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995年的某个夜晚
1995年五月的吉祥街之夜，显得阴冷而荒芜。
街上绝大多数的商铺早已打烊，仅有几支昏黄的路灯支撑着整个墨色的晚春夜空。
在这晦暗不明的光线中，方磊和吴前行走其间，皮鞋与水泥地产生摩擦，发出“噔噔”的声响，犹如爵士乐琴键般敲打在这忧郁的寂静。
穿过牌坊，一路往西，路过上次的那家鲷鱼烧店时，方磊稍稍侧目，心头不禁一紧。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
咖喱店在南街的一个二楼铺位，需要先上一小段楼梯，才能进入这个经营面积不到六十平米不到小店。
刚一进店，方磊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怎么了？”吴前问道。
“我对咖喱粉有点过敏。”
方磊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捂住了鼻子，然后在店内仔仔细细搜查了一圈。
厨房里锅碗都没有来得及洗刷，几张桌面也没有擦拭，可见确实事发突然，老板兼主厨吴前没有那个心情去收拾一番。
“你们请服务员了吗？”
“没有。”吴前苦笑着，“就这么一家小店，也就刚解决我们的生计问题，哪还有钱请服务员，平时所有事情都是自己弄。”
方磊又看了看橱柜，确认咖喱粉用完了，吴前并没有撒谎。
“走吧，带我去家里看看。”
锁好门，下了楼梯，来到吉祥街上，在吴前的引领下，两人开始沿着他妻子可能会走的路线往家的方向而去。
吉祥街是一条东西向的主步行街，但两侧有不少小路可以岔出去。
两人从一条没有标识的路口转出去，便就进入了一条黑布隆冬的街后小路。
这条小路能见度极低，只有头顶的月光照明，要不是有吴前领着，方磊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撞到障碍物或者脚下一滑摔倒在发馊发臭的泔水滩里。
“你确定你太太会走这条路吗？”
“应该是的。因为算是抄近路，所以每天关店之后，我俩都是从这条路回去的，今天我这么着急要咖喱粉，她指定也会走这条路的。”
“可是这条路也太黑了吧，她一个女人不害怕吗？”
“樱子一向比较勇敢和独立，而且这一块治安很好，我们从来没有想过会出事的。”
吴前这么说了以后，开始自责起来。
“我其实应该让她在店里待着，自己去拿咖喱粉的。怪就怪当时店里客人比较多，我一直在厨房忙着做饭，根本走不开。没想到出了这种事……唉，都是我不好。”
方磊本想说现在还没到自我检讨的时候，但想想还是算了。
两人就这么朝前走着，犹如行走在一个黑暗潮湿的洞穴。
方磊来之前带了一个手电筒，微弱的探照灯在黑洞中不断探索着，但没有任何收获，只是偶尔路过的大老鼠被惊到之后快速逃窜。
没多久，两人走出了黑暗的巷子。
方磊估摸了一下时间，大概花了十分钟时间。
随即，一个大型居民社区——平安里呈现在了他们面前。
关于这个平安里小区，方磊其实非常熟悉，因为作为辖区的派出所民警，他经常会来这里调解一下居民之间的矛盾，包括处理偷盗、打架斗殴、伤人甚至谋杀一类的刑事案件。
这个常住人口在三千人以上的大型居民生活社区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均为四层高的居民楼，人口成分鱼龙混杂，有一定的管理难度。
他记得，上次失踪的李素丽，也是住在这个小区里。
走进小区，方磊的心情突然开始放松下来了——虽然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多，但小区里人散步遛弯的人不少，这样的环境给人一种安全感，在众目睽睽之下，樱子不太可能出事的。
然后，两人就来到了吴前的家——一幢普通四层楼房前。
楼梯很窄，几乎不能两人并行，只能一前一后攀爬。
因为老旧的缘故，楼道里一些灯光已经坏了，而一些居民把杂物堆放在过道里，爬楼的过程中好几次方磊差点被磕到，这让他庆幸自己母亲去世前留下了一个小院，要是当初怀孕的妻子每天要这样爬上爬下，她得抱怨成什么样子。
来到顶楼的位置，打开门，屋内的灯光便射了出来。
客厅没有人。
方磊注意到吴前一脸失望，显然他离开之前给可能回家的妻子留了灯。
