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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下午四点半,我正在看视频,突然听见17床对他老伴说:“我肚子痛,快扶我起来去厕所,感觉要拉肚子了。”

    这可怜的人,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这下又开始受病魔的折磨了,他还没从厕所出来就又开始呕吐了,“小伙子,快帮我按铃叫护士过来,我家老头子不行了。”17床的老伴在厕所叫侄儿帮她按铃叫护士过来帮忙。

    侄儿急忙从陪护床上站起来,一边穿鞋一边按铃说:“护士站,快!17床在厕所快不行了!”侄儿说完穿好鞋就去厕所帮17床的老伴去了,我只能坐在床上干着急看着厕所的门口,“小伙子,快来帮我扶一下,我快扶不住了。”

    “婆婆,你松开,我来。”侄儿说。

    “慢点儿,小伙子,注意脚下,别踩着摔了。”17床的老伴提醒侄儿注意脚下。

    很快医生护士推着急救车跑到病房来了,进到厕所和侄儿一起把已经瘫软的17床从厕所扶出来,帮他在床上躺好,医生把所能用的监测仪器都给他用上了,看了一会他的情况后,照例是开了止吐止泻的药给他用上,把药用上,这里刚管用,他又说他肚子痛得不行,只见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接连不断的滚下来,医生只能给他止痛药,但效果不大,他痛得手用力抓住床沿,指甲就应该嵌入手掌的肉里去了,有血顺着他的指关节流了下来,他老伴哭着说:“老头子!出血了!快把手松开呀!你痛,你就喊出来吧!”但他却一声不吭,手也没松开,牙龈也咬出血了,但他就是不出一声,我想他应该是怕他老伴难过,更怕把她吓着了吧,没一会儿他就开始吐血,大口大口地吐血,病房里突然一下子来了好多的医生和护士,所有的治疗手段都用了,但是没有效果,他突然间的昏迷吓得她老伴魂不附体,医生命令护士马上给我转病房,护士不敢有半点怠慢,直接按铃让护士站的护士看那个病房有空床,半分钟没到就传回信息说22号床,“病人家属,快!把病人扶到22床去,快去!”医生对侄儿快速地命令道。

    没见过这场面的侄儿直接给吓傻了,呆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医生一看把一个大孩子吓傻了,语气稍微温和了一点说:“那小伙子,别傻站着呀!快把病人扶到22床去!你们也别过来了,东西一会儿护士给你们拿过去。”医生看着动作迟缓的侄儿命令身边的护士说:”你去帮他,注意导流管!”

    我们惊魂未定地被送到22床,一会儿护士就把我们的东西一样不落的全拿过来了,我刚在床上坐好,就有好事者21床好奇地看着我问:“17床不行了,是吧?”

    “你怎么知道的?”我好奇地看着他问,因为这是才发生的事,除了我和侄儿应该没人知道呀。

    “看你那惊讶的表情就知道你是新病号,是吧!”21床笑着对我说。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心里莫名地起了点反感。

    “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你住久了就知道了,每个病房呼叫护士站的紧急情况就像风一样,瞬间吹遍整个病区,我?老病号了,这种事见多了,能让医生护士一起推着抢救车跑向病房的,差不多那人也就没戏了,医生能做的就是让病人再多活两分钟而已。”他煞有介事地说,像个经验老道的江湖术士一样。

    大概半小时过后,就听见17床的老伴呼天抢地的哭喊声。那声音仿佛从绝望深渊发出的哀哀欲绝肝肠寸断心胆皆碎的哭声,在空阔的走廊里回荡,让闻者生悲泣下沾襟。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他死了!”他被自己言中的事感到骄傲。

    “好可怜呀!刚才吃饭时还好好的,这么一会儿人就没了。”我听着17床的老伴的哭声心生怜悯很难过地说,很讨厌21床那幸灾乐祸的样子,我真不明白这么悲惨的事,他是怎么做到的,让自己一点怜悯之情都没有的。

    “有什么好可怜的呀?这是好事!突发状况,死了多好呀!这是他的福气,你是不知道,他是胰腺癌,癌王呀!你不知道吧!很可怕的,我见过好几个胰腺癌的人慢慢地死在我面前的,那痛苦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唉,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懂。”他悲叹一声后,突然伤心地沉默了,也许是想起了那些伤心的场面了吧,又或许他想到了自己的将来,此时的他与刚才的他反差真大呀,他是怎样的人?让我有点好奇,但现在我心里的悲伤大过对他的好奇。

    很快外面走廊里响起了推车的沉闷声及纷杂的脚步声,最让人不忍听闻的就是那失去亲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当病房这边一切都归于平静后,下面停尸房那边响起了鞭炮声,这声音向世人宣告又一个人从此告别了这个多灾多难的世界进入了极乐世界。

