时，韩青的数学直觉告诉他，这个式子需要M。
越向下看，韩青越能看出帕尔茜在写这些字时的苦恼，甚至还渗出了浓浓的疲倦……还有担心和害怕。
韩青笑了笑，感觉自己在电子形式文件中看出感情这件事着实有些不靠谱。
但那些被看出的感情是那样的真实。以至于它们唤醒了韩青心中的感性，让它在韩青心中与那一直工于计算的理性发生了争执。
韩青不知道最后是谁赢过了谁，但他感到这二者达成了共识：
他要把M告诉帕尔茜。
韩青只是隐约感觉到M可能适用于这个假设的式子。但他只是把M与其他量的关系告诉帕尔茜时，这个女孩的瞳孔便立刻兴奋地放大了。
少女的语气难掩兴奋：“韩青教授，你是对的……嗯……但这个式子是错的，先生之前也没有认可它。到现在……嗯，我想到新的式子了。”
看着帕尔茜开心的样子，韩青有种微笑的意图。但最后，韩青露出的笑容却带着深深的愁苦。
帕尔茜想要去找一些纸笔，毕竟这种程度的东西，放在电子屏上终究是让人不安。
但在帕尔茜转过身后，她又怯怯地转了回来。
“那个……谢谢，韩青教授。”
随即，韩青脸上的愁苦便消散了几分。
帕尔茜继续说：“那……可以请教你一个别的问题吗，韩青教授？”
少女就像一个听话地学生一样恳求着韩青。在她最后一个词说完后，韩青心中的感性立刻打倒了理性，让韩青表示他一定知无不言。
“嗯。”于是，少女开始叙述她的问题：
“星际战争中，在可以立刻到达目标并打倒目标的情况下，为什么要对目标采用限制等其他手段呢？”
“什么？”韩青一时间没有捋清楚，但他也大概明白了帕尔茜在类比什么，“你是说……”
“这本是先生给的第一作业，先生说如果是在想不出来也可以选择第二。我刚刚展示的便只是后者，”帕尔茜用着天真无邪的声音解释说，这让人根本不去想被欺骗的可能。
“可，那需要超光速运动……”韩青支吾地说。
他也明白，空间手段可以轻松地打到“超光速”，虽然那些物体严格地说其实是静止的。
他已经预料到帕尔茜会用这一点反问自己了。
但帕尔茜却说：“可超光速时刻都在发生啊。”
以一种较真的脾气，韩青想要告诉帕尔茜人类并没有把空间手段发展得多么普及。
可韩青还没有说话，帕尔茜便接着伸出两个手指拼成了一个没有相接的圆。她说：
“这里就有啊，韩青教授你身边也有，身体里也有，哪里都有的。”
韩青愣了一会，方才明白了帕尔茜说的东西：电子。
在人们开始探索微观领域时，便察觉到了电子那不讲道理的运动。
人们对微观领域没有办法实时检测，只能是这时看一眼，那时再看一眼。所有探测都是瞬时的结果，而非哪怕一微秒钟发生的变化过程。
在技术落后的时代，人们总被电子是如何运动的、怎样运动的、是怎样拥有能量的等问题困扰，并为此提出了很多假设。
人们都认为，这些问题会像其他难题一样，因科技发展而迎刃而解。
但结果是科技发展了，探索能力更强了，但探索得的结果却更邪乎了。
当人们用理论去想象电子时，认为它们是不断运动的。科技发展后，人们极其小的时间间隔去探测电子，发现它确实移动了很小地距离。这本应该是验证先前理论的一个证据，却差点颠覆了物理学大厦：
电子的“移动”距离确实很小。但这个“很小”在“极其小”面前，实在是太大了！
换句话说，这东西在一普朗克时间内移动了超过一普朗克长度的距离！
也就是说，如果数据真实，就算是按照最短的直线行进，电子的速度也远远超过了光速！
人们果不其然地考虑实验误差，于是做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次实验，但结果却是在一团电子种似乎拥有“超光速”的电子，持续不断地给科学家们的理智以高额暴击。
后来，“瞬移”这种观念被接纳后，这个现象才有了解释：电子并不是在“位移”，而是“瞬移”。
依现在的理论来看，这种“瞬移”更多地被解释为“空间变化”。
无论叫什么，这种形式的“运动”或者说变化是存在的——我们的世界是存在“超光速”的形式的！
在后来，人们见识了α、战过了β，也获得了空间技术。这更是“超光速”的可靠实现形式。
韩青是知道这种形式的，在“华鸣”事件后，韩青也理解到了被封锁的可能。但他却迟迟没有把这两点结合起来想问题，似乎他觉得后者是理所当然的。
在刚刚被帕尔茜提问时，韩青曾经想起了“黑暗森林”的世界观，但这种解释很快被帕尔茜问题的前提否定了。
那个前提，其实就是这个世界可以“超光速”的前提。
