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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五月的中条山,一场透雨过后,漫山遍野葱茏苍翠,分外妖娆,山岭上沟滩地麦子即将成熟,呈现出柳黄、金黄一片丰收景象。庄户人家家都在借墒情整理麦场。

    槐树坪村各家的麦场上都有人在忙碌着。中间牵着牲口围着麦场碾转的是个年轻人。就是昨天从尖山那边被打散过来的国军排长冉绍云,他头戴着草帽,穿着一身张大爷儿子生前穿的旧衣服在忙碌着。

    突然,前村传来叫喊声:日本兵搜山来了!日本人来了!

    听到喊声,场里面干活的冉绍云神情有些紧张,大爷马上走到他跟前说:“别慌,你装成哑巴,你越是放松,他们就不怀疑你。”说罢大爷只顾埋头干活。场上还有几个小女孩在玩耍,邻居们都在忙着干麦场里的活儿。

    冉绍云扬着鞭赶着牲口。

    此时,有几个散兵,从前村慌里慌张逃过来,冉绍云看到此情,拦住牲口,说:“大爷,他们几个也是我们国军的散兵,这可怎么办?”

    “你让他们几个都躲进后窑里,日本人是不会找到那里的。”大爷急中生智说。

    浑身疲惫三个散兵说:“大爷我们是国军,日本人正在后面追杀,求您救救我们吧!”

    “别说了,快跟大爷走吧!”冉绍云说着推他们一把随着大爷往院子走去。院子里狗见几个落魄的兵狂吠了几声,看见大爷不叫了,摇着尾巴望着主人。

    这时三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急急忙忙跑过来,对冉绍云大声喊:“你的,三个逃兵这里的在不在,冉绍云装作听不见,继续牵着牲口在碾场。这时,大爷手里拿着扫把走过来,对鬼子比划着说:“太君,三个逃兵的没有。”三个日本兵以为老大爷在撒谎,其中一个把枪从肩上拿下对着老头大声说:“你的良心坏了,大大的坏了,斯拉、斯拉的。”说着刺刀在他面前晃了晃。

    几个日本兵就往大爷的家冲去,大爷跟着,院里的狗卧在窑边草堆里一声不吭。窑里老婆子在和面,见了日本人不㤺不忙,两眼愣愣的看着日本人在屋里搜查着。

    不一会儿,日本兵从窑里出来,又到旁边的另一个窑里乱翻了一会儿,刚出窑门,外面又来了三个日本兵和一个汉奸的翻译。

    “老东西快把三个逃兵交出来”。翻译一边吓唬着说,一边提高嗓门皮笑肉不笑说:“太君已经说啦,交出人来大大的有赏,窝藏满门抄斩。”

    我们家真没有藏什么逃兵,我们只是在干活,那里看到什么逃兵……

    “我看到了!”邻居场里一位中年男子跑过来说:“不大一会有几个中央军逃兵从我家场向南沟跑了。他们看见我挑水泼场地,赶紧跑过来抢着喝我的水,临走还向我要了几个馍,就顺沟南小路上跑了。”中年男子说着还拉着翻译的胳膊,向沟南小道的方向指着,日本兵也立马扭头顺着指向看着,他们一阵叽哩哇啦声。一位日本兵对翻译厉声道:“你的撒谎的死拉死拉的。”

    翻译听了,一个立正的姿势:“咳!”接着又转向中年男人说:“太君说了,撒谎是要杀头的。”

    这时,前村不远处传来了号声,日本兵听见号声立即一溜小跑,不见了。

    “你真行啊!”老头指着中年男子说。中年男子也得意的笑着说:“我看日本兵又是搜索,又是缠着你不放,好叔哩,我总得想个法呀!”说罢二人会意的笑了笑。冉绍云说:“二位长者好安逸。”冉绍云竖起大拇指夸二位机智勇敢。

    第二天早饭后,张大爷喊隔壁侄子张子孝:“子孝,你过来。”子孝听到大叔的叫声端着正在吃饭的碗就过来了。大叔说:“昨天夜里我想好了。”大爷对着侄子认真地说:“今天我要把媳妇接回来,自打子魁死了以后,媳妇总不能一直住在娘家吧!我想中央军这几个逃兵都是受苦娃,媳妇梅英能相中一个来做倒插门女婿,也算能保证咱张家后继有人啊!”

