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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渐入佳境

    吃过饭回去的路上,颇有些心不在焉。

    江小凝和苏玧还在聊喓喓的事,中间大约是叫了我几声没见反应,苏玧人就忽然站到了我面前:“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问题。”一些莫名其妙,却没法完全抛下的问题。

    “什么问题?”

    “我只是在想,假如喓喓没有出现,我该怎么办。”

    苏玧:“就算没有他,也还有我和小凝啊。”

    我摇头:“那如果也没有你们呢?喓喓全天下就只有一个,关键时刻能站在身边的朋友同样不可多得,可像我这样的人却随处可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罪了什么人,莫名其妙的,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不仅要被欺负,被欺负了还要被笑话。应该笑话指责的人难道不该是欺负人的人吗?为什么会是我们呢?我也就算了,昨天陆三文不过是个子矮些就被你们嘲笑——”

    刚说到这里,苏玧立刻申辩道:“我可没有啊。”

    江小凝莫名其妙:“谁笑话你了?”

    我:“你啊。”

    江小凝怀疑地回忆了好半天,才模糊地道:“……你说过去吗?……过去的不能算。”

    苏玧重复道:“如果你是在说陆三文的事,我可没有笑。我在和赢骆(yínɡluò)下棋呢!”

    我:“你明明笑了,我都看见了。你们两个都笑了。他们就是觉得这样欺负人好玩可乐才这样的,你们也是觉得好玩才笑的。虽然你们没有主动行凶作恶,既然做声发笑,不就是在助长他们的气焰,鼓励他们的恶行吗。”

    江小凝疑惑又无辜地挠了挠眉毛:“我也笑了吗?这又不是什么可笑的事。”

    苏玧则惭愧了一瞬,就恢复了原状:“小玉这是以己度人了吧?不管怎么说,‘行凶作恶’这个说法也太严重了,他们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再说了,我们男人嘛,大多性情豁(huō)达,玩得比较开,不至于计较这种小事。是你想太多了。”

    我:“原来如此。那这么说来,别人叫你庸三的时候,你也觉得这只是小事?可上次我怎么看你脸色都变了呢?”

    江小凝低头抿嘴笑了出来。

    苏玧也尴尬地笑出了声,才道:“哈哈,大概是因为我心眼小吧。”

    我:“若当真对这玩笑乐在其中,不会是默不作声,茫然无措地想躲,不会在被人推来推去的时候满脸尴尬,无所适从……”

    苏玧:“那像你这么说,一两句话就觉得受伤,推两下都不行,那么我们都不要活了。要知道我们玩闹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别说推来推去,就是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也是常有的。”一面说,苏玧一面故意打了江小凝两拳,却被对方驱赶苍蝇一样慢悠悠挥了一下手,同时冷眼旁观地道:“有吗?”

    苏玧讪讪(shànshàn)地收回自己和人打闹的手势:“我们俩是没有,但别人有啊。再说了,我现在不帮忙说两句,那小玉的误会不就更深了。”

    江小凝:“我看不是什么误会吧,我也讨厌那样。”

    苏玧:“那我们打马球的时候还经常从马上摔下来呢!有时候他们玩泰山压顶和撞钟,还有人痛得身子都直不起来呢!大家不也乐呵呵地没事吗?”——苏玧所谓的泰山压顶,就是一群人重重叠叠地压在一个人身上,撞钟就是一个人冲过去把另一个人撞到墙上。这都是他们常玩的游戏……

    江小凝:“打马球是打马球,我们打的是马球又不是人,再说了,那是在赛场上,有人为了输赢愿意豁出去,那我也没办法。但这不妨碍(fánɡài)我讨厌从马上摔下来,更讨厌玩那种一群人推推搡搡挤来挤去吵吵嚷嚷的游戏。看着都烦死了。”

    又稍稍偏头同我道:“那天我大概是笑了,不过不是笑那个什么姓陆的,我是笑,这群人为了博取你们女孩子的关注就这般费力,还不知自己丑态毕露,一个个跟跳梁小丑似的。”说到这里,江小凝又开心地,毫不掩饰地笑起来。

    苏玧横了他一眼:“所以大家才跟你玩不来。”

    江小凝“嘁(qī)”了一声:“少污蔑(wūmiè)人,明明是我嫌弃他们,和他们玩不来。”

    又叹了口气:“要我说,我也搞不懂那些甘愿受欺负的人是怎么想的,明明自己不自在,不舒服,却一声都不敢吭(kēnɡ),非要逆来顺受,息事宁人。就该站出来反抗啊,大不了不与他们为伍就是了。天下之大,书院之大,哪里还没有个容身之处吗?非要把自己搞得一副可怜兮兮的讨厌样子。”