“黑暗森林”成立的基本前提之一，就是“光速”上限：任何有质量的物体，哪怕是一丁点的质量，都不能达到光速，更别说超越光速了。
在这个前提下，一个隔着数百万光年的行星上出现了一群猴子，这就需要人类高度关注，甚至不考虑而直接出手灭杀。毕竟人类最多只能看到它们几百万年前的样子，想要干涉也需要至少几千万年才能到达。
但只要没有这个前提，即那几百万光年人类可以瞬间跳过的话，那人类便不需要那样的警惕。甚至人类还会给那些外星猴子建立自然保护区，以免它们被盗猎者捉光。
这并不是说只要能“超光速”就不会有星际战争。恰恰相反，因为“超光速”的存在，星际文明反而会更频繁地发动战争。因为“超光速”让他们获取资源、发展自身的速度上升了太多太多。
但这些战争只会存在于达到一定高度的文明之间。
毕竟如果他们认为比他们低级的文明具有威胁的话，他们可以立刻灭了那个文明。这就是帕尔茜的问题的前提。
回到问题上来：
毋庸置疑，可以立刻打倒即没有威胁，外星文明为什么要封锁一个没有威胁的存在呢？
人类为什么会被封锁呢？
到底为什么呢？
韩青想了一些可能，但那些都是诸如“兴趣使然”的回答，没有任何意义。
即便答案真的是“兴趣使然”这种事，人类也需要提前想好更多的可能性，而非认定就是“兴趣使然”。因为它与科学完全脱节，绝非人类能争取的事。
人类的武器是科学，所以人类只能从科学角度出发。
但从这个角度出发的韩青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人类要被封锁？
到底为什么？
虽然回去的路上险些迷路，但韩青终归是完好地回来了。
走进门，便听到帕尔茜的询问：“韩青教授，您的住所和各类证件已经准备完毕，需要您的确认。”
韩青笑了笑，虽然自己无论怎么说都只是管图书馆的，但帕尔茜却坚持称呼自己为教授。自己问她原因时，她总说“先生是这样交代的”。嗯，有和易秋口中同样的人呢……
虽然可以确定他们是一伙的，但也不能完全信任这个招待自己的女孩，态度和性格本就是被骗术要求伪装的东西。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先生”的出现频率都有点高了……
但在思考那些事之前，韩青得先把他的出行安置好：
他本身是一无所有的来的，除了一些被安装——因为取不下来所以约等于没有可用价值——的设备，全身最贵的也就那件白色研究服。
但直到现在那个把自己从柯弥邦救出来的人或者那个从柯弥邦外找自己“合作”的人甚至柯弥邦的人都没有来找自己麻烦。帕尔茜也在一边表示“先生”会保护他的安全。虽然不能相信，但自己总不至于一直不进食洗涮，他现在甚至连其他的衣服都没有……
帕尔茜之前给了韩青她的类似购物卡的东西，让韩青随意挑选他自己需要的用品。但韩青出去之后便找不到路了，随身终端也没有没有连接……就这样，韩青稀里糊涂地把购物变成了散步。
韩青回来后，帕尔茜还为既没有更详细地告知路途也没有帮助激活终端而责怪过她自己。
面对帕尔茜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放进去的韩青着实有些尴尬。他徘徊在房间门口，选择了尬聊来转移身边女孩的注意。
他已经问过了帕尔茜的目的、归属、生活情况等等，帕尔茜都一一详细地给了说明，虽然不知道可不可信。这让韩青一时间不知道还能聊些什么，他面对陌生人时总能很从容，但面对重视的人时却总会很拘谨。嗯，大概韩青已经认准帕尔茜为重要的人了吧。
“你……多大了？”韩青最后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话一出口，韩青便恨不得立刻打自己一耳光——怎么问了个这个！
如今人类的寿命“大限”早被科技拔到了非常高的水平，生理状况与外貌又彻底与年龄分道扬镳。人，尤其是女人，总是拒绝不了美化自己。到了现在，几乎没有谁没有经历生理改造。但这只是常识，却不是能嘴上说出来的“事实”。因为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能被赞扬“天生丽质”，而不是“你的生理整形师水平真高啊”。渐渐的，在这种普遍心理的因素影响下，现代人与人社交时，只得根据外貌去辨认他/她希望你认为的年龄段，而不是直接去问对方。很多时候，这样的询问能导致对方立刻请辞。