    子孝一边吃着饭,一边仔细的听着,眉头一展说,“这是个好办法。”

    都吃完饭,大叔认真的对老伴交待说:“我让他们躲在后窑,不要出来生事,吃完饭你再去后窑看一看,多留点心。”

    大爷牵着骡子在给牲口搭背上鞍架,老婆子从窑里出来手里提着一小袋子红杏。

    大爷顺口不耐烦嗔见说:“事真多!”老伴说:“咋拉,孙女都一年多不在家了。”老婆子不高兴地说:“见了面总得给个稀查东西的。”

    大爷接过老婆的杏袋子牵着牲口向前村去了。

    张大爷后院老窑看上去陈旧,多年不曾修缮,不像是住人的地方。可是进了窑门,里面是旧一些,但看上去还挺整洁,窑里摆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虽然有些黑,可是门框上还透着亮光。

    张子孝在里面和国军说话。张子孝坐在板凳上,另一条凳子上坐着两个人,还有四个坐在坑上。他们的情绪还好,时而露出笑容,已经没有了昨天刚来担惊受怕的迹象。

    “你们能逃出日本人的搜寻也不易呀!”子孝担心而又欣慰地说。

    “是呀”冉绍云接着说:“他们三人是从张店镇跑过来的,中间翻过几道山岭,是打算往后山跑的,听老乡说后山有森林。”

    “你们是哪个部队是咋的被打散的?”子孝不停的追问。

    “我们是和张家钰部队。于五月初,日军集重兵,扫荡中条山时过来的。日军企图夺取黄河茅津渡渡口,占领陇海路,进犯豫西和陕西,共集结三十万兵力,由运城、夏县、解县、永济等地,分九路向平陆、芮城进犯。

    激战至五天,十分惨烈,双方损失惨重,第六天,日军得到补充救援,以更猛烈的火力向我第九十六军第一七七师围攻。第一七七师激战三天,未得到任何补充,战至中午,退守陌南,又被日军包围。第一七七师与攻入陌南的日军展开殊死巷战。为避免全军覆没,我们师长陈硕儒率部向西南方向突围,撤至黄河沿岸的方家村、许八坡老庄一带。赵寿山军长率第三十八军主力进军张家滑岳村等地,与日军打援部队遭遇多次,将日军击退,火速向陌南杀去。但为时已晚,第一七七师已突围。赵寿山军长乘日军立足未稳,攻击陌南,短兵相接。白刀格斗,逐屋争夺,互相冲杀。随后,日军主力留一部继续追击第一七七师,一部回攻我们三十八军,第一七七师被逼到黄河岸边,陷入绝境。

    第一七七师杀出黄河滩后,有两支队伍没能跟上,他们是新兵团和工兵营。这两支队伍分别被困在了黄河岸边的许八坡和怪家崖。新兵团有一千多人,都是些十七八岁的新兵。小战士们在黄河滩上与日军拼杀,牺牲二百多名兄弟,八百多人又被逼上黄河岸边一百八十多米高的悬崖。八百多名年轻的中央军士兵——关中子弟,站在高高的悬崖上,身后是浊浪滚滚、奔腾咆哮的黄河。前面是密密麻麻张牙舞爪的鬼子,放眼西望重峦叠嶂,云雾缥缈处则是他们的故乡!一名被敌人用战刀砍断了一条胳膊的战士双膝落地,他向着西方,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而后站起来,一头扑进黄河!八百多名战士像断臂壮士一样,齐刷刷地跪在悬崖上,向着家乡跪拜之后,相继跳进黄河。

    说罢,这位国军战士悲愤地说:“这是日本人欠我们中国人的血债,我必须让日本人偿还!”

    另一位战友接着说:“他们都是我们部队的,我们都是陕西关中老乡。”

    这位国军士兵说罢以后,窑里一片沉静。此时冉绍云有些不解的问:

    “哪你们是怎么从张店方向逃过来的。”

    “大战前夜,大概是四至五月期间。”那位高个子国军士兵,又接着说:“日军为了迷惑我军视听,曾虚张声势,故作渡河准备,又佯攻洛阳进犯模样……敌人每天都有一些渡河材料,如橡皮船之类,南运风陵渡和茅津渡,但至深夜,又将这些东西用帆皮盖好,向北运一些回去,第二天又复南来。据此,国民政府军司令部和一战区长官判断敌人企图是由茅津渡和铁谢渡河进犯洛阳。”因此,将五集团军的总预备队,以及第十四军陈铁部、第八十三师刘堪等部,调过黄河南岸,沿陇海铁路守备。我们部队也是这时候调遣西线,守军孔令恂的第八十军第一六五师和新编第二十七师。

