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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春天的诗(下)

    临近迎春庆典,杏林里的花开得越来越好看了。聂英子和喓喓因为喂猪的事越来越难合群,因此这日逢着天气好,我们只等他们忙完了便一起前往杏林中赏花散步。

    藏书楼脚下的杏林本就是书院弟子们流连嬉戏(xīxì)的地方。据说是因为地势险峻(jùn),没法修建屋宇,近些年来才从山下运了泥土来堆成了这一片花果林。这高山上果子虽不成气候,花却一年赛一年开得好,花期也总是分外地长;因此眼下虽称这一片林子做杏林,其实桃李梨杏,梅樱石榴,应有尽有。

    一来到杏林,林中花花草草已经热闹起来,红的红粉的粉,香的香绿的绿。分明才几日不来,这林子已换了一番喜人的新气象。

    眼下暖春天气,冷热相宜,加之书院本就鼓励学生养生,午饭过后还专留了近一个时辰用来消食养神,故我五人到时,林子里正人来人往热闹得紧。

    许是为了筹备(chóubèi)即将到来的迎春庆典,众人只似春日的花草蜂蝶般奔忙个不休。习练迎春舞的,排练乐曲和鼓歌的;剩下的学生们则漫无目的地纵情春光,或席地而坐,不管是花荫草坪,还是长廊凉亭,全是三三两两扎堆坐着休闲纳凉的。或谈经论义,吟诗作对,或书画文章,箫筝琴棋。既有人醒时捧卷朗诵,倦时以书为枕,也有人醒时把茶言欢,倦则傍花而眠。

    五人沿着石阶一路往下,满眼都是欣赏不够的春日气氛,即便这一行有一句没一句的,沉默的空白里其实也颇有意趣。

    “你们知道迎春庆典具体是什么时候举行吗?”江小凝把远处一棵杏树指给我们看,“就是它开花的时候。”

    聂英子:“这谁不知道啊?”

    我和喓喓异口同声:“我不知道。”然后英子就连蹦带跳地引路,带着我们抄近路走了过去,行至跟前。

    这是一株古杏,青苔裹着根茎,苍龙盘踞(jù),虬(qiú)枝错落,上头的花芽却清新可爱。

    杏花眼下刚刚萌发,呼之欲出的花苞满树满枝,盈盈累累,还未盛放,风采已经震慑人心。一些低矮的枝子上还挂了些无数方方正正的纸片。凑近了去细看,都是上好的玉版宣裁成,略比手掌小些,上头题了词句,留了落款,一头被红绳穿过挂在枝头,下面再缀个穗子或是铃铛。手上一连翻看了好几张:“……这些是什么啊!”

    聂英子:“这是花笺,没什么意思。”

    江小凝也走过来:“这花笺都是弟子们在迎春庆典上用来表达爱意的,笺上的字句或是表白倾慕,投石问路的,或是相约盟誓,巩固旧谊的。背面留了自明身份的谜语或图画落款……这叫以花为媒,悬笺问缘。所以这东西又叫问缘笺。——你们仔细瞧瞧,说不准这其中还有写给你们之中谁的呢!”

    聂英子眼珠子上上下下地乱看:“还是别看了吧,人家还以为我们多着急呢,还不到迎春庆典就到这儿翻花笺来了。我们到旁边坐坐吧。”

    一行在草地上胡乱坐下。我:“原来他们说的杏花神就是这个啊。”

    江小凝:“他们之所以把它称之为杏花神,是因为这是这杏林里最古老的一棵树,据说有一千多岁了,还是这山上本来就有的。”

    我:“这杏花神的花快全开了。”

    江小凝漫不经心地道:“杏花神的花期只有短短七天,却是大家心目中可以庇护姻缘的神灵。”

    “只有七天吗?”聂英子惊讶地看着江小凝,“你胡说的吧。只有短短七天那干嘛大家还要对着它许愿天长地久,白头到老啊。”

    江小凝:“只要足够美好灿烂,能在这七天里盛放到极致,美到极致,哪怕美好转瞬即逝,空余离散和失落,也足够旁人追求艳羡的了。”

    我:“可美的意义不只在于被旁人追求艳羡吧。如此,也太可悲了?”

    江小凝愣了一下,蓦地陷入了沉思。

    这时一个女弟子朝我们走过来:“请问哪位是玉小姐?”我站起来:“是我。”对方便表情高傲地递给我一张做工精致的帖子。

    帖子的落款名是凰笙(shēnɡ),约我隔天到这儿来和他切磋(qiēcuō)琴艺。

    奇怪,这帖子确是寄给我的,可怎么寄到这儿来了?抬眼一瞧,才见女弟子来处隔得不远有个花木掩映的亭子,亭子里坐着一群人,还在小声说话,并举目观望着这边。

    聂英子和喓喓早凑过来看了一眼,自顾自道:“这个周笙是谁?”“不知道。”

    站在一边等回话的那女弟子皱着眉头:“不是周笙,是凰笙。连字都不认得。”

    聂英子顿时恼羞成怒:“谁不认得字了?这个凰字怎么看怎么是周嘛!”又把帖子拿过去给苏玧和江小凝辨认:“你们说,这个字第一眼看上去像什么?——明明自己字都写不好,还怪人家不认识!”