在韩青慌慌张张地想要想办法挽回但大脑却一片空白的时候，那个依旧没有多少音调变化的女声已经响起：
“十六岁。韩青教授。”
帕尔茜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情感波动，十分平淡地回复了韩青的问题。
但在一般社交中，这个“十分平淡”，是忍让甚至宠溺的表现了。
虽然平时对社交没什么参与，但韩青对于这种基本认识还是有的。他不免有些惊讶。
但更让她惊讶的是，帕尔茜说的是实话。
因为她在说话时还从终端上找出了她的入学证明。如果上面的文字没有说谎，帕尔茜确确实实是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女。
韩青看了看眼前的女孩，又看了看那个入学证明，再看了看女孩。最后，那双充满真诚的眼睛让韩青相信了：人们口中的天才正站在自己眼前。
韩青不免对帕尔茜更加好奇，之前她已经说过，她是在“辰积”空间泡中出生的，而且在其中生活了很久。
空间泡中长大的人，却能以如此年纪站在这里。这也是韩青倍感惊讶的原因之一。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韩青问。
“由先生安排。”她的回答照样简单、单一。
这一点帕尔茜之前和韩青交代过，这让她在重复时有些疑惑这样做的必要性，她的脑袋随之轻微歪了一些。
韩青尴尬地笑了两下，进一步问：“可以……详细一点吗？比如说，你有经过正规考试吗？成绩如何呢？又或者……你入学的原因呢？是自愿还是单纯的安排呢？”
韩青带着诱导小孩子的心态说着这些话。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对帕尔茜产生了这种冲动，他总觉得，眼前的女孩理智和能力是那样的优秀，但却总有点缺乏常识？就像……小孩子一样。但她有缺乏小孩子的活泼，而且是十分严重的缺乏。
自从心里出现这个认识后，韩青总是不知不觉的把帕尔茜当做需要照顾的小孩子对待。虽然知道目前为止都是她在照顾自己就是了。
因为这种心态，韩青竟然流畅地说出了很长的话。
但这话太长了，里面包含了太多问题。这让帕尔茜稍微花了一点时间去梳理。
“嗯……首先，入学的动力，嗯，就是先生的安排。但……这里是我熟悉的地方……我……喜欢这里。”好像涉及到了一些不擅长说的话，帕尔茜的言语不太流畅。
韩青看了出来，虽然不知什么原因，但帕尔茜确实是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这让韩青有些后悔问那么多。现在想想，好像是自己一直在问帕尔茜这里那里，却连关心都没有表达过……明明是一直这个女孩在照顾自己。
帕尔茜的话仍在继续：“至于考试……嗯……没有过那种事。但先生给出过一个作业，似乎就是在完成那个后……先生便带我来到了这里……”
“其他的同学并没有来……先生说他们去了别的地方……呃……这样看的话……那个作业是符合‘考试’的定义的吧？”
这一段话，帕尔茜说得很小心。她似乎是在尽心维护着谁，对自己的话语措辞很是谨慎。
韩青刚刚觉得，自己是经历经历了过于长久的被胁迫、被玩弄的生活，而产生了严重的受害者思维，并且从内心中缺乏了安全感，总觉得有人要利用自己害自己什么的……
他刚刚决定，自己要调整的心态，至少要装出正常的生活。这样，就可以避免那边的人过多的干涉自己的生活，比如帕尔茜……吗？
这并不意味着他会与那些敌人和解——他仍然将那些劫持自己的人视为敌人——相反，他会抗争到底。但正常的生活，也是迷惑敌人的重要事领之一。
很久之后，韩青才意识到自己注定做不到“正常”生活。
其中一方面原因，就是他的社交问题。比如他的聊天技巧。
在帕尔茜小心地措辞着回答了“考试”的问题后，韩青便好奇地追问：“这个近似‘考试’的作业内容，到底是什么？”
话出口后，韩青便看到了帕尔茜一向风雨不动的脸上出现了变化，那种变化一般被人们称为“为难”。
但不等韩青后悔，帕尔茜便已经结束了犹豫。她再次从终端上调出了一份文件，呈递给了韩青。
凭借能被柯弥邦选中的知识量，韩青很快便清楚了文件的内容。
也正是这个内容，让韩青这个科研领域的老炮儿睁大了眼睛：