    五月七日傍晚时分,日军突然一齐出动,由东西北三面以钳形并以中央突破方式,进犯中条山地区,我们驻守的西线是日军的主攻方向,八日凌晨,日军突破张店以东我们二十七师防线,部队和唐军长第三军联系被切断。我二十七师溃散,我们团和几个营向山下庙前方向撤去,也有的向曹川、太寨方向撤去。”

    说着高个子国军班长稍带欣慰表情继续说:“我看往山下跑的人太多,目标太大怕引起敌人追击,就改变主意,马上叫全班兄弟向北面跑,途中我看人多目标大,路过一个叫桑村的地方让副班长带6个人隐藏在那里,其余的人就跟着我直奔后山跑,因为后山山高林密,便于躲避敌人。”

    班长说罢似乎精神轻松了许多,大家也不由自主地环顾了一下。

    傍晚时分,张大爷赶着骡子,从前村往回赶,媳妇骑着牲口抱着女儿,随着牲口脖子下铃铛有节奏的摆动声,大爷大步流星的跟着牲口。一路上他们虽然不说话,但从大爷的精气神就能看出他的心情是欢喜的。

    牲口刚到院子里就高声的哼哼哼的吼叫起来。

    张大爷一边接着孙女,又一边将媳妇扶下鞍,此时,老伴从屋里出来喜欢地张开双手迎着要抱孙女,孙女也张着双手扑向奶奶的怀里,刚下鞍的媳妇手里提着东西正往屋里走。笑着向婆婆点了点关,叫了声“妈!”

    “回来了,”子孝听见牲口的叫声也过来了。大爷把牲口栓在棚里,一边走、一边和子孝说着什么。

    晚上,后窑里冉绍云和大爷、子孝他们在一起商讨明天的打算,窑里暗,微弱的油灯光隐约可见他们的脸庞。

    “日本鬼子大搜查看来已经过去了。”冉绍云谨慎地说:“国军能跑的都跑了,没有跑的肯定会有隐藏的,我们商量得把他们拉起来,不能这样在这里窝着,还不如和鬼子拼了好受。”

    “是呀,肯定还有不少人在暗处隐蔽着。”其余人异口同声地说。

    “山上山下到底是啥情况,咱们都不清楚”。子孝机智地说。

    “老话说不能打无把握之仗”。大爷吸了口烟说:“明日你们可以穿便装打探打探也行”。“我想去乌峪镇清道村。”冉绍云说:“部队在那里被打散,唐淮源军长、寸性奇师长都死在那里,还有那么多兵现在到底咋样,一想起来我整夜也睡不着觉。”

    “我也得去山下村子打听打听逃下山的弟兄们都咋样的”高个子班长说。

    “好吧,那就这么定了。”大爷同意他们的想法“绍云你一人去不安稳,我想让你和我儿媳妇假扮夫妻,这样安稳一些。正好明儿是山下庙前镇逢集,我和子孝马班长一同下山去。”

    此时,窑里很安静,大家都互相看了看,同意大爷的决定。

    次日清晨,冉绍云和梅英吃过饭,经过简单的洗刷和整理,绍云穿着一身新鲜的子魁生前的衣裳。媳妇梅英也是一身光亮的打扮。二人分别按大爷提前安排好的东西,梅英挎着篮子里装着几个大白包馍,上面盖着一条红花白底毛巾。冉绍云背着一个荆条筐子里面装着几样鲜菜。在大爷和大婶的吩附下上路了。

    “要大胆,像个夫妻样。”大爷叮咛再三。“有人盘问梅英应咐,绍云装哑巴。”

    二人又认真又不好意思的走了。

    不一会儿,大爷、子孝和马班长他们各自拿着下山的货物,大爷牵着骡驮着一毛裢小麦,子孝挑着6个荆条筐子,马班长一身便装肩上搭着搭裢。迎着早晨的阳光赶路了。

    中午时分,太阳当空照着,冉绍云和梅英都感到浑身热辣辣的,前额上都冒出了汗珠。此时他俩翻过了两道岭,不远处他俩站在岭上眺望,已隐约看见乌峪镇。

    “十几天前我们部队就是从山下这条路上撤过来的。”冉绍云指着山下,梅英顺冉指向的方向望着。”部队是在张店镇被日军打散的,我们和唐军长的三军混合在一起,再由泗交镇跑至尖山下。大战前我们就驻防在这里,平时我们还来镇上游转,买些山货。”

