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血王座 » 霸权游戏(第十章 梦想)

霸权游戏(第十章 梦想)

    深秋季节,苍陵丘陵干燥异常,被朔风卷起的黄沙裹携着枯草,漫天飞舞,空气里满是呛鼻的尘土味。丘陵地带起起伏伏,极目皆是土黄的颜色。

    偶然会看到极少种过青菜和麦子的垄地,那是附近村民利用背风的丘陵坡地,千辛万苦才栽种上的,如今也都绿意全无,泛着寂寞的黄色。有些丘陵的坳弯里,散落着稀稀拉拉的小村落,居住的村民少得可怜。有的村民不愿住在村中,便在凹进丘陵的竖坡处打出窑洞居住,炊烟了无生气地袅袅升腾。

    为数不多的黄牛游荡着,在坡地里摇晃着尾巴啃食枯草。

    太阳已经升在半空,但漫天的黄沙仿佛吸收了大部分的光线,仅从那只遮挡着天空的大手的指缝里,撒漏下染了黄色的光。被染黄的云朵飘在空中,云影朣朦,给人压抑的感觉。

    无边无际的苍陵丘陵里,穿行着长长的骑兵军队,就像一条爬行的土鳖蛇,身上布满圆圈圈的灰色图案。战马践踏的土路上,扬起更多的沙尘,直呛得人喉头发痒。骑兵们头戴全盔,已覆盖了一层尘土,显得脏兮兮的。他们用灰色的丝帕遮住口鼻,呼出的气鼓动丝帕,好像青蛙胞胀的下颚。

    这支骑兵便是灰蛇战团。

    灰蛇战团建制较晚,被排在大陆七彩兵团第七名,著名战役是与橙象战团对垒,历经数日激战方得取胜。对于灰蛇战团排名榜上,许多大陆武士颇为不服,认为若非橙象战团建制不足,又分出一部分兵力,对付远在火龙川的炽火族,灰蛇战团是难以获胜的。

    对于外界说法,灰蛇战团一直憋着劲头,想要寻找机会再次证明自己。不过,随着昭皇改变强国之政,金亭、幽蓟、敕胡等王国纷纷归附,天下邦国不敢再触怒银夏,鲜少有大战机会让灰蛇战团一试身手。

    灰蛇战团装备精良,几乎与黑鹰铁卫军不相上下。骑兵们身上穿着锁甲,披好灰色方形甲片的板甲,小腿裹着灰黑的绑布,套进熟皮革连体筒靴里,靴筒外侧的囊袋里分别装着短剑和长鞭,悬挂在马鞍处的寒铁战剑透出寒意,与战马的环佩枫叶络头相碰发出轻响。

    骑兵们身体素质极佳,大多数乃是贵族出身,从小都受过剑师的指导,再经过多年战术磨练,战斗力可谓强悍。骑手系着灰黑色的斗篷,紧紧裹住了上身,贴附在马屁股上的下沿垂摆,随着行进的战马一起一伏。

    行进中的骑兵精锐右侧,有一处不高的小山丘,向阳的坡面上立着几骑高头大马,端坐着四五个人。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神色淡然,端坐在体健膘肥的大马身上,右手轻抚着马鬃。这匹大马披挂着灰黑马甲,如同一座灰黑雕塑,喷着热气,纹丝不动。

    男人被西京人尊为西伯,正是昭皇的弟弟周彰。

    他的坐骑叫做“灰风”,是一匹苍陵王国纯种宝马,脚力惊人,耐力十足,尽管已上了年岁,却依旧雄风不减。西伯与“灰风”颇有默契,几乎可以达到心意相通的境界,但凡遇到危急时刻,总能化险为夷。

    人的一生总有许多危急时刻。

    度过危机,天辽地阔;没有度过,安然以对。

    周彰全身包裹在灰黑的钢甲里,头上的铜盔罩住他大部分的脸庞,一双眼睛微微眯着,眼角挂着少许的泪痕。头盔上盘着一条蛇,蛇头雕刻在盔帽的正中央,张开的嘴里吐出蕊子,盔尖长长的,系在尖顶上的红缨在风中摆动。