呈现在眼前的这是一个装饰温馨的两居室，简约的木制桌椅、印花的布艺沙发、一个插满五彩缤纷的鲜花玻璃瓶摆放在茶几的中央，昭示着女主人是一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
方磊注意到，墙上悬挂着一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那时候的吴前看上去比现在要年轻一些，宝宝也才出生不久的模样。
“方警官，你来看一下。”
听到吴前的喊声，方磊钻入了空间狭窄的厨房。
吴前打开了橱柜，指着里面向方磊解释，为什么咖喱粉少了一大盒，言下之意就是樱子的确回来过。
方磊点点头，同时再次打了个喷嚏。
“既然这样，那就说明她是在回咖喱店的路上失踪的。”
现在，他的心里已经越来越相信，樱子极有可能是出了意外。
没有谁私自离开不带走任何行李，却唯独把咖喱粉带走的。
当然，也存在另外一种可能，就是面前的这个男人在撒谎。
他杀害了自己的妻子，然后报警谎称失踪，以此来洗脱自己的嫌疑。
据一份来自联合国毒品和犯罪问题办公室的《女性谋杀案研究报告》，这个世界上每年都有七八万女性丧生，而其中40%是被其男友或者丈夫杀死的。
只是方磊暂时还不想这么轻易地下结论，毕竟，这样的有罪推论对一个刚失去妻子的男人很不公平。
就在这时，客厅传来一阵响动。
方磊一惊，立刻冲了出去。
客厅的中央站着一个小女孩。
她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粉色的连衣裙睡衣，睡眼惺忪但并不害怕地看着方磊。
在她的身后，是那开了一半的卧室的门。
吴前从方磊身后绕上前，蹲在了女孩的面前。
“你怎么醒了？”
然后他转过身来看着方磊。
“这是我女儿。乖乖，叫叔叔。”
“叔叔……”乖乖怯生生地叫道，然后看着吴前，“妈妈呢？”
“妈妈啊，她还在店里忙呢。你先睡吧。”
说着，吴前抱起女孩，就准备往卧室走去。
“等一下。”
方磊走上前，来到父女俩的身边。
乖乖在吴前的肩膀上，正好与方磊能够面对面。
方磊从她眼神里看到一丝紧张和害怕。
“乖乖，你今晚什么时候睡觉的呀？”
乖乖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方磊。
“叔叔问你话呢，你告诉叔叔。”吴前鼓励她说道。
“八点。”乖乖轻轻说道，“我每天八点准时睡觉。”
“那妈妈回来的时候，你知道吗？”
乖乖点点头。
“我正在做梦，感觉谁给我亲了一口，张开眼睛就看到了妈妈。我想让妈妈陪我睡觉，但她说还得去店里帮忙，让我乖一点。”
“后来呢？”
“后来，她给我盖好了被子，又亲了亲我，就走了。然后我就睡着了。”
方磊点点头。
“谢谢你，乖乖。”
“那我带她去睡了。”吴前抱着乖乖，进了卧室，并关上了门。
周围寂静无声。
方磊一个人站在这狭小的客厅里，逐渐被焦虑感包围、压迫。
他再次看向墙上的那张全家福。
照片中的三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他们幸福的样子让方磊顿觉责任重大。
要是照片中的这个叫樱子的女人真失踪了的话，那么不仅旁边男人失去了妻子，这个可爱的孩子也失去了妈妈。
永远失去了。
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如果是她……那种沉痛仅仅是想想就让他窒息无比。
吴前从卧室里出来了，带着满脸的泪水。
“方警官，我快支撑不住了，快点帮我去找人吧。”
方磊无言以对。
说实话，目前的情况，所里就他一人能出来（秦好还得留下来值班），发动所有人都从被窝里钻出来，帮忙找一个失踪不到三小时的女人根本不现实，也许，只能寄希望于明天白天上班后了。
他把情况如实跟吴前说了后，后者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但他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知道方磊说的话是现实情况，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后，只是依然表示要再出去找找。