    “那你对这里还是熟悉的?”梅英问。

    “是啊。”绍云自信地说:“我们不光路线明白,还和清道村张永新大叔也熟悉,他对我们国军打日本鬼子很支持,我们国军对他们也很好。”

    大约上午光景,张大爷一伙一路走来,看见了一些三三两两的赶集人,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卖鸡蛋的有卖山货的,有赶集买日用品的,一路有说有笑,不知不觉他(她)们就到了庙前街口。

    庙前街是一条北南走向的一条街,其次还有一条小巷道,是农村产品交易市场,尽管街道不长,但每当逢集日老百姓还是喜欢去街上游一番,今日集会和往常一样仍然是人来人往,嘈杂声,混着招呼声和叫喊声,热闹异常。

    张大爷几个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进了农副产品交易小巷道。

    小巷已摆了许多地摊,张大爷他们就靠近邻近一位卖豆子,玉米杂粮的商贩,就地而摆,将自已的一袋小麦从牲口鞍上卸下。子魁把自已的筐子也依次摆开。

    “你们看摊”。张大爷吩咐子魁和马班长,我去一趟就来。

    正午时分,太阳暖烘烘的,冉绍云和梅英已跨越过了大路,正走在一条去往清道村的小道上。不远处尖山脚下清道村依稀可见。

    冉绍云说着又指着这起伏的小山坡和沟坎说:

    “这五六里的地方没有和鬼子交战的时候还是我军的防区”。梅英欣喜的说:“难怪你对这里的山路这么熟悉,要不还得问路,反正我是头一次来这里”。

    望着山岭沟坡上泛黄的麦子,眼瞅着快要到清道村了,冉绍云不由的心里泛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想一口气跑到张大爷的家里。

    正午,庙前街的集会已经到了顶盛时候了,张大爷几个正在自己的摊位和几个人在一起谈着国军在中条山失败的话题。

    “嗨呀!真是兵败如山倒呀。”一个中年人好像谈虎色变一样说:“国军就像垮了堤的黄河水,在张店山上奔腾而下,一个个就像无头苍蝇乱窜乱跑,有的钻进了村边玉米杆里,也有的藏在棉花柴堆子里,还有很多跑到老百姓家,藏在红薯窖里。”

    顿一下又接着说:“惨呀!真惨呀!日本人对着秸秆堆、棉花柴堆,又是刺刀捅又是点火烧,不是捅死就是烧死,惨呀!”

    “现在还有隐藏的吗?”马班长急切的问。

    “有,肯定有,有的是不敢跑,也不知道往那儿跑。”

    中年男子一口气说完。

    “下午我随你到村里把他们找出来,一同上山去行吗?”马班长恳切地说:

    “这个嘛,”中年男子稍加思索说。“行,日本兵刚搜寻过,趁现在日本兵都走了,倒是个空儿,过几天日本人肯定要布防,现在能救一个算一个,都是中国人嘛,人家打日本人还不是为了咱。”

    说罢,马班长又抑制不住的感激,立马握住中年男子的手表示谢意。

    “大哥,你行行好,这大都是我的部队的散兵。”马班长兴冲冲地说:“你贵姓。”

    “他叫马玉忠是王峪口村的。”

    张大爷接过话头说:“他爸是我的老伙计。”

    “我们村还有几十个逃兵。”另一个高个子男子说:“现在都躲在窑家沟老羊圈里,这些兵也是陆续从张店镇逃过来的。”

    “他是咱们山上桑村杨有全。”张大爷接着话头给马班长介绍说。

    “杨大哥,你们村里的散兵也是我们部队的兵。”马班长怀着感激之情说:“麻烦你对他们的照顾,我今晚回去和冉排长商量好了,立马就去你村把他们接过来。”

    在一边照顾生意的子魁也忙得不可开交,有要筐子的,也有要麦子的,张大爷见状和马班长交谈几句就照顾生意去了。马班长和马玉忠、杨有全还在交谈着。

    此时,冉绍云和梅英正在清道村张永新家听张大叔讲国军失败后的情形,说:“第二天,一位像个当官模样的国军,来到村里找到了我,见到我就下跪,说:

    “张大叔,我们军长已经献身了。”这位国军军官低头作揖地请求说:“请你设法把他埋葬了,我是他的女婿,以后家人定会重谢……”。国军军官还要说什么,张大叔摆手说:

    “不要说了,尸首在哪里我们去认一下地方。”说着,国军军官手指一指尖山上。

    说:“就在尖山上。”国军军官引路直奔尖山而去。

    到了尖上,我看见了唐淮源平躺的尸体。不由地加快脚步走到跟前,把尸体两脚并拢,而后又将头摆正,随即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脸上,而后又恭恭敬敬向军长尸体鞠三个躬。转身便跟军官说:

    “你就放心去吧,这里的事就交给我了。”我认真地说。

    “我这里还有”军官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38元法币来,硬往我手里塞,我也只好收下。下山后,我就直奔邻村叮咛好两个木匠,约定明天来家里做棺板。

    “第二天清早,二位木匠就到家了。我帮他们把父亲的寿木板从屋里搬出来。木匠就忙活起来了。女儿在家里做寿衣,老婆正在炊房做饭。而后又吩咐父亲和儿子在外面站岗放哨。”

    “就站在土岭上,看见有日本人来立马回家报告。”我很认真的给父亲和儿子交代着。

    次日下午,棺材做好了。我把自家村的五个青壮男人和外村的六个青年人叫到自己家的院子,对着十几个人指着棺材说。

    “叫你们来就是用棺材把三军军长唐淮源的尸首抬下来,埋在我的地里。”我坚决而郑重的说“唐军长你们有的见过,有的听说过,不管咋说他是国军的军长啊!他是带兵打日本人死的,别说他家人有求于我们,就是没有求我们也应该给他入殓收尸呀!”

    “张叔,不说啦。”一个中等身材的青年人接过话头说:“大家都心里明白,多亏有你领头,也算了了我们的心愿。”说罢,他又叫喊一声说:“咱们就抬着去吧!”接着五六人就一起用力将棺材抬起出门了。我拿着寿衣包裹,篮子里放着香和纸钱,跟在后面上了尖山。

    到了尖山,在我的吩咐下,年轻人七手八脚给唐军长穿上了寿衣裤子,上衣因身体发胖了,穿不上,就盖在身上了。

    抬到山脚下我的地里事前挖好的坟坑,在年轻人共同的努力下下了葬,埋了坟头。最后我烧了纸钱又点着香火,接着说:“大家辛苦了,临别大家给唐军人鞠三个躬告个别吧。”说着大家很快站齐了,我喊到:“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礼毕以后我又认真的叮嘱说:“今天的事,我们谁也不能对外说,只准我们知道,免得以后出麻烦。”

    张大叔讲完掩埋唐军长的事以后,冉绍云急着说:“军长的女婿给你引见了军长的尸体以后,他没有说去哪里吗?”

    “没有。”大叔说:“只见他向尖山后坡走了,像是去垣曲县的毛家山方向去了。”顿了一下大叔又说:“第二天上午,只见五六个日本人从后山押着32个国军到村前的河滩,把他们集中在一起,用机枪扫射打死后就向乌峪镇方向去了。”

    “日他妈呀!日本人这些龟孙子。”冉绍云听了大叔讲述气得顿时从坐位上站起来。“我今天就是来搜找弟兄们的”。

    ”兵败如山倒。”大叔又说:“国军死的惨呀,可是我们中国人也有好坏不分的人,那天村里有一个人趁日本人走后,就在死人堆里发洋财。他挨个从死人身上掏腰包,突然有一个人活了,还向他要水喝,他吓得跑了,可是那个兵自己爬到十几米远的河滩边喝了水后就死在那里了。”

    “我丈夫被日本人抓去唐回修路。”梅英听了大叔讲的事心里不由得有一股恶气要出,说:“一天,他见机跑了,被同伙告密被日本人抓回来把炸药放在裤裆里引爆,把人炸得五骨分尸。”大叔沉思片刻说:“看来日本人大部队已经走了,搜山也过去了,留下少数日本人看来是要驻防,主要是防止你们国军串连起来和他们干,你的办法是对的,咱中国人在自己的地盘上不能叫日本人吓住了。”

    “对!”冉排长有些激动地说:“我要把中条山上的散兵组织起来,和他们干到底,为兄弟们报仇,为咱中国人争口气。老子就是死了也值得!”

    “尖山坡下的毛家山村,是你们十二师师长寸性奇牺牲的地方。”大叔信誓旦旦地说:“那里肯定还有没能逃走的散兵,明天我去看看情况,想法和他们联系上,过几天你再来一次。”

    接着大叔又关心的问说:“你们现在住在哪里,共有多少人?”