“这……真的是你……写的？”韩青被震惊得有着口吃地说。
帕尔茜毫无变化的脸上透出一小股不知所措，她不知韩青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神情，却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那个……小帕尔茜，你刚才说……这是作业？”韩青继续问道。
“帕尔茜”这个名字总让韩青有种连读的冲动，他总觉得这个名字应该是“Parsy”，以至于说话时也会念成这样。而且，当他这样念时，他有时候忍不住在前面加一个“小”字，成为一种结合多种文字的称呼。
“嗯。”被称为“小Parsy”的女孩并没有什么疑虑，很信任地回答了韩青。
韩青更加难以置信了。
这是作业？这是只是作业？这只是给十几岁的孩子的作业？这只是给一个在空间泡中长大的十几岁的孩子的作业？
韩青忽然觉得，用“天才”来称呼眼前的女孩还是太保守了……不知是谁来教这么天才的孩子……心疼他/她一秒钟。
但韩青一把这个疑惑说出来，就迎来了帕尔茜的辩驳：
“不是的，先生他教的很好！我……虽然有时候跟不上，但先生是会再讲的！”
一向平淡得令人怀疑是否拥有感情的少女突然这样，让韩青有些意外。但转瞬后，韩青便发现了更让他意外的事：“虽然有时候跟不上”？
在少女说话时，韩青的嘴角难以察觉的扬起了神秘的角度。
还真是早就该反应过来的事：她一直那样重视的，就是教她的那个人。
这个“先生”，终于暴露了一点信息啊。
韩青看着有些着急的帕尔茜，想要继续说些话，但却又没说出来。
他心中不知在思考什么，最后，韩青眨了眨眼，重新看向了那份文件。
空间变化本就是极为尖端且费解的领域，在韩青印象里，塔缇斯老教授就是在这个领域白头的。
虽然已经清楚了帕尔茜在这方面的天赋，但就其内容来看，她也对那些忽大忽小的形象极为头疼。
在这个“作业”的后半部分，帕尔茜为了解释一些事，引入了很多的新事物，却没能假设出一个能完善她的公式的物理量。
那些引入的事物，就像旧时代里面对光速问题时，人们引入的“以太”一样。
但同时，韩青这代人面对这些问题就普通旧时代的人们面对光速问题一样的头疼。
韩青也和其他人一样。甚至不如其他人，因为他对这方面一无所知。他的声望只存在于“推演”领域。
但韩青又跟其他人不一样……因为他有M。
韩青是空间领域的小白，以至于他在看前面内容时没有产生任何联想。但当他看到了帕尔茜假设的那个公式时，韩青的数学直觉告诉他，这个式子需要M。
越向下看，韩青越能看出帕尔茜在写这些字时的苦恼，甚至还渗出了浓浓的疲倦……还有担心和害怕。
韩青笑了笑，感觉自己在电子形式文件中看出感情这件事着实有些不靠谱。
但那些被看出的感情是那样的真实。以至于它们唤醒了韩青心中的感性，让它在韩青心中与那一直工于计算的理性发生了争执。
韩青不知道最后是谁赢过了谁，但他感到这二者达成了共识：
他要把M告诉帕尔茜。
韩青只是隐约感觉到M可能适用于这个假设的式子。但他只是把M与其他量的关系告诉帕尔茜时，这个女孩的瞳孔便立刻兴奋地放大了。
少女的语气难掩兴奋：“韩青教授，你是对的……嗯……但这个式子是错的，先生之前也没有认可它。到现在……嗯，我想到新的式子了。”
看着帕尔茜开心的样子，韩青有种微笑的意图。但最后，韩青露出的笑容却带着深深的愁苦。
帕尔茜想要去找一些纸笔，毕竟这种程度的东西，放在电子屏上终究是让人不安。
但在帕尔茜转过身后，她又怯怯地转了回来。
“那个……谢谢，韩青教授。”
随即，韩青脸上的愁苦便消散了几分。
帕尔茜继续说：“那……可以请教你一个别的问题吗，韩青教授？”
少女就像一个听话地学生一样恳求着韩青。在她最后一个词说完后，韩青心中的感性立刻打倒了理性，让韩青表示他一定知无不言。
“嗯。”于是，少女开始叙述她的问题：
“星际战争中，在可以立刻到达目标并打倒目标的情况下，为什么要对目标采用限制等其他手段呢？”
“什么？”韩青一时间没有捋清楚，但他也大概明白了帕尔茜在类比什么，“你是说……”
“这本是先生给的第一作业，先生说如果是在想不出来也可以选择第二。我刚刚展示的便只是后者，”帕尔茜用着天真无邪的声音解释说，这让人根本不去想被欺骗的可能。
“可，那需要超光速运动……”韩青支吾地说。