“我建议你最好待在家里。”方磊坦诚地说道，“一方面是万一你老婆回来，至少家里有人，另一方面是，你把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扔在家里，要出事怎么办？”
后面的这点说服了吴前。
虽然痛苦，但理性还是战胜了冲动。
方磊离开之前，他握着方磊的手，拜托一定要帮忙去寻找妻子，因为他现在只有相信警方这条路了。
方磊点头承诺。
然而出了小区，方磊便犹豫不决起来。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按照之前九点下班的情况，他应该早就回到家，抱着妻子和女儿，在温馨的家里享受天伦之路了。
是的，他应该回家了。
说实话，自从生了女儿之后，他还从来这么晚回去过，一想到女儿那可爱的嘟嘟的脸蛋，他就心生暖意。
但往前走了几步，他又停住了。
没错，他有个女儿在等着他回去，楼上的这家人同样有个丈夫和女儿在等着妻子和妈妈回去。
一想到吴前那张满脸泪水的脸和乖乖问“妈妈呢”时的神情，他就一阵心痛。
要不，再去看看吧。
作为警察，他有责任给那些信任自己的老百姓一个交代。
这么想着，他就下定了决心，再去那条小巷里走一遭，争取能发现一些线索。
于是，他沿着刚才来时的路，重新朝咖喱店的方向走去。
横过街，他走到了吉祥街的街角，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宵夜摊。
事实上，之前来的时候他就看见它了，只是因为当时一直跟在吴前后面，所以没太在意。
但现在想来，会不会吴前太过自信，也许樱子根本没走那条路呢？
宵夜摊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
男孩趴在一张折叠桌前，借着微弱的灯光在看书做作业，女人在收拾餐桌，男人则在灶前热火朝天地炒饭。
方磊上前亮明了身份，然后询问情况，但他们表示一直在忙，女人倒是见过不少，但没见到他所描绘的日本女人。
“这里经常有女人来买宵夜。”男人嘿嘿一笑。
“你别胡说八道。”女人低声训斥道，然后用眼瞟了瞟自己的儿子，后者低着头无动于衷。
“怎么了？”
男人不说话，只是朝方磊的身后努努嘴。
方磊转过头去，看见有个女人穿着高等鞋，浓妆淡抹地走了过来，要了碗打包的蛋炒饭，就快速离开了。
方磊立刻明白是什么情况了。
吉祥街是日本风情一条街，为了照顾日籍人员的生活习惯，街上开设了一些极具日本风格的酒廊，因此经常会有一些陪酒女会上班到很晚。
曾经有市民反映过这种情况，表示容易影响社会风气，建议查封。
但上级发了话，这些酒廊都合法经营，即便有陪酒女，也都是正经职业，只要不触犯中国法律，就尽量少管，所以作为辖区派出所民警自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这些似乎跟樱子的失踪没任何关系。
方磊道了谢，便离开了。
一分钟后，他再次走进了那条幽深的街后小巷。
打开手电筒，这次他比之前搜查得更加仔细了，包括地面、墙角缝隙，垃圾箱、角落里都不放过。
他还有一种乐观的心态：也许女人只是摔倒后昏迷在了角落，等着他的发现，然后送到医院救治，健康回家。
在一个死胡同的转角，他终于有了发现。
一大盒咖喱粉掉落在了地上，盒子破损，部分咖喱粉洒落了出来。
方磊用手指触摸了一点，放在鼻边嗅了嗅，随即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和吴前家同样味道的咖喱。
也就是说，樱子很可能在这里遭遇了不测。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方磊的叙述。
蒋健起身，到星巴克外面接了电话，回来后就说要走了。
“王局打电话叫我回去，那我就先撤了。”
“这个案子……”
“改天有空我再听你聊哈，故事确实挺吸引人的。不过，说实话，”蒋健坦然说道，“你说的这个陈年旧案跟这个所谓穿越故事一点也不搭嘎，毛关系也没有，我想，也没必要浪费时间了。”
“你真的不听完吗？”
蒋健笑了笑，摇摇头，就急匆匆走了。
方磊在咖啡馆里又坐了一小会儿，将杯中的茶水饮尽，然后站起身，也走出了店门。
在路边，他踌躇了一会儿，随即迈开步子，朝吉祥街的方向走去。
他有一种感觉，那桩尘封多年的案子即将死灰复燃了。