    “我们住在槐树坪。”冉绍云说:“共有十几个人,不过我们正在联系寻找失散的人哩。”

    “你们要寻个靠山林近的村,人多了有情况便于隐蔽,要注意搞好群众关系,和唐军长一样和老百姓搞好关系,群众才会支持你们。”大叔庄重地说。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漫山遍野薄雾渐渐笼照着苍茫的山野。

    大叔和子孝早已回到了家里,此时,子孝来到叔的家里,进窑就说:

    “叔,梅英他们该回来了吧!”子孝说:“想着不会有事吧?”大叔见子孝心有些着急,说:

    “不会有事的。”大叔平静地说:“梅英他俩该回来了,马班长可能会晚些,事前我给王峪口村马玉忠交代了。”

    天暗下来了,老伴点着了豆油灯。

    “子孝。”大叔说:“你去后窑给他们说一说,不会有事的,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子孝听了就应声去了后窑。

    天黑以后,梅英和绍云回来了,二人略显一股风尘仆仆的样子。梅英一边理着耳边散发一边笑着说:“清道村少说也有几十里。去时路生感觉远,回来时感觉近了。”

    这时婆婆给他们端来洗脸水。梅英让绍云先洗,绍云礼貌的要梅英先洗。

    “我们这当兵的都是粗人,”绍云说:“你先洗吧!”

    说罢梅英就洗开了。

    “咋样。”大叔问:“见了人了吗?”

    “还好。”绍云说:“见了人了,大叔同意我们意见,还答应帮我们把那里的散兵联系好,过几天让我们去接他们。”

    “噢!”大叔说:“洗脸,赶快吃饭吧!”

    半夜十分,空旷的夜晚,朦胧的月色,繁星忽闪着光亮,时而有流星划过天际。

    此时,马班长带领着十六个神情紧张的兵士到了大叔的院落。突然,大叔家的大白狗狂吠个不停。

    马班长和十几个兵站在院子边不敢动了。马班长正要叫喊大叔时,大叔推开窑门,身披衣服刚要出门。

    “大叔是我。”马班长急着搭声说。

    “噢,是小马呀!”大叔欣喜地说,狗见主人搭声,摇着尾巴,不叫了。

    “快,赶快进家来。”大叔热情地说。

    “没事,我带他们去后窑。”马班长说着要走,大叔说:进家吃点再过去。“

    “不啦”,马班长说:“我们有干粮不饿。”

    “那也得再拿两条被子”说着大叔转身回窑抱着两条被子出来。

    几个兵抢着从大叔手里接过被子,跟着马班长去后窑。

    清早,鲜红的阳光穿过薄薄轻雾,跌宕起伏的中条山脉,像条巨龙和宏伟的城长。槐树坪村依然宁静而寂寥。

    听到大叔给牲口添早料的响声,冉绍云和马班长就从后窑过来。

    “大叔。”冉绍云凑上前对大叔说:“我们商量好了,准备要离开这里向后山转移。”

    “那咋的。”大叔不解地问。

    “今天,要带回桑村那里几十个兵。”绍云说:“就有50多人了,吃住不方便,更要紧的是这里是独岭,一旦有事不便于我们隐蔽,我们想往后山转移。”

    “行”大叔认真地说:“去后山还是杨家沟最好,那里地势宽,山高林密,有战事好迂回。”转念又问:“什么时候走?”

    “立马就走。”绍云说。

    “我去桑村迟一会。”马班长说。

    “不行”。大叔急了,这咋行呢?无论如何得吃了早饭再走。这样我叫大婶和梅英现在就做饭。”

    听了大叔的安排,冉绍云和马班长去后窑了。大叔安排老婆、梅英去做饭,而后他又去隔壁,子孝家商量冉绍云他们走的事。

    “你去给冉排长说一说。”大叔对子孝交代说:“这里还可以作为他们一个点,遇到有特殊情况可以应个急吗!”