    军旅生涯并不美好,但是会教人学会很多东西。

    对于周彰而言,保持高度的警惕和谨慎,是他征战多年学到的精髓。当然,征战沙场也留下不少印记,包括受伤的左手,以及后背的刀伤。

    周彰的左手按在包着宝石剑镦上,无法弯曲的无名指突兀地翘起。这柄剑名叫“碎石剑”,插在黑色的沙鱼皮剑鞘内,乃是铸剑大师霸言耗时三月打造,与“飞龙”诸剑并称。

    他的身后是一名掌旗兵。掌旗兵身强体壮,骑着高头大马,擎着一杆长方形军旗。大旗彩带随风飘飞,旗帜由灰色和黑色组成,中间绣着一条大蛇,卷曲的尾巴从白云中穿过,昂起的蛇头在云端回首张望。

    灰蛇战团分为奔蛇、腾蛇、蜴蛇、竹蛇和眼镜蛇五营。

    五位主将们骑在马上,散落在西伯的身后。有的战马来回踱着小碎步,有的战马打着喷嚏,有的战马则低下头四处乱嗅。

    为了我的权力梦,他们陪我再踏征途,不知道最终能否如愿?周彰幽幽地想着,背伤隐隐作痛。

    掌令官林兴骑着马,从小山丘下跑上来,到了西伯的身边。

    林兴的大伯名叫林充,曾出任西京镇守,与周丕并称为帝国柱石。林充虽然比周丕年长不少,但治军极为严厉,以一己之力为帝国把守西境,令西南和西北的各国不敢贸然进犯。

    后来,襄帝乱政引发动荡,南方蛮戎有意北上,林充便率领手下精锐和橙象大军激战。尽管此战未分出胜败,但林充后背中了两箭,以至落下病根,而林兴的父亲林雪战死沙场。

    眼见帝国被襄帝拖入泥淖,林充不免心急如焚,决定支持周丕取代襄皇。后来,周彰娶了林充的女儿林慧,确保两大家族缔结盟约,一心一意地对抗襄皇及其党羽。

    对于权贵而言,联姻结盟最为老套,但是也最为实用。

    有了林家鼎力支持,周丕乘襄皇征途暴毙之机,坐上了血王座,重启了帝国的霸权时代。至于周彰自己,则取代老丈人林弃,接替出任西京镇守,在帝国的地位更加显赫。

    “西伯,灰蛇战团五营骑兵行军迅速,已经过了最难走的蚯蚓丘陵,再往前走就是旱蜥丘陵。”林兴罩住口鼻的灰黑丝帕一张一翕。

    “辎重营到了哪里?”

    “辎重骑兵营正在全速赶来,最快一个时辰之后,就能通过此地。”

    “很好。”

    “越过旱蜥丘陵之后,如果大军兼程赶路,只须一日时间,就能赶到苍陵的走马川。”

    “嗯,从走马川再到函陵,灰蛇战团行军便顺畅许多了。林兴,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这条路吗?”

    “这条艰苦的丘陵小路行军虽难,但从战略角度上来说,却可以缩短战团长途奔袭的距离,也可以避开苍陵南疆几座坚固城池,以及城内防御守军。”

    “没错。”

    苍陵地广人稀,建国之后仍面临夷、蕃、狄和党威胁,与西京也有一大段相连接的边境。为了保卫王都,苍陵王在粮米主产区疆域,修筑了苍城、响溪和茂陵三座大城,控制王国大道的要冲。丘陵地带行军极难,函陵与西京距离又很远,故而苍陵只建了几座小石城。

    李冥、攀史和项荡分别是南疆三大城城主,各自统率一支守军,战斗力虽然远不如灰蛇战团,甚至比不上西京守军,但周彰却不能不重视。

    不过,苍陵军中不乏懂得用兵之人,大督单梁与寒川秦简便是其中之一。单梁擅长用兵,治军不俗,还招募一些游牧流民,试图练成一支强军。无奈他被人排挤,在苍陵很难施展。

    秦简则出身于小贵族。他早年参军与伍,因作战勇敢善于谋断,逐渐成为一名将领,并在同烈马、响马等部落作战中,抢夺了烈马河东的土地,立下了赫赫战功。正因如此,单梁力荐苍陵王,封秦简为寒川城主,阻挡烈马等部落东进。

