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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雎献

    身体的疲倦和惰怠让我无暇(xiá)整理记忆,要应付的不过是身体和情绪上的余震。

    然而一夜囫囵(húlún)睡过去,冷静清醒之后,头一天历经的种种细节,那些残酷的画面和感受:韩湫说的话,他的语气,厌恶的神情,还有在我身上不断游走的手……便全都气势汹汹地朝我呲(cī)着毒牙扑过来;一幕幕,一点点,接二连三,如同凌迟。

    朋友们一个个郑重其事,惊慌忧虑,对这事讳(huì)莫如深;白鹭飞的仆人们也都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样子。云璧还说,这次病情发作的消息已经被晁医士拟(nǐ)书送回了简中。

    这时我才终于在理智上意识到这次的遭遇有多么严重。

    此番撇去身份姓字出宫来,本是为了抛下本不该自己承担的那些恶名谩(màn)骂,以一个不会给舅舅带来任何麻烦的的方式体面“离开”。

    舅舅本来会看见,我离开了王宫反而能实现自己的心愿,弥补自己的遗憾,在这里与世无争地度过最后一段时光反而能过得很好。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一旦失去了身份,就连自己应得的尊重也一并失去了,最后竟沦落得如此地步。原来当初被舅舅庇护着,拥有一个身份,终究是叫我免了许多烦恼,免了受制于人,随波逐流。

    现在的我,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只虫子,一只渺小卑弱的,心怀恐惧的虫子……

    不想见人,只谢绝了访客,称病托人上山请了病假。

    转头心有余力,鼓起勇气和喓喓打听韩湫被问罪的情况,可他还没报官。“……我本来一开始就要去报官的,可他们都说要顾及你的名声?就连英子都这么说。”

    我:“这和我的名声有何关系?韩湫做错了事难道不该收到惩罚吗?怎可姑息?”

    喓喓:“我也是这么想,但没听你亲自开口,我就有些拿不准。”

    我叹了口气:“虽说我也不希望被人知道自己竟一时疏忽被韩湫那样的无耻之徒诱骗,但错了就是错了。我的错我来承担,他的错他也得承担。”其实更为重要的是,我不希望等舅舅收到小心后亲自派人来料理这种小事。

    喓喓皱着眉头理了半天,终于点点头:“那好,我这就去。我把那位剑客也叫上做个人证,一定把那个韩湫给绳之以法。”

    三天后,喓喓带来准信,说韩湫一行人经查确认罪行无误,已经被解押进京受审。

    这个足够明了的结局扔我的心情释怀了不少——虽然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行恶害人的是韩湫,无辜受害的是我,该感到屈辱不堪,惭愧不已的却还是我。

    但不管怎么样,摆脱了韩湫,我也决定把努力心头这没来由自怜自伤的屈辱和惭愧给彻底抛在脑后。至少不能拖累自己的病情。

    这天吃过早饭,来到园中喂鱼逗鸟。屋顶上来了一只澄黄澄黄,浑身发光的小橘猫,瓦片上悠哉悠哉地来回踱(duó)步。过了半晌,小猫遍寻了屋檐边缘无处落脚下地,便左顾右盼着喵呜喵呜地哀哀鸣叫起来。

    叫人寻了梯子来上房搭救。不料阿淙正攀(pān)着梯子小心翼翼地上房,屋脊另一边就从容不迫地走出个人来。

    “雎公子!”底下观看的侍女纷纷两眼放光地道。

    雎公子——那个名叫雎(jū)献的戚(qī)国人。

    虽说当日就是他救了我,还被云璧安排住在了近处,但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戚国人看了一眼情势,轻步走到猫咪旁边,只将手一捞,便将猫儿挂在了手臂上,而后众目睽睽下纵身一跃,便身形轻捷(jié)地从屋顶上径直跳了下来。

    侍女们惊呼赞叹不断,简直发出了我的心声。

    他回头看了一眼梯子上的阿淙,又走到我跟前:“小姐的猫?”

    我情不自禁地就着他的手摸了摸猫猫的头,摇头道:“不是我的猫,雎公子赶紧放它去了吧,大概给吓坏了。”

    雎献依言蹲下把猫放了。

    猫儿乍(zhà)一下地还四脚发软,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终于飞快地钻进了树丛之中。

    我:“还未就公子前日出手相助道谢呢。”

    雎献:“某江湖中人,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这人腰间的佩玉镂纹(lòuwén)品相不俗,身上的料子虽看不出来,袖子上的纹绣却和之前那帮使臣大同小异。看来就算在我昭越盘桓(pánhuán),穿得也是戚国的衣裳。这人果真是戚国人,而且非富即贵。

    “听说戚国到昭越,现如今都是经拂灵洲走水路?”