街上绝大多数的商铺早已打烊，仅有几支昏黄的路灯支撑着整个墨色的晚春夜空。
在这晦暗不明的光线中，方磊和吴前行走其间，皮鞋与水泥地产生摩擦，发出“噔噔”的声响，犹如爵士乐琴键般敲打在这忧郁的寂静。
穿过牌坊，一路往西，路过上次的那家鲷鱼烧店时，方磊稍稍侧目，心头不禁一紧。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
咖喱店在南街的一个二楼铺位，需要先上一小段楼梯，才能进入这个经营面积不到六十平米不到小店。
刚一进店，方磊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怎么了？”吴前问道。
“我对咖喱粉有点过敏。”
方磊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捂住了鼻子，然后在店内仔仔细细搜查了一圈。
厨房里锅碗都没有来得及洗刷，几张桌面也没有擦拭，可见确实事发突然，老板兼主厨吴前没有那个心情去收拾一番。
“你们请服务员了吗？”
“没有。”吴前苦笑着，“就这么一家小店，也就刚解决我们的生计问题，哪还有钱请服务员，平时所有事情都是自己弄。”
方磊又看了看橱柜，确认咖喱粉用完了，吴前并没有撒谎。
“走吧，带我去家里看看。”
锁好门，下了楼梯，来到吉祥街上，在吴前的引领下，两人开始沿着他妻子可能会走的路线往家的方向而去。
吉祥街是一条东西向的主步行街，但两侧有不少小路可以岔出去。
两人从一条没有标识的路口转出去，便就进入了一条黑布隆冬的街后小路。
这条小路能见度极低，只有头顶的月光照明，要不是有吴前领着，方磊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撞到障碍物或者脚下一滑摔倒在发馊发臭的泔水滩里。
“你确定你太太会走这条路吗？”
“应该是的。因为算是抄近路，所以每天关店之后，我俩都是从这条路回去的，今天我这么着急要咖喱粉，她指定也会走这条路的。”
“可是这条路也太黑了吧，她一个女人不害怕吗？”
“樱子一向比较勇敢和独立，而且这一块治安很好，我们从来没有想过会出事的。”
吴前这么说了以后，开始自责起来。
“我其实应该让她在店里待着，自己去拿咖喱粉的。怪就怪当时店里客人比较多，我一直在厨房忙着做饭，根本走不开。没想到出了这种事……唉，都是我不好。”
方磊本想说现在还没到自我检讨的时候，但想想还是算了。
两人就这么朝前走着，犹如行走在一个黑暗潮湿的洞穴。
方磊来之前带了一个手电筒，微弱的探照灯在黑洞中不断探索着，但没有任何收获，只是偶尔路过的大老鼠被惊到之后快速逃窜。
没多久，两人走出了黑暗的巷子。
方磊估摸了一下时间，大概花了十分钟时间。
随即，一个大型居民社区——平安里呈现在了他们面前。
关于这个平安里小区，方磊其实非常熟悉，因为作为辖区的派出所民警，他经常会来这里调解一下居民之间的矛盾，包括处理偷盗、打架斗殴、伤人甚至谋杀一类的刑事案件。
这个常住人口在三千人以上的大型居民生活社区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均为四层高的居民楼，人口成分鱼龙混杂，有一定的管理难度。
他记得，上次失踪的李素丽，也是住在这个小区里。
走进小区，方磊的心情突然开始放松下来了——虽然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多，但小区里人散步遛弯的人不少，这样的环境给人一种安全感，在众目睽睽之下，樱子不太可能出事的。
然后，两人就来到了吴前的家——一幢普通四层楼房前。
楼梯很窄，几乎不能两人并行，只能一前一后攀爬。
因为老旧的缘故，楼道里一些灯光已经坏了，而一些居民把杂物堆放在过道里，爬楼的过程中好几次方磊差点被磕到，这让他庆幸自己母亲去世前留下了一个小院，要是当初怀孕的妻子每天要这样爬上爬下，她得抱怨成什么样子。
来到顶楼的位置，打开门，屋内的灯光便射了出来。
客厅没有人。
方磊注意到吴前一脸失望，显然他离开之前给可能回家的妻子留了灯。
呈现在眼前的这是一个装饰温馨的两居室，简约的木制桌椅、印花的布艺沙发、一个插满五彩缤纷的鲜花玻璃瓶摆放在茶几的中央，昭示着女主人是一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