    17床从住院到死亡就三天,在医院里住了两天,两次化疗后,就告别了这个多姿多彩有声有色的世界。想起他入院时的气定神闲淡定从容;想起他躺在病床上紧闭双目的样子;想起他最后一次吃饱饭时的心满意足;想起他跟他老伴交待后事时的理智大度。一切都是刚刚发生的,让人来不及细想,来得那么突然,让人措手不及,一个生命瞬间在自己眼前凋落,这化疗的突发事件对我的震撼就是我内心世界的十级地震,把我的精神世界瞬间就击得粉碎。

    我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了,就连21床对我说话,我也懒得理他了,他看我不理他,他也就闭嘴了,但他也只安静了一会儿的工夫又找23床聊天,我只知道他们在说话,但不知道他们说话的内容,因为此时我根本就不关心他们说的是什么?因为我陷入了悲观世界里去了,原本绚丽多彩热闹非凡的世界此时变得灰暗死寂,我眼里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活力,蒙上了一层死亡的阴影,世上的一切对我已没有任何吸引力了,就连抽积液带来的疼痛都没有引起我的注意了。

    侄儿看我那么悲观,一是不知道怎么安慰我,二是知道说什么都是多余,所以他也干脆保持沉默,此时说什么都会适得其反,与其喋喋不休的说过不停,还不如什么也不说来得好,我很感激侄儿此时的静默,他给了我足够的时间来重建我的内心世界。

    人是一个很复杂多变的个体,前一刻还是开朗大度的人,下一刻很可能就是个阴暗小气的人;前一分钟还夸夸其谈口若悬河,后一分钟就变得三缄其口沉默寡言;前一秒钟还是个坚强的斗士,后一秒钟变得不堪一击;在特定的环境下人的转变是捉摸不定变化莫测的。

    17床对我的影响可能是深远的,虽然他在我生命中昙花一现的出现过,然后又迅速的消失,甚至我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老伴的那句,“你痛你就喊出来吧!”可他至始至终没有哼过一声,这对我以后的影响是很大的,但我现在还体会不到,他现在带给我的感觉就是化疗的可怕,及生命的脆弱,生命脆弱到一阵风就能吹走。那个病房对我的意义现在还没有被发掘出来,我相信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会给我一定的启示的。

    晚上还是干妈给我们送饭来的,我说我不想吃,让侄儿先吃,可侄儿跟我一样经历了那件事后,也没有胃口,就先放在那儿,因为我不想说话,加上司机还在医院门口等她,所以我们让她放在这里先回去了。

    17床留在我脑子里的最后的样子挥之不去深深地印在我心里,我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的样子就会自动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他留给我的不仅仅是对死亡的恐惧,更多的是活着的坚强,我悲叹生命如此脆弱,不光是在自然灾害面前不堪一击,在癌症面前一样是一触即溃,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只能任其宰割听天由命。都说胰腺癌是癌王,是最痛苦的癌症,但他因为怕自己的老伴担心难过,硬是咬牙忍着不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这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做到,仅仅这一点就让我敬佩,心里由然升起的敬意让我知道生命的延伸意义,人活着不光是要自己快乐幸福,还要让家人快乐幸福的同时给他们一种希望,这种希望哪怕人死了它还一直在影响着自己的家人,并一代一代的一直传承下去。

    23床的病人与21床的病人看我一直不说话,以为我被吓到了,心里很是同情我,叫着我关心地问,“小妹妹,你这是第一次看到死人吓到了吧!”

    我听到他叫我小妹妹心里觉得很好笑,我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有人叫我小妹妹,这放在四十年前这么叫还行,现在这么叫太搞笑了,我转过头去笑道:“谢谢关心!我没事,我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小妹妹呢,你怎么想的呀?叫我小姐姐吧!”

    “看!看!看!她说话了,说话了就没事了,你刚才被吓坏了吧!人迟早都是要死的,其实想开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主要是你以前没见过,所以害怕是正常的,以后你见多了也就不怕了。”21床笑着说,我们三个病人里就数他精神最好,说话声音最宏亮最乐观,仿佛他把一切都已看透了,对生死不盲目追求,也不畏惧退缩,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有一点害怕,但更多的是被17床感动了,你刚才不是说过胰腺癌是最痛苦的癌症之一吗?可他从进入病房那一刻起到最后死亡时,他哼都没有哼过一声。”我看着他俩说。

    “是条汉子,我还真没见过哪个得胰腺癌的死前没叫唤过的,也许他是好人吧,所以老天爷让他少受苦,提前叫他到天上去报道去了。”21床说。

    “小妹妹,你是什么癌?”23床看着我问。

    “别叫我小妹妹,我都快五十了,听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我是天下第一大癌——肺癌。”我轻轻松松地说出了自己的病,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就像平时上班跟同事聊天一样随随便便的说了出来,没有一丝伤感,也不担心别人异样而同情的目光,还有那无关痛痒怎么听怎么别扭的毫无意义的安慰的话,在这里,反而很高兴地说出了自己的病,跟同样生病的人分亨自己的感受和成长经历;在这里谈癌症就像平时聊天一样,没有在外面的那种讳莫如深唯恐避之不及怕触及到癌症病人的痛处。