    我:“其实,要反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你今天反抗了,和人结下了仇怨,他就能明天后天天天都叫你难受。都是朝夕相处的,明处的事学监大人他们还能管一管,可大家同进同出,暗处的事怎么管得完?使绊(bàn)子,耍心计,造谣污蔑,排挤孤立,这些举动细小而微,其中厉害却绵里藏针,叫人防不胜防……所以,你眼中的懦(nuò)弱无能,说不定也只是对方的无奈之举罢了。”

    江小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还是不解:“既然这么麻烦,正好就一个人待着,岂不轻巧省事?”

    我不自觉笑了,笑江小凝的天真,也是笑他玩世不恭(ɡōnɡ)的表象下,竟然还有如此善良的一面。

    我:“一个人待着固然好,可要是别人就是看不惯你,左右都要来找你的麻烦呢?要想独善其身啊,除非是像喓喓这样厉害,或者像你们二人这般家世显赫(xiǎnhè),靠着一座大山,才能让人自觉敬而远之,不敢冒犯。”

    苏玧听了这半天,终于再度开口:“那照你这么说,被欺负的人就没办法,只能忍了?”

    “就是没办法啊!”我不禁叹了口气,“或许唯一的办法,就是时时刻刻铭(mínɡ)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管是被不公对待,还是被人漠视,袖手旁观,自己不愿遭遇的,就尽量别让别人遭遇。如此一来,自己遭遇的不公和漠视说不定也会减少……或许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得益于食堂里发生的一连串意外,我和江小凝之间的关系就此缓和了不少。竖在我们之间的这堵坚冰一破,向四面八方封闭了自我的孤堡也渐渐开放。

    之前江小凝对我的态度让周围的同学们也对我产生了严重的偏见,没人肯接纳被花花公子江小凝嫌弃、或是和他有过纠葛的我。我只好想方设法地戴上面具和大家主动保持距离。上课时有了问题就憋着,文具坏了就等回到东苑再更换,掉在别人座位下的东西得千万道歉或者等没人了再自己去捡,旁边人讨论的东西明明知道答案也要忍着,还得把耳朵朝向另一边,装作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没听见……

    但现在,待在教室里的时光一下子就阳光明媚了起来。我终于可以转头看向左边。左手边的江小凝似乎同样摘下了面具,不再像之前那般故作轻浮,对一切表现出浓浓的厌烦。

    而左手边,江小凝紧挨着的窗外,杜鹃花也正结着花苞、开着粉粉白白的花,任由无数修长猗傩(yīnuó)的枝条在风中摇摆。

    与此同时,江小凝好像真的在认真履行(lǚxínɡ)雍祝夫人的嘱托。

    那天晚上,在教室做完了作业,江小凝说要送我回斋舍。跟着他出了门,却不知怎么走到了正专心洒扫庭院的聂英子跟前。“聂小姐?”

    聂英子翻翻眼皮瞟(piǎo)了他一眼,也不吭声,只抱着扫帚(zhǒu)故意在江小凝脚下扫来扫去。

    “聂小姐。”江小凝重复道。

    聂英子不耐烦地抬起头来:“江大公子,你们一个一个的有事吗?”

    江小凝转头看了我一眼:“你以为小玉做的事,小玉没有做。都是误会。我今天去找林秀了,他也承认了。他说是他故意当着你诬陷(wūxiàn)小玉的,就是想要让你出手帮他报复小玉。你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回去问他。以后别再找小玉的麻烦了。”

    聂英子抱着扫帚杵(chǔ)在一边,莫名其妙地拧着眉毛,对江小凝充满了敌对,又犹豫地看了看我:“……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江小凝脸上挂着一个无所谓的笑:“你不用信我,只要一问就全都清楚了。只是希望聂小姐下次能放聪明点,别再听人三两句挑拨(tiǎobō)就一味出头,被人利用了报私仇这还算是轻的。”说完便带着我转身离去。

    聂英子听了这话却不免又来了脾气:“你算老几啊竟然还教训我?!”又嚷道:“以前叫阿秀,现在叫林秀,你这个没有心肠的假面人,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小玉’又能坚持多久!”江小凝皱皱眉忽然转过身去,偏了偏头将双手往胸前一抄:“聂小姐这……不会是对我感兴趣吧!”

    “什么?!”