方磊注意到，墙上悬挂着一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那时候的吴前看上去比现在要年轻一些，宝宝也才出生不久的模样。
“方警官，你来看一下。”
听到吴前的喊声，方磊钻入了空间狭窄的厨房。
吴前打开了橱柜，指着里面向方磊解释，为什么咖喱粉少了一大盒，言下之意就是樱子的确回来过。
方磊点点头，同时再次打了个喷嚏。
“既然这样，那就说明她是在回咖喱店的路上失踪的。”
现在，他的心里已经越来越相信，樱子极有可能是出了意外。
没有谁私自离开不带走任何行李，却唯独把咖喱粉带走的。
当然，也存在另外一种可能，就是面前的这个男人在撒谎。
他杀害了自己的妻子，然后报警谎称失踪，以此来洗脱自己的嫌疑。
据一份来自联合国毒品和犯罪问题办公室的《女性谋杀案研究报告》，这个世界上每年都有七八万女性丧生，而其中40%是被其男友或者丈夫杀死的。
只是方磊暂时还不想这么轻易地下结论，毕竟，这样的有罪推论对一个刚失去妻子的男人很不公平。
就在这时，客厅传来一阵响动。
方磊一惊，立刻冲了出去。
客厅的中央站着一个小女孩。
她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粉色的连衣裙睡衣，睡眼惺忪但并不害怕地看着方磊。
在她的身后，是那开了一半的卧室的门。
吴前从方磊身后绕上前，蹲在了女孩的面前。
“你怎么醒了？”
然后他转过身来看着方磊。
“这是我女儿。乖乖，叫叔叔。”
“叔叔……”乖乖怯生生地叫道，然后看着吴前，“妈妈呢？”
“妈妈啊，她还在店里忙呢。你先睡吧。”
说着，吴前抱起女孩，就准备往卧室走去。
“等一下。”
方磊走上前，来到父女俩的身边。
乖乖在吴前的肩膀上，正好与方磊能够面对面。
方磊从她眼神里看到一丝紧张和害怕。
“乖乖，你今晚什么时候睡觉的呀？”
乖乖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方磊。
“叔叔问你话呢，你告诉叔叔。”吴前鼓励她说道。
“八点。”乖乖轻轻说道，“我每天八点准时睡觉。”
“那妈妈回来的时候，你知道吗？”
乖乖点点头。
“我正在做梦，感觉谁给我亲了一口，张开眼睛就看到了妈妈。我想让妈妈陪我睡觉，但她说还得去店里帮忙，让我乖一点。”
“后来呢？”
“后来，她给我盖好了被子，又亲了亲我，就走了。然后我就睡着了。”
方磊点点头。
“谢谢你，乖乖。”
“那我带她去睡了。”吴前抱着乖乖，进了卧室，并关上了门。
周围寂静无声。
方磊一个人站在这狭小的客厅里，逐渐被焦虑感包围、压迫。
他再次看向墙上的那张全家福。
照片中的三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他们幸福的样子让方磊顿觉责任重大。
要是照片中的这个叫樱子的女人真失踪了的话，那么不仅旁边男人失去了妻子，这个可爱的孩子也失去了妈妈。
永远失去了。
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如果是她……那种沉痛仅仅是想想就让他窒息无比。
吴前从卧室里出来了，带着满脸的泪水。
“方警官，我快支撑不住了，快点帮我去找人吧。”
方磊无言以对。
说实话，目前的情况，所里就他一人能出来（秦好还得留下来值班），发动所有人都从被窝里钻出来，帮忙找一个失踪不到三小时的女人根本不现实，也许，只能寄希望于明天白天上班后了。
他把情况如实跟吴前说了后，后者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但他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知道方磊说的话是现实情况，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后，只是依然表示要再出去找找。
“我建议你最好待在家里。”方磊坦诚地说道，“一方面是万一你老婆回来，至少家里有人，另一方面是，你把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扔在家里，要出事怎么办？”