    子孝听了点了点头,就奔后窑去了。后窑门口,子孝把大叔的想法说了,冉绍云听了说:“大叔老道,想法还是周全。”冉绍云兴奋地说:“好,就按大叔说的办。是应该把这里作个前哨以防不侧。”

    饭菜做好后,大叔拿着碗筷,老伴提着装满馒头的筐子和炒菜,梅英端一大锅做好的米汤。先后向后窑而去。

    窑内一片热气腾腾的饭菜味,二十几个人席地围笼在一起紧张地吃着。只听见一片唏嘘声和咀嚼饭菜的嘈杂声。

    杨家沟,是一个紧靠后山的一个小山村,地势高而宽敞,村子里仅有几个杨氏人家,岭下住着一家人,岭上住着几家人,还有一个比较大的碾麦场。挨着几户还有五六孔空着无人居住的窑。紧依山根,山高林密,还有一条小道,通往后山小村庄。

    上午,冉绍云和二十几个兵,就来到杨家沟。他先让兄弟们待在麦场。自己和两个年龄大些的兵一同去老乡家拜访。未等他们进老乡的家,几家院里的犬吠声就把大人小孩惊动了。大人们有惊慌地望着麦场成堆的兵。此时,冉绍云和几个老兵就主动上前和老乡打招呼。

    “大叔,大哥。”冉绍云笑着说:“我们是国军,是打日本人失散了的,先在咱们村安顿下来再说。”

    冉绍云这么一说,几个大人顿时就放松了神情。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这样吧。”一位年岁大的杨作民大叔说:”咱们到家里说吧。“说着绍云和几个老兵就一同去了老乡家。

    桑村的羊圈沟,马班长正在和士兵准备动身转移杨家沟。

    “让大家把这几天所用的炊具被褥都带走。”老乡任有存对马班长说:“这些都是乡亲们捐献的。”

    “谢谢大哥。”马班长兴奋地说:“你为我们想得真周到。”

    杨家沟。冉绍云正和几个主事的人查看空窑洞。

    “这一排七八家窑洞都是以前山东、河南、安徽灾民逃荒来这里修建的。”杨大叔指着窑洞说:“你们驻一二百人都行。”随同的几户家人都顺着杨大叔的话音说:“是呀!收拾干净了跟新窑一样。”一位中等个子的大哥说。

    “往后可要麻烦你们了”。冉绍云欠意的说。“哪里话!”杨大叔说:“你们抛家舍命的打日本鬼子,我们能提供点方便算什么呀!住在一块就是一家人了,还客气什么呀。”

    二十几个人分别在七八个窑洞又打扫又整修院子的杂草和垃圾。有的在捆麦草做地铺。一派忙碌。

    乌峪镇的小饭馆里,此时,一伙七八个人分别坐在一张饭桌上吃饭。一个小三间屋的饭店,只摆着三张圆桌,掌柜师傅,即是掌柜的又是接客送客的服务伙计,偶尔有老婆或女儿当当招待,打点打点桌子洗刷洗刷碗筷。

    今天很特别,这伙饭客吃的很排场又大气,掌锅师傅忙得不可开交,女儿不停上酒端菜。

    “老话说得好。”一个四十开外的中等个子,光头老大,振振有词地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国军被日本人打败了,日本人胜利了,从此中条山就是日本人的天下了,这乌峪镇当然也就成了日本人的地盘了。可是要靠他们这一个班十几个球人能巩固得住吗?还得靠我们皇协军。”

    “是,是,是。”吃饭的都笑着点点头说。

    “是啊!还是老大有眼力”。一个留着偏分头、身材稍廋的年轻人说“往后都要一门心思跟大哥干,别为家里那些闲球小事耽误了大事。”

    “大伙都看清了吧。”老大欣喜而自满地说:“日本人又是修炮楼又是贴布告,说什么抓一个中国兵偿金票100元,靠谁去抓,还不是靠我们嘛。靠他们几毛连人能顶得起乌峪镇这方天地吗?只要咱们背靠皇军,我们就是老大,什么红的白的还不是我们嘴说了算嘛。

    “掌柜的,拿酒来。”留着偏分头的年轻人说:“怎么,没啦,到隔壁杂货铺去拿呀!”

    “你们知道吗?我为什么拉你们搞皇协军吗?”光头老大说:“听说清道村张永新老家伙拉一帮人埋了一个什么军长级的人物赚了不少钱。他们靠国军发财,我们靠皇军发财,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有奶就是娘,这是天理。”

    “喝喝喝,都满上”留着偏分头的年轻人说:“为大哥的英明干杯。”

    “从今个起,我改名了。”大哥接着说:“我马山红,改为马山王,就是占山为王的意思,对外就叫我马王爷,我要叫他们知道我马王爷有几只眼,在乌峪镇谁最利害。”

    说罢,大伙一阵笑声:“那当然是你呀!”