    虽然单梁和秦简有领兵之能,但对于西京灰蛇战团而言,西伯自信自己的精锐战斗力,苍陵没有军队能够敌挡。

    当然,他没有必要沿王国大道北上,毕竟攻占城池浪费时间,而与敕胡王国相比,西京离苍陵都城还是太远了,周彰希望赶在铁铎前到达函陵。

    解决完苍陵王国,我还有更大的难题要解决。周彰一边轻轻咳,一边暗自想道。

    “西伯,我派出的人有了回信。”林兴压低了声音对周彰说道。

    “结果如何?”

    “箴言堂与预言堂众口一词,都说民间流传的预言与他们无关。”

    “这怎么可能?北靖一直默默无闻,泰德也无心权谋,岂会一下子被传为北方王者呢?”

    “也许是泰德自己散布呢?”

    “泰德?你的意思是说,泰德散布消息,想要试探各方的反应?”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西伯,如果皇位争夺到了关键时刻,北靖镇守的支持会有重要的作用。”

    “泰德想用支持换得北靖自立,使他自己成就王者霸业?”

    “谁不想在乱世中浑水摸鱼呢?”

    “你不了解泰德这个人。”

    “人终归是会变的。”林兴的眼睛望着周彰,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光芒。

    “通知部队星夜兼程,明天一早,我要站在走马川城下。”周彰声音沙哑,就像军刀在磨刀石反复磨擦。

    林兴重新打马跑下小山丘,到军队的后方吩咐交待去了。

    天地会变,人心亦会变。

    看着林兴远去的背影,周彰突然之间觉得很悲哀。

    西伯抓着马缰绳提了提,用马靴上的银马刺夹紧马肚,向坡下疾驰而去。五位蛇营主将抖开缰绳,一起跟随周彰跑下了土丘。

    下山的坡路上扬起了更多的烟尘。

    在路过一处丘陵山坳弯里的小山村时,一个满脸灰尘的村民站在村口,弯曲着身体立于羊肠村路一旁,手牵着两头骨瘦如柴的山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被风沙吹拂多年,皲裂的黄脸膛像一只龟背,眼角低垂,显出顺从的样子,头上的包巾被风吹得快要脱落,却还在不屈不挠地坚持。

    西伯驱马从村民的身边奔过,与他的眼睛对视一下,村民往后闪躲着退了一步,将耷拉到地上的破麻绳攥紧。他不担心自己的命,倒担心自己的羊呢。西伯一边想着,一边回过头继续向前。

    迎面吹来的风,将周彰的灰黑斗篷掀起来,身影在风沙里渐渐隐没不见。

    旱蜥丘陵在蚯蚓丘陵的西北方,地势更高,植被更少,村庄更是少见。两大丘陵西边是绵延千里的茂山,越过茂山后便是大雁湖。大雁湖虽不及青冥湖大,但水域面积亦有数百里,只因地势较西为低,故而难以灌溉茂陵、响溪和苍城东境土地。

    周彰虽未亲至苍陵各地,但他对该国地理了如指掌。

    烈马河自雪山南麗奔流,成为苍陵与天域高原界河,水流湍急其势颇威,如果不能因势利导,极易发生大的水患。可是,如果在烈马河上游筑坝,便可驯服狂浪大河,使其为苍陵所用,灌溉西境土地,增加可开垦的田地。若再有水利名匠指导,注入青冥湖和雪湖的烈马河,亦可继续向东引渠,丰腴函陵高原的西疆劣土,再为苍陵增添万亩良田。

    在周彰的计划之中,苍陵早晚将归于自己,只是眼下暂由莫氏为王而已。对于如何治理苍陵,周彰早已做过全盘考虑,除了西疆之外,如何擅用改造两大丘陵,使之成为能够耕种的良地,他也曾大费脑筋思索。西伯做过设想,开掘茂山中的峡谷,利用地势引大雁湖水东流,汇集茂山溪流引入丘陵,再迁徙大量无田农夫,经历多年辛勤开垦,必可改变此地风貌。