后面的这点说服了吴前。
虽然痛苦，但理性还是战胜了冲动。
方磊离开之前，他握着方磊的手，拜托一定要帮忙去寻找妻子，因为他现在只有相信警方这条路了。
方磊点头承诺。
然而出了小区，方磊便犹豫不决起来。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按照之前九点下班的情况，他应该早就回到家，抱着妻子和女儿，在温馨的家里享受天伦之路了。
是的，他应该回家了。
说实话，自从生了女儿之后，他还从来这么晚回去过，一想到女儿那可爱的嘟嘟的脸蛋，他就心生暖意。
但往前走了几步，他又停住了。
没错，他有个女儿在等着他回去，楼上的这家人同样有个丈夫和女儿在等着妻子和妈妈回去。
一想到吴前那张满脸泪水的脸和乖乖问“妈妈呢”时的神情，他就一阵心痛。
要不，再去看看吧。
作为警察，他有责任给那些信任自己的老百姓一个交代。
这么想着，他就下定了决心，再去那条小巷里走一遭，争取能发现一些线索。
于是，他沿着刚才来时的路，重新朝咖喱店的方向走去。
横过街，他走到了吉祥街的街角，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宵夜摊。
事实上，之前来的时候他就看见它了，只是因为当时一直跟在吴前后面，所以没太在意。
但现在想来，会不会吴前太过自信，也许樱子根本没走那条路呢？
宵夜摊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
男孩趴在一张折叠桌前，借着微弱的灯光在看书做作业，女人在收拾餐桌，男人则在灶前热火朝天地炒饭。
方磊上前亮明了身份，然后询问情况，但他们表示一直在忙，女人倒是见过不少，但没见到他所描绘的日本女人。
“这里经常有女人来买宵夜。”男人嘿嘿一笑。
“你别胡说八道。”女人低声训斥道，然后用眼瞟了瞟自己的儿子，后者低着头无动于衷。
“怎么了？”
男人不说话，只是朝方磊的身后努努嘴。
方磊转过头去，看见有个女人穿着高等鞋，浓妆淡抹地走了过来，要了碗打包的蛋炒饭，就快速离开了。
方磊立刻明白是什么情况了。
吉祥街是日本风情一条街，为了照顾日籍人员的生活习惯，街上开设了一些极具日本风格的酒廊，因此经常会有一些陪酒女会上班到很晚。
曾经有市民反映过这种情况，表示容易影响社会风气，建议查封。
但上级发了话，这些酒廊都合法经营，即便有陪酒女，也都是正经职业，只要不触犯中国法律，就尽量少管，所以作为辖区派出所民警自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这些似乎跟樱子的失踪没任何关系。
方磊道了谢，便离开了。
一分钟后，他再次走进了那条幽深的街后小巷。
打开手电筒，这次他比之前搜查得更加仔细了，包括地面、墙角缝隙，垃圾箱、角落里都不放过。
他还有一种乐观的心态：也许女人只是摔倒后昏迷在了角落，等着他的发现，然后送到医院救治，健康回家。
在一个死胡同的转角，他终于有了发现。
一大盒咖喱粉掉落在了地上，盒子破损，部分咖喱粉洒落了出来。
方磊用手指触摸了一点，放在鼻边嗅了嗅，随即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和吴前家同样味道的咖喱。
也就是说，樱子很可能在这里遭遇了不测。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方磊的叙述。
蒋健起身，到星巴克外面接了电话，回来后就说要走了。
“王局打电话叫我回去，那我就先撤了。”
“这个案子……”
“改天有空我再听你聊哈，故事确实挺吸引人的。不过，说实话，”蒋健坦然说道，“你说的这个陈年旧案跟这个所谓穿越故事一点也不搭嘎，毛关系也没有，我想，也没必要浪费时间了。”
“你真的不听完吗？”
蒋健笑了笑，摇摇头，就急匆匆走了。
方磊在咖啡馆里又坐了一小会儿，将杯中的茶水饮尽，然后站起身，也走出了店门。
在路边，他踌躇了一会儿，随即迈开步子，朝吉祥街的方向走去。
他有一种感觉，那桩尘封多年的案子即将死灰复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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