    杨家沟的麦场上,正列队站着五十几个国军士兵。站在队列前面的冉绍云说:

    “大家都是死里逃生的兄弟。”冉绍云在训话:“今天我们聚集在一起了,我们在一起是吃干饭的吗?不是的,我们是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是为我们国军在中条山争脸面的。日本人的大部队都已走了,剩下的少数龟儿子们在把守中条山。老子们拼死也要干掉他们,就是死也值了。过几天,我们要到洛阳军政部去领枪支、被服和军需品。有人会怀疑我们是孤军作战,不会有后勤保障的,现在我有必要向大家交代一下原委:还是此次大战之前,我看到一边是中央军匆忙备车加油,紧张的装载各种战备器材,士兵们正忙着打背包准备上车。指挥员不停的高喊:一军团、二军团、三军团先上车,按编号乘车,各连排清点好人数。

    一边是中央炮兵团紧张的把炮从阵地连拉带推拖出阵地,几十门大炮都在呼喊着,各自在搬动着大炮。

    我为了打听军情,一边帮忙推大炮,一边问大个子,你们要去哪里执行任务,大个子捎带客气地说:

    “问吊这干什么,军人吗,服从命令为天职。”

    当一辆辆车分别挂好大炮,然后走到路边,站在路边的各连、排、班陆续爬上了车,紧张上车的叫喊声,连成一片好象是败下阵的逃兵,乱成一团。

    这一切我看到眼里,急在心里,我想,为什么一边是日军紧张布防,一边是中央军紧急撤退。我本来要去问师长,可是怕来不急,耽误了搭车的机会。于是我赶快去问2号车司机:司机说去徐州,路过司令部去洛阳,说着我给司机一块银元,说要去洛阳司令部找我哥,他是司令部参谋,要搭他的车,司机同意了我上车。

    路上,圪里圪塔,车上的人随着车不停的来回颠簸。

    忽然,哪个大个子又看到了我,面色平和却调侃地说:“行啊,兄弟,你也搭我们的车,是不是想当逃兵呀!”

    我违心地说:“我去洛阳司令部找我哥。”

    “嘿,有出息,难怪你小子年纪轻轻的就混个小排长。”大个子越说越带劲,说:“哥儿们,看出来了吧!我们是中央军,是委员长的嫡系,懂吗?不是你们后娘养的,前九次日军进攻不是我们的大炮威风,你们恐怕都一周年祭日了。趁我们刚走还不赶快给自己挖个坑,到时候恐怕连个葬身之地也没有了。”

    我听了窝一肚子火,但为了方便搭人家的车,只好忍气吞声。

    晚上,洛阳军政司令部。大门两旁,哨兵挺立,身挎德国造冲锋枪。门上灯光昏暗。

    我下车后,就直奔洛阳军政司令部打听好了何应钦总长的住处。我刚走到大门跟前,还没来得及和哨兵说话,突然,一辆敞篷车停在我的身旁,车上一边跳下两个青年军官,各自拿着礼品硬往哨兵手里塞,一边对着耳朵说悄悄话。我见自己被冷落,于是就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走进大院我见司令部门口有一位身扎皮带别着手枪的哨兵,上前打听何总长说:“请问“何总长在吗?”我自然而轻松地问。

    “你是什么人,找他有什么事吗?”哨兵问。

    “我是受卫总长指示来找何总长的。”回答到。

    哨兵听了立刻严肃而有点紧张地说:

    “你稍等”。

    几分钟过去,哨兵领我去见何应钦。

    何应钦正和几个同僚在麻将桌上洗牌,听见一片哗啦哗啦的响声,我随着哨兵拐了几个弯,在一个宽畅整洁的房子里,四个军人正围着一张麻将桌,唯独一位年龄大一些的长官就是何应钦总长。未等哨兵介绍,何应钦见我就问:

    “找我干什么,你是那个部队的。”

    未等何应钦说完,我就急着说:

    “长官好。”说着随即一个立正姿势给何总长行了一个军礼。

    “我是山西南部中条山第一军团,军团长……”

    “好啦,好啦”,何应钦不耐烦地说:“快打仗了,不在阵地待着,跑这里干什么来啦,给我轰出去。”何应钦使眼色,让他们和哨兵把我拉出去。我急了,抢着说:

    “何总长,你这是咋子嘛,我是要问你现在大战在即为啥子把中央军和炮兵团给调走,这不是让我们地方部队在送死嘛!你这是干啥子嘛?”此时,几个人捺不住我也拉不走。何应钦一脸恶