    西伯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灰蛇战团已奔了数里,离过丘陵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朔风已经稍稍减弱了威力,加上丘陵山坡较为陡立,风势就更小了一些。路边的枯草原本已经衰败,被战马的铁蹄踩踏之后,全都倒伏在路边。

    这片更加广阔的丘陵地人烟极少,天空中飞着的苍鹰,跟随着战团行进的路线俯身盘旋。它希望能有不错的运气,捉到掉队的羸弱的马或者人,填充咕咕叫的肚腹。

    天色更加昏暗,月亮就要升起来了。

    西伯的脑门上渗出了汗珠,久坐的臀部酸痛麻木,腰身也有些疼痛,插在铁质绳状马镫里的脚掌,像踩在蓬松的棉絮之上。连续几日的急行军,已让西伯身体吃不消。

    自己不再是年轻的小伙子了。周彰无奈而凄凉地想道。

    年轻多么好啊!拥有无限可能,存在无限机会。周彰不由得叹了口气。

    “西伯,不如我们找处背风的丘坳稍做休整吧,我担心就算骑士们受得了,战马也吃不消啊。”奔蛇营的主将郗戟策马来到西伯的身旁,相差了大约半个身位。

    “你再担心我的身体吗?”

    “毕竟西伯不希望看到一支疲惫之师,出现在走马川的城下吧!”郗戟继续劝说道。

    “好吧,让掌令官通知前锋,找一处背风地原地休整,补充体能,做好警戒,一个时辰以后再出发。”

    前锋的马队速度慢慢降了下来,整支队伍也相应地减缓了脚步。

    在太阳完全落山前,西伯已经坐在软铺垫上。他的身边围着五位主将,其他副将们或蹲或坐,全都围绕着周彰。随从和刺童在干燥土地的软垫中间,摆放了一只折叠小桌,上面堆着干粮袋和水袋。刺童将灌满清水的水袋递给西伯,周彰一边咬着卷了长条酱肉的干烙饼,一边喝着水望向天空。

    长空之上,月亮淡白的阴影已经显露,周围是灰暗的颜色,惨淡的光覆盖着丘陵山坡,也笼罩在显出疲色的军团队伍身上。

    自从陪着兄长周丕征战四方,平定了银夏帝国原属疆土,继而又令望海、廊中重新臣服之后,周彰几乎再也没有经历艰苦的军旅生活。然而,他坐镇西京没有安于享乐,与灰色战团将士常常吃住在一起,以至于被西京军民赞誉颇高,认为他有贤君之德,具备明主的潜质。

    对于这些话,周彰从来都是一笑置之,甚至不让人们再多加谈论。

    但是,从内心角度出发,周彰对这种评价是十分在意的,或者说是刻意希望的。拥有、掌控、运用、发挥权力,如同一弯耀眼的新月,一直挂在周彰的脑海的苍穹上空,让他着迷,令他魂牵梦绕。

    周彰绝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但却是一个有梦想的人。

    周彰坚持认为,一个人如果没有了梦想,就无异于一个死人,哪怕那个梦想遥不可及。

    为了梦想,周彰更会选择隐忍。

    在西京执政多年,周彰看清楚很多事,也看清楚很多人,更看明白若无强悍的军力加持,再大的野心与梦想也实现不了。正因如此,周彰对灰蛇战团的训练近乎苛刻,装备不亚于黄金战团、黑鹰铁卫军,希望将来决胜时刻不负所托。

    周彰咀嚼着干烙饼,嘴角浅浅的兔瓣疤痕一鼓一鼓地。出征之时,周彰新剃的面部已经有胡茬冒了出来,颌下长须粘着干烙饼的碎面屑。

    一个新时代即将到来,无论功成与否,我都会无怨无悔。周彰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说,脸上则露出惬意的笑容。

    人对别人展露笑颜不难,难得的是对自己能够会心地微笑。

    你还记得上一次对自己微笑是什么时候吗?