他也明白，空间手段可以轻松地打到“超光速”，虽然那些物体严格地说其实是静止的。
他已经预料到帕尔茜会用这一点反问自己了。
但帕尔茜却说：“可超光速时刻都在发生啊。”
以一种较真的脾气，韩青想要告诉帕尔茜人类并没有把空间手段发展得多么普及。
可韩青还没有说话，帕尔茜便接着伸出两个手指拼成了一个没有相接的圆。她说：
“这里就有啊，韩青教授你身边也有，身体里也有，哪里都有的。”
韩青愣了一会，方才明白了帕尔茜说的东西：电子。
在人们开始探索微观领域时，便察觉到了电子那不讲道理的运动。
人们对微观领域没有办法实时检测，只能是这时看一眼，那时再看一眼。所有探测都是瞬时的结果，而非哪怕一微秒钟发生的变化过程。
在技术落后的时代，人们总被电子是如何运动的、怎样运动的、是怎样拥有能量的等问题困扰，并为此提出了很多假设。
人们都认为，这些问题会像其他难题一样，因科技发展而迎刃而解。
但结果是科技发展了，探索能力更强了，但探索得的结果却更邪乎了。
当人们用理论去想象电子时，认为它们是不断运动的。科技发展后，人们极其小的时间间隔去探测电子，发现它确实移动了很小地距离。这本应该是验证先前理论的一个证据，却差点颠覆了物理学大厦：
电子的“移动”距离确实很小。但这个“很小”在“极其小”面前，实在是太大了！
换句话说，这东西在一普朗克时间内移动了超过一普朗克长度的距离！
也就是说，如果数据真实，就算是按照最短的直线行进，电子的速度也远远超过了光速！
人们果不其然地考虑实验误差，于是做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次实验，但结果却是在一团电子种似乎拥有“超光速”的电子，持续不断地给科学家们的理智以高额暴击。
后来，“瞬移”这种观念被接纳后，这个现象才有了解释：电子并不是在“位移”，而是“瞬移”。
依现在的理论来看，这种“瞬移”更多地被解释为“空间变化”。
无论叫什么，这种形式的“运动”或者说变化是存在的——我们的世界是存在“超光速”的形式的！
在后来，人们见识了α、战过了β，也获得了空间技术。这更是“超光速”的可靠实现形式。
韩青是知道这种形式的，在“华鸣”事件后，韩青也理解到了被封锁的可能。但他却迟迟没有把这两点结合起来想问题，似乎他觉得后者是理所当然的。
在刚刚被帕尔茜提问时，韩青曾经想起了“黑暗森林”的世界观，但这种解释很快被帕尔茜问题的前提否定了。
那个前提，其实就是这个世界可以“超光速”的前提。
“黑暗森林”成立的基本前提之一，就是“光速”上限：任何有质量的物体，哪怕是一丁点的质量，都不能达到光速，更别说超越光速了。
在这个前提下，一个隔着数百万光年的行星上出现了一群猴子，这就需要人类高度关注，甚至不考虑而直接出手灭杀。毕竟人类最多只能看到它们几百万年前的样子，想要干涉也需要至少几千万年才能到达。
但只要没有这个前提，即那几百万光年人类可以瞬间跳过的话，那人类便不需要那样的警惕。甚至人类还会给那些外星猴子建立自然保护区，以免它们被盗猎者捉光。
这并不是说只要能“超光速”就不会有星际战争。恰恰相反，因为“超光速”的存在，星际文明反而会更频繁地发动战争。因为“超光速”让他们获取资源、发展自身的速度上升了太多太多。
但这些战争只会存在于达到一定高度的文明之间。
毕竟如果他们认为比他们低级的文明具有威胁的话，他们可以立刻灭了那个文明。这就是帕尔茜的问题的前提。
回到问题上来：
毋庸置疑，可以立刻打倒即没有威胁，外星文明为什么要封锁一个没有威胁的存在呢？
人类为什么会被封锁呢？
到底为什么呢？
韩青想了一些可能，但那些都是诸如“兴趣使然”的回答，没有任何意义。
即便答案真的是“兴趣使然”这种事，人类也需要提前想好更多的可能性，而非认定就是“兴趣使然”。因为它与科学完全脱节，绝非人类能争取的事。
人类的武器是科学，所以人类只能从科学角度出发。
但从这个角度出发的韩青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人类要被封锁？
到底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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