    “不让我们叫你小妹妹也行,告诉我们你到底多少岁?在这里年龄不是秘密,性别也不是问题,唯一的区分就是病人和好人之分。”21床大大咧咧地笑着说。

    “四十八岁,今年本命年。”我大大方方地笑着说出了自己的年龄,在这里还真没什么秘密可言,你的姓名性别年龄等等信息很详尽地写在床头卡上。

    “21床你要叫22床小姐姐,你才刚四十四岁,我今年五十五岁,刚办完退休没两个月就来这里报道了,也不知道哪个龟儿子提出的以后还要延迟退休,你看像我们这种现场工人有多少人到那时还能拿到退休金呢?我比你大七岁,叫我大哥,他比你小,叫他三弟。”23床这时也来了精神。

    “人家刘备关羽张飞他们那是桃园三结义,我们这是搞哪样?病房三结义呀?”我笑道。

    “我们癌症三结义,你是肺癌,我是食道癌,23床是胃癌,二姐,你同意不?”21床说。

    “我没问题呀,没血呀!要不你奉献一点出来,我们好歃血为盟呀!”我开玩笑道。

    “都什么年代了,还歃血为盟跪地叩拜指天发誓的,那些繁文缛节就省了,我们只要诚信二字就足够了,有难同享,有苦同当就行了,以后我们就是抗癌三斗士了哈,我们三兄妹有什么事相互支应一声哈。”21床笑嘻嘻地说。

    “好呢!既然都是拜把子的兄弟姐妹了,21床你就不能叫我23床了,要叫我大哥了。”23床笑着对21床说。

    “那你咋还叫我21床呢?”21床反应很快,马上就抓着23床说话的漏洞说23床。

    “你进入角色还挺快三弟,大哥失礼了!”23床说着向21床双手抱拳施礼赔不是。

    我看着这两活宝在那儿耍宝觉得很好玩儿,都几十岁的人了,还不知道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呢,还像老玩童一样不知道生活愁滋味似的,在那里说说笑笑的,好像那癌症长在别人身上跟他们无关似的。

    “小妹妹,你咋又不说话了呢?想什么呢?说出来我们听听?好笑的我们一起乐乐,伤心的呢说出来我们给你出出主意,帮你分担一点,我们都是拜了把子的兄弟姐妹了,有苦同享有难同当哟!”23床笑着对我说。

    “没有呀,我在欣赏我大哥和我三弟耍嘴皮子呢,你们接着说,我听着就是了,我这昨天才插的管子,说话会很痛的。”我笑着轻轻说道。

    “女人要都像你现在说话这样温柔的话,世界就太平了,现在母老虎太多了。”23床我的拜把子大哥看着他老婆笑嘻嘻嘻地说,他的女人我的大嫂只是白了他一眼没理他。

    “理解,手术后都是这样的,痛得要死,我们都是过来人,你的痛我们懂,你看我们都是真正接受过上帝之吻的人,这是我的伤疤,食道癌,这口子有点长哈,不过这也是我的战利品,它贯穿整个肋骨。”21床捞起衣服让我们看他的战利品,好触目惊心的一条大伤疤斜横在他的腋下肋骨处,看到他那条像蛇一样的伤疤,我这种微创手术在他面前简直微不足道了又何足挂齿呢。

    “我胃癌,医生原来打算给我做微创的,结果做了一半发现微创不行切不干净,还得来传统手术,又给我来了一刀,你看这是他们给我肚皮上绣的一朵花,怎么样漂亮吧!他说他那是上帝之吻,我这怕是花妖之吻了。”23床也大大方方的把他的伤口展示给我看,他上下左右各一个小疤痕,正中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别说要是上点颜色的话,还真像一朵花,与他的伤口相比,我的伤口相对他的伤口真的是无足轻重不足挂齿了。

    其实我知道他们给我看伤口的目的,不是想展示自己的好身材,不是想搏取我的同情,不是想用他们的苦难赢得我的敬重和仰望,不是想向我证实他们比我强大,当然更不是耍流氓,而是用事实告诉我,眼下的困难只要咬牙挺过去了就不算个事儿,我那点小伤口算得了什么呢?他们那么大的伤口那么痛苦的经历不一样都熬过来了吗?现在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在这里跟我谈笑自若欢声笑语的,我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呢,小菜一碟,没事的,根本不用放在心上,过两天就没事了。

    我现在就像处在极度贫困中的人,急需别人的帮助,急等米下锅一样,吃饱了这顿,还要下一顿,不仅需要现在有米下锅,还需要将来也有米下锅一样,贫困中的人可以等着别人来人相助,只要等下去就有希望,而我与处在贫困中的人不一样的地方是,我时间有限,等不起,我不仅需要精神食粮,还需要方法,我不仅要别人授人以鱼还要授人以渔。

    我们现在的情况就是心心相惜同病相怜,别人的苦口婆心抵不过彼此轻轻的一句话,我们的话对彼此都有举重若轻的力量,直达心底最薄弱最敏感处,并能在这里重新开创一个新的王国,这个王国里只有勇气无畏和快乐,在真正面对生死时千言万语有时真抵不过一个简单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