    周彰疲惫的感觉消失之后,脑子想起了很多往事。他想起十几年前,自己从昭阳出发时,心气是多么地高啊!他闭上眼睛,感叹时光如梭。

    当时,昭皇意气风发,周彰亦趾高气扬。

    两个人一起并行,走在昭阳城外的王国大道上。镇守西疆边塞的军队将领、令旗官和随从们,远远地立在王国大道两侧,整装待发。陪同昭皇给西伯践行的帝国朝臣们,站在他们的身后驻足等候。

    “周彰啊,此去西京遥遥千里,路上一定要小心。”昭皇脸上的表情严肃而带着期许。

    “皇兄,请放宽心,咱们兄弟一起平定天下,什么风雨没有经历过。”西伯回答得满不在乎。

    “王弟,你可知道为什么派你去镇守西京,督管西北和西南的军务吗?”昭皇的口气和缓,带着兄长对弟弟的护佑。

    “西南平定最晚,朵国、花国、梧国、桐国、斧国和棘国比较弱小,荆国彊域不小,然而开蒙较晚倒也不足为虑。只是蛮戎虽然臣服,但军事实力经历大战重创后,没有受到致命性的削弱,应该是皇兄的一块心病。”

    “西南诸国农耕生产不足,勉力维持百姓生活尚可,再积聚力量对抗王师,恐怕暂时还没有这个胆量。何况天湖周围还有不少原始部落,只要帝国可以稍加利用,便可以牵制诸国。你再接着说。”昭皇一边微笑,一边继续往前走。

    “西北地广人稀,苍陵国土多是丘陵地带,所以皇兄扶持苍陵成为王国,为帝国培养良马。这些年,苍陵确实对帝国非常忠心,除了保证供应帝国的军马,还派出部队参与平定廊中,对于西北强国敕胡也起到了抑制的作用。但苍陵晋升成王国后,不断收复周围弱小部落,其军事实力不断增加,如果再得到西边的十几个强大游牧部落,吞并南部的籓、党、夷、狄等国,将成为银夏帝国后方的隐患。何况苍陵王国面对帝国直属版图西京,有居高临下的地势优势,若是强盛后挑衅帝国冲击昭阳,对于皇兄的霸业就又生变数。所以,西北驻军十分必要,我会盯紧苍陵,不让其有做大的可能。”西伯回答着。

    “苍陵王谨小慎微,游牧部落难以控制,敕胡虎视眈眈,部队战斗力也不强,所以苍陵之虑虽有,但还不是关键。”

    “西京五镇分布在夏江两岸,控制着下苍岭与樟岭间最狭窄的江段,管辖十分重要的玉陇渡。域内夏江大坝如同咽喉,可谓嵌制东西部的最重要的水路通道,与银河大坝一样是水师东进之门户。帝国设有江南和江北两座驻军大营,保护水师门户,相互之间可为倚仗,防止敌人偷越夏江。如果铜古或是蛮戎发生动乱,抑或威胁帝国霸权,我可率军顺流而下,与帝国主力大军互为呼应。尤其是对于金亭这个强国,我知道皇兄心中早有戒备,即便金亭王没有挑战帝国之心,西京大军也足以对其形成威慑,令金亭王那个老家伙不敢轻举妄动。”周彰有点不自信地说道。

    “王弟,你和我一起南征北战,平定天下,确实屡立战功,成长不少。如果论起军事战略,帝国治下王侯诸国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与亚夏大陆互相制衡的外族形势分析,你早就了然于胸,我一点也没有怀疑。但这并不是我安排你去镇守西京的唯一目的,或者说不是重要目的。”昭皇停下了脚步,身上的皇袍在风中裙裾飘扬。