    江小凝笑道:“不然怎么这么巧,我和谁好你就要去招惹谁,不是和人做朋友就是和人结仇,想方设法也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说到这里,他“啧啧啧”地像煞有介事地摇摇头:“不过聂小姐,我实话说了吧,就你这小身板我可不感兴趣,还请聂小姐自重啊!”

    聂英子愣住了。“你胡说!你胡说!!谁会对你感兴趣啊!不要脸!”他气得用力摔了一下扫帚。

    江小凝还是摇着头,一脸玩世不恭地走开了。气得留在原地的聂英子指着江小凝的背影又是摇头要是叉腰跺(duò)脚。不过转过身来再看,江小凝脸上却并无半分得意之色。

    隔天来到教室,学所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从溷厕回来的女弟子们惊喜地发现四年丙(bǐnɡ)所外的走廊上,往日里故意为难女弟子们的那群人竟消失了。

    事实上,他们全都待在了教室,平时被那群人占据(jù)的那片场地都彻底空了出来。

    教室里众人议论纷纷,听了几句,似乎这事和喓喓有关:“……听说四年丙所那群人被人教训了,所以现在不敢站外面拦路了。”“被谁教训了啊?”“我也是听四年丙所一个师姐说的,说有一个女弟子独自路过,他们就拦住了人家出言调戏,谁知拦住的那个姑娘就是大名鼎鼎(dǐnɡ)的琼音阁女侍出身的葛喓喓。据说那位葛小姐相当神勇,一出手三两下就把那群人教训得跪地求饶,不仅连连赔(péi)罪,直把葛小姐叫姑奶奶,还答应再也不敢站在外头做拦路虎耍流氓(liúmánɡ)了!”

    中午吃饭时,也是运气,刚坐下就恰逢喓喓端着食案从旁边经过。

    正好想问问他四年丙所的事,加上苏江二人也对喓喓颇有赞词,便决意趁机为双方介绍一番。

    四人一同坐了。“这是喓喓,我的朋友,这是江小凝,雍祝夫人的公子,苏玧,苏相府的三公子。”

    苏玧点点头:“葛小姐,久仰大名。”江小凝却只抬头瞟了喓喓一眼,便低头大口大口吃起饭来。

    当场问清了事情始末。才知道喓喓原来平日里也要从那儿路过,也不知是他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还是习武之人的天然威风让人忌惮(jìdàn),他又从不将那些人放在眼里,所以来来去去总是畅通无阻(zǔ),万事皆休。直到这一回有意装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才叫那群有眼不识泰山的人长了胆子上了勾,闹得东窗事发……

    苏玧:“……一开始小凝还要一个人去和他们理论。我让他别去他非要去。你自己看,你和那群人理论得再厉害能有葛小姐出手来得痛快吗?”又道:“幸好葛小姐及时出手,不然小凝以一对多八成要吃亏……”

    江小凝阻止不及,烦恼又隐忍地拐了苏玧一下:“……你提这事干嘛,我又没做什么!”

    苏玧:“这有什么不能提的。你虽然没什么用,好歹是一片心啊。我不说你不说,小玉又怎么会知道呢?而且我也是帮你和葛小姐道一声谢嘛。”

    喓喓道:“苏公子不用‘小姐小姐’的叫我,我不习惯,直呼其名葛喓喓就好。”

    我:“喓喓,他们两个之前还说你很厉害呢,连你学了几年武拜了谁做师父都知道。”

    苏玧也帮腔(qiānɡ)道:“是啊是啊,喓喓姑娘的身法行云流水,不愧是武学奇才啊。说起来,我们俩还算是师出同门呢……”苏玧就这个“同门”的说法解释了一通,总算得到了喓喓几句回应。喓喓这时举起一碗汤:“江公子,苏公子,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们照顾小玉。我以汤代酒,聊表谢意。多谢二位。”便端着汤饮酒一般喝了两口。

    苏玧和江小凝二人怔怔(zhēnɡzhēnɡ)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也忙不迭(dié)举起了汤碗有样学样地回礼,另一个则一脸不解:“这算什么?”只在旁边人的催促下才偷偷翻了个白眼,端起汤碗意思意思喝了一口。还生怕被人看见似的。

    ——不过,说起他们对我的照顾……

    双方以汤代酒说和后,江小凝总算恢复如常。苏玧也趁机另寻话题暖场:“对了葛姑娘,那聂英子后来没有再来找你的麻烦吧?”

    喓喓没来得及回答,只将下巴一支,众人转头去看,当事人正朝我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