    雎献探究地看了我一眼:“是水路。我就是跟着从拂灵洲出发的商船来昭越的。”

    拂灵洲,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还是因为段先生。那是段先生的家乡。

    去年戚国来使入京,带来拂灵洲被戚国侵吞,纳为州府的消息。段先生醒悟到自己家国不再,悲痛欲绝,终于在那群使臣离京后自焚而亡……

    我始终记得,段先生多么想念自己再也回不去的家乡,想念家乡芦花渡的茫茫白茅,渔人唱晚,海边的夕阳,孩子们的歌声,还有专用茅心酿成的一种酒……

    我:“雎公子既是客居,却不知打算在大泽县待几日。”

    “在下只是路过。眼下这里的官司也定了,打算明天就走。”

    “这么着急吗?公子若无要紧事,何不在这里多住些时日,让白鹭飞做几日东道,好报答公子的恩情?”

    “行程已定,不好随意更改。不过小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我想了想:“本打算等身体好些再亲自设宴款待答谢,不想公子的行程如此着急。既然如此,我让人为公子准备一笔盘缠,还请公子不要推辞。”

    雎献:“当初不过是举手之劳,小姐已经答谢得够多的了。恕在下受之有愧。”

    “还请雎公子不要急着拒绝。其实,我还有一事相求。”

    ……请了雎献在水榭上入座饮茶。一面道:“不知雎公子对拂灵洲了解多少。”

    雎献思考了一下:“虽然比不上本地人,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了解。”

    “那公子知道芦花渡吗?”

    “略有听闻。”

    “我之前有过一位老师,本是拂灵洲人士,也是芦花渡的。我老师少年时便离开了拂灵洲,之后为求学问道在外漂泊(piāobó)了一生。若干年前来到昭越,才让我有幸拜入门下,成了他的学生。他来到昭越后一直在思念家乡,可惜命运无常,还不等拂灵洲打开国门,他便抱恨而终。临终前我答应过他,一定要送他魂归故土……

    “可惜我身体不好,不适合长途跋涉。如今同公子有缘相逢,公子又恰巧会路过拂灵洲,便斗胆想请求公子,帮我了却先师心愿,带先师的骨灰回拂灵洲芦花渡安葬。”

    雎献拧着眉毛认真思考了片刻:“你说的骨灰是……”

    我把云璧刚取来的骨灰瓶拿给他看:“老师实行的是火葬,并无全尸,我取了他一撮(cuō)骨灰装在这个小瓶子里。剩下的尸身已经找好地方安葬了。”

    雎献满脸怀疑地接过那只还不及他手指长的瓶子,看动作,似乎还强忍下了一个摇一摇的念头。

    我:“我以为魂魄缥缈(piāomiǎo),能幻化于无形,存有于虚空,或许重不及一粒粟(sù)米。何况一旦身死,尸身便已是凡世尘泥,身外之物。还请公子不要笑话。”

    雎献愣了一下:“却不知为何是木瓶盛装?”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总觉得瓷瓶又冷又坚固,不是个好归宿。而木瓶再怎么结实,经年累月深埋在泥土中就总会慢慢腐朽,还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所以就自作主张替老师打了这么个主意。……不知雎公子能不能帮我把我老师的骨灰带回芦花渡,寻个能看到芦苇荡和村口那个古井的地方就地掩埋。”

    雎献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眼神突然飘得好远,只微笑了一下,点点头道:“好。定不负所托。”

    和雎献分手,我回身来:“那天喓喓和这个人交手的时候,你们都看见了?”

    “嗯,都看见了……”说着几人就眉飞色舞、绘声绘色说起了两人交手时的精彩景况。

    说喓喓拎着一根随手中园中找来的棍子,而雎献手里拿着他那柄始终未出鞘的剑。两人在后门上的巷子里来回酣(hān)斗,电光火石间叫旁人都不敢近身。

    我:“那你们觉得他们谁比较厉害?”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道:“好像,还是雎公子比较厉害。”另一个则道:“明明是葛姑娘更厉害,葛姑娘面露杀气,打得对方节节败退。”先前那个又道:“可那是因为雎公子知道这里头有误会,所以没有出十分力气,也不敢和葛姑娘较真。葛姑娘打他他也只是挡,一次都没有认真还手过。何况他还得护着那几个喽啰(lóuluo)。”“你能看明白,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还手?万一他是功夫不好,招架不住呢……”

    ……两头吵来吵去也没个定论。

    不过看喓喓先前的口气,能被他亲口承认身手不错的,就算不及他恐怕也有他七八分的实力。这么一个好人,要是能留下,说不定还真能和他成就一段门当户对的佳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