    “王弟愚钝,还请皇兄明示。”西伯有些不解地看着昭皇。

    “天下虽然平定,但是强大的各诸王国和侯国之间,只是保持着表面的和平,相互角力的大国依旧在暗自拉拢小国结盟。更重要的是,为了平衡这些王国,或者说得到这些王国的支持,我不得不在辅政大臣的用人上加以考虑。望海和幽蓟都有族人担任辅政,与雷霆、铜古甚至敕胡关系亲密的人也被安排列于朝堂,而金亭王国曾助我平定廊中,没有其国中族人入朝担任要职,金亭王早就耿耿于怀。不久前,金亭王上表希望我迎娶他的女儿缇谧,首辅和其他几位辅政大臣虽然有所担心,怕金亭借机向昭阳渗透势力,但我却不得不接受金亭提议。”昭皇说着转向了西伯,眼神里闪过一丝无奈。

    “这些年,廊中地区战火频频,北方幽蓟、望海等国互有征伐,蛮戎、铜古也在吞并周边小部落,故而帝国扫荡天下可以利用各国嫌隙。金亭王国虽然也进行领土扩张,却采取相对稳健的打法,侵占之地的贵族都保留了一定权力,加之金亭黄金威力,王国实力与日俱增。”

    “既然金亭国力日盛,皇兄更该寻机打压啊!”

    “金亭王族野心勃勃,一直对廊中地区虎视眈眈,甚至想要黄金与各国特产挂钩,取代帝国苦心建立的白银制度,成为霸权游戏的胜者。但如果能够得到金亭支持,建立姻亲关系,我便可以利用其牵制南方诸国,然后放手扫平北方沙驼部和熊族的威胁,真正实现大陆一统,成为与庄帝同样伟大的人。所以说,金亭既是一只猛虎,也是一只金虎,全在于我如何利用。”

    “但是若金亭公主嫁到昭阳,昭阳城内的局势就会更加复杂,而你留在昭阳势必会成为各方争取的对象。你的个性过于桀骜不驯,很难不给他人以可乘之机,万一被不怀好意的人利用,结果就不好收拾了。我不希望你重蹈你二哥的覆辙,对你而言镇守边塞是最上佳的选择,也可以磨砺你的意志让你更加谨慎和成熟。”昭皇顿了一顿,紧紧盯住周彰的双眼,让他感觉到无比的压力。

    “最关键的是,眼下我膝下没有子嗣,你二哥远在海外,你就是目前理论上唯一符合礼法的帝位继承人。我不想你沉浸在纸醉金迷之中,更不想你在昭阳遇到危险。西部边塞虽然苦寒,但毕竟是主政西京,又临近夏江,你应该很快就能适应。况且你带走的部下,曾参与平定亚夏大陆,虽不及黑鹰铁卫精锐,但也是强悍之师,安全保障自然没有问题。”

    “皇兄放心,我从来没有想过继承皇位,只想和你实现统一大陆的霸业。”周彰说的是心里话,或者说至少在当时情景之下,他确实如此思索。

    哥哥周丕曾娶帝国贵族季孙敖之女,两个人恩爱无比,夫唱妇随其乐融融。只可惜女子薄命,季孙敖之女撒手人寰时,未给周丕留下一男半女。周丕心感爱妻,故而多年未娶,众多贵族劝解,却未曾改其之心。

    不过,周丕当上昭皇之后,心性突然有所转变,甚至到北靖见了泰德之妹,竟有心力排众议迎娶为妻。如果不是芮隐等人横加阻拦,也许当今帝国之后便是泰姝了。

    “我知道你的心性。我虽然会娶缇谧为后,但绝不会让有金亭血脉的孩子出生,将来作为皇位继承者坐上血王座。只有你,周彰,才是我心中最佳的皇位继任人选。我必须让你没有羁绊和束缚,远离昭阳城内的纷争,磨砺意志和品行。”

    “王弟虽死不能报皇兄之万一,一定不辱使命,稳定西北和西南的局势,护佑帝国和皇兄。”

    当时,尚还年轻的周彰没有想到,周丕会为他考虑这么周全,也没有想到昭皇对他寄予了这么大的希望,泪水不由自主地从两颊流了下来。他单膝跪地,仰头望向自己的哥哥,感觉银夏帝国大帝无法复加的威仪。