    气得那女弟子满脸通红,无奈地看着帖子被穿来穿去,只催促我道:“还请玉小姐赶紧回个话。”

    我:“我琴弹得不好,而且没有与人争先的习惯,就不来献丑了。还烦请这位师姐代我回绝。”

    刚说完,那边亭子里的人走了出来。一群丰硕(shuò)挺拔的美人袅袅娜娜(niǎoniǎonuónuó)地走过来。

    为首者道:“玉错师妹何必谦虚呢?师妹的琴技可是柴先生当众夸赞过的,就连韩师兄的诗里也有相关的词句证实。”

    我:“柴先生抬爱,韩师兄谬赞(miùzàn)。实在是近来疏于练习,技艺生涩(sè),不敢献丑。”

    美人冷笑一声:“原来玉错师妹也有技艺生涩的时候啊。还以为才貌双全的玉错师妹真像传说中那般十全十美呢!”

    哼,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十全十美。

    聂英子也道:“你这个人也奇怪,这么想和我们小玉切磋,干嘛不切磋诗文非要切磋你自己擅长的琴技呢?这不是欺负人吗!”

    美人没说话,只看着聂英子,然后挨个挨个看过喓喓,江小凝,苏玧。道:“师妹整天和这么一群人在一起厮混(sīhùn),难怪会疏于练习,辜负自己的天资。”

    我:“不知凰笙师姐还有没有别的事。”

    凰笙:“我只是看韩师兄诗中所言,玉错师妹是个罕见的才女,诗文琴棋无所不通,才想眼见为实,目睹一番。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身边的人也道:“就是,还胆敢写诗公开羞辱韩师兄,真是不自量力,可笑可笑。”

    ……凰笙一行人走了半天,身边的人才想起来当时该如何回击。可这会儿说得再痛快已经晚了。

    聂英子:“听说这个人好像弹琴挺厉害的,还是一个高人的亲传弟子。没想到真人这么讨厌。”

    苏玧给了江小凝一个眼神:你瞧,我说得怎么样?后者则默默皱起了眉头。

    为了摆脱那首诗带来的阴影,隔天江小凝和苏玧盛情相邀我和喓喓、英子来到骑射场观看他们的马球选拔(xuǎnbá)赛。

    ——彼泽书院每年夏至都会举办一场公开的击鞠赛,这是书院里除了春天的迎春庆典和重阳节的十日游学外,弟子们在整个学年里最期待,也是公认最振奋人心的盛事。

    眼下随着迎春庆典的临近,不知不觉距离夏至的公开赛只剩下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于是各个学所的弟子们铆足了力气疯狂而投入地练习,而春日选拔期间隔三差五举办的马球赛更是成了整个书院弟子关注的焦点。

    他们都说只要看一场比赛,什么烦恼都会被抛之脑后。

    骑射场周围人潮拥挤,人声喧哗(xuānhuá)。午后的太阳热辣辣地照着,空气里的马粪味和嘈杂(cáozá)的人声又让我有些头晕,故此趁着闲候比赛时辰和喓喓、聂英子只往人少处闲逛。

    这骑射场在彼泽山西面的山坡上,虽和男孩子们居住的北斋相隔不过咫尺(zhǐchǐ),却和我们东苑隔了整个书院。故虽早听说骑射场里养了马匹牲(shēnɡ)口,备着教场马场,竖着箭靶(bǎ)横栏,平日里除了弟子们体育课上练习骑射,课后也有赛马蹴鞠的,打球角斗的,堪称花样繁多,我这也还是头一次来。

    先前只觉得彼泽山山高水阔,书院里处处风景,何况藏书楼神秘莫测,意趣无穷,对这满是少年郎的骑射场便并无多大兴趣,眼下亲至现场,才知这地方又是一番风味。

    宽阔平缓的马场四周竖着了一道种着荆棘(jīnɡjí)丛的栅栏(zhàlán)。这道栅栏在多年的维护下长势良好,因地势蔓延(mànyán)委屈,恰恰围住了整个马场。

    而在栅栏之外,不比书院前头有数百年的人迹打磨,所见之处皆是密林幽幽,丘壑嶙峋(qiūhèlínxún),据说便是蛇虫遍地,野兽横行的彼泽山后山。视线再放远些,灰蒙蒙的天际又有泼墨一般的山峦延绵起伏,空气里的风略显倦怠,似吹拂过鹧鸪(zhèɡū)峰上四季长存的积雪,又沾染着大泽幽林中经年不散的雾气方才飘然而至。

    一阵马蹄声逼近,苏玧骑着马走过来和我们说话。先应下一会儿带我们去看他们的马厩和箭室,又把那个传说中困住了咬死了马匹的黑熊的土坑指给我们看——为免坠马,那儿已经被填平了。看上去就是一块平平无奇的,地。又说栅栏之外所在的后山,有一处他们每年夏天都会去冲凉的水涧(jiàn),那附近还长着一树特别好吃的野果,每年七八月份成熟。

    听到锣鼓(luóɡǔ)声敲响,苏玧道:“要开始了。”便翻身上马,勒(lēi)马转向。又朝我笑道:“幸好你今天还是来了,不然小凝又该输了。”

    聂英子反应最快:“输什么?”

    苏玧:“哦,小凝和人打了赌,说今天你一定会来看比赛。——你也别在意,当时也是大家都炫耀说自己的眷侣(juànlǚ)会到场助威,又一个劲儿地起哄取笑,小凝没奈何才应下的。”说完又急着往赛场的方向看了一眼,方先一步驱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