    随西伯一同镇守边塞的将士们,纷纷翻身下马,远远地跪在王国大道的两侧,黑压压的一片。落在附近树梢上的乌鸦和松雀鹰,被如此阵势惊飞起来,发出鼓噪的声音。

    “但愿你能明白我的苦衷。”昭皇的话响在十几年前,亦响在当下周彰的耳边。

    往事历历在目,然而斯人已逝。

    这些年来,他一直驻守西京,谨尊皇兄之命,兢兢业业,脾气秉性已经改变不少。尽管周彰有多次可以返回昭阳,向皇兄述职陈情的机会,但却一次次任机会流逝。在他的心里,除了昭皇的嘱托和身上的责任,周彰已渐渐有了自己的一番打算。

    收到首辅大臣芮隐传书,获悉昭皇病重来日无多,周彰便抱着极大的希望,期盼昭皇能下诏调他前往昭阳,确立他的皇位继承权。

    然而,辅政大臣们多次请昭皇明示,希望周丕立下继承者,周丕都没有答应与明确。

    为什么?难道是我做得不够吗?周彰对于昭皇琢磨不定的态度极为不满。

    帝国新君产生的方式只有两种:贵族共同推举和皇室成员继承。

    西伯知道,眼下帝国之内,声望足够高的大贵族,只有项公一人。不过,项公一直表现极为低调,从不参与朝政、党争,更视权力为洪水猛兽。周彰曾经通过芮隐了解到,项公明确表示不愿坐上血王座。

    如果项公不参与竞争,那么无人再有实力,以贤者身份被推举登上帝位。如此一来,继任者只会是昭皇亲族,或者是他的皇后缇谧。

    缇谧身份贵胄,又有金亭王国支持,的确是自己的劲敌。然而,缇谧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没有为昭皇生下子女,而自己却有一个女儿。依照礼法,周彰有昭皇血脉传承的女儿,会为自己争夺帝位大有助力。

    然而,周彰知道自己并无胜算,因为如果有辅政大臣提出动议,八大王国就可以通过投票,影响帝国皇位的归属。正是出于这一原因,周彰才冒险做出决定,控制苍陵、联络敕胡。假如芮隐协调得力,幽蓟、蛮戎与铜古也支持自己,那么帝位争夺的胜算就更大了。

    血王座。周彰喃喃自语,好像陷入深深的梦幻之境。

    “目的地,走马川。”

    林兴的叫声唤醒了周彰。

    经过休整的队伍,在月光下威风凛凛,骑士和战马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秋夜里结成淡淡的雾状。西伯微微点头,前锋部队开始出发。

    通过旱蜥丘陵后,道路虽然不如王国大道一般宽广,但由于道路两旁的植被极少,只有个别深浅不一的土坑是唯一的危险。担任灰蛇战团前锋的奔蛇营,派出营内最好的两个骑手斥候,在大部队前方数里之外疾驰,观察周围状况,发现的道路边沿的大坑,然后举起旗子向大部队示警。

    月光之下,疾行的军团四人四马并骑而驰。

    马的佩饰,骑士的铁甲,与长戈互相碰撞,发出了金属之声,就像一支庞大乐队挥舞着木槌,敲击金钟玉器奏出了铿锵乐声一般,在苍陵大地上流泻奔涌。这乐声对于西伯而言,无疑就是当下最美妙的乐声。

    西京城内有这般美妙的乐声吗?哪怕昭阳最好的歌伎馆,也无法演奏得如此让周彰如醉如痴。

    女儿周薇现在做什么呢?她睡得是否香甜?是否因担心自己的安危而辗转反侧?

    周彰一边奔驰,一边想念起女儿周薇。

    女儿周薇喜欢军旅、作战与刀剑,这让周彰一度极为奇怪。后来,周彰慢慢地释然了。

    如果我坐上了血王座,周薇就可以君临天下。也许她天生就该指点江山,统治庞大的亚夏大陆吧!周彰一边想,一边抬起头。

    月亮已经升到高空,寅时就快过去,月光照耀着狂奔的灰蛇战团,像用银色的鞭子驱赶骑马的战士。

    与西伯并行左右的有两人,分别是奔蛇营主将郗戟和腾蛇营主将贺町,他们与西伯差了半个身位。两个人跟随西伯多年,乃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西伯,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到走马川了,我们是绕城而过交给后续的部队,还是直接拿下?”贺町一边手握缰绳疾驰,以便跟上西伯的速度,一边询问作战的指示。

    “通知掌令官,前锋部队奔蛇营绕城继续前行,承担警戒和防御任务。腾蛇营作为先头部队入城,如遇抵抗格杀勿论。后续部队由蜴蛇营接应。”

    “领命。”掌令官就在不远处,听到命令之后,快马加鞭奔向前锋部队。

    半个时辰之后,一路狂奔的灰蛇战团前锋,已经快赶到走马川的城墙下。

    远远望去,走马川简直不能用城来称呼,确切地说就是用大石头胡乱堆叠而成的堡垒,在苍茫的苍陵丘陵大地上,显得歪歪扭扭。所谓的城门是两扇大木栅栏,关好的栅栏门用两根粗壮的大圆木顶住,石头垒起的三丈高墙外既没有护城河,也没有应对骑兵的陷阱和地埋尖桩。高墙上竖着苍陵的奔马战旗,却没有一个守城士兵的身影。

    奔蛇营的一千名骑士快速飞奔,在抵达城门五个骑程的时候,分成两翼绕过走马川。腾蛇营安排了两名骑士加速向前,在抵达木栅栏城门的时候下了马,翻跃城门将两根顶在门后的粗木头推倒,然后将城门打开。

    腾蛇营的骑士一拥而入,按照出兵前掌握的走马川城防图标识,迅速占领了武器库、马厩和粮仓。

    西伯进入走马川时,零星的抵抗已经结束。守城军只有三百多名士兵,均穿着破旧兽皮军衣,虽然身体强壮彪悍,无奈没有武器和后援,面对强悍的灰蛇战团,只能老老实实地聚拢在营房外等待。

    守城将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脸色灰土土的,脑门上有一个大痦子。他被骑士从被窝里拎出来的时候,身上只穿着一条短裤,此刻套着被俘士兵递给他的兽皮大衣,正站在营门的一侧。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西伯,望着眼前耷拉着脑袋的将官,和他身后被俘的几百名士兵,又抬起头看看一眼望得到边的这座石城,不由地心生感慨。贺町招招手,把守城的将官叫到西伯的马前。

    “走马川的防守就是营地里这些人吗?你们事先一点没有接到防御的通知吗?”将官摇摇头。

    西伯微微点点头,贺町便让腾蛇营副将带走被俘的将官,到附近的营房内继续问询,统计走马川的人口、户籍和备用装备的情况。

    后续的三营骑士已经陆续涌入城中,平日寂寥无人的小城一下子热闹起来。在腾蛇营的引导下,各营的骑士有秩序地被安排到驻地,由被俘的守城士兵照顾奔驰了一夜的战马。营房里的大厨房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从库房里抬出来的干粮、干肉和蔬菜,源源不断地运出来准备交给辎重营。

    小城里的居民已被人喊马嘶声惊起,但只是推开院门和窗门探头探脑,只有几个胆子大的百姓走上街头。

    淡淡的晨雾散去之后,走马川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有些小店铺打开了门,准备继续做生意。看着部队已被安顿好,西伯才在掌令官的陪同下,走进营房里最大的一间屋子。周彰吃着新蒸的馒头,挟着热干肉和炒洋葱,继续思索如何能令望海声援自己。

    过了不久,贺町走进来汇报清点统计的情况。西伯一边吃着,一边心里盘算,走马川的储备辎重虽不多,但也够灰蛇战团五千人几日供给,可见单梁曾叮嘱过守将小心城防,多准备些守备物资。

    正在思考下一步行军打算的时候,负责书信往来通报的刺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封短信。西伯没有抬头,刺童便打开信汇报。

    “第一封是从西京转发过来的:敬告西伯谨慎用兵,芮隐。”西伯的嘴角隐隐有一丝冷笑。

    “另一封是通报:金亭王北上赴祭,灭凌过江,于江北屠城。”

    “金亭王安然无恙?”

    “是。”

    西伯抬起头仰望穹空,眼睛里的深意让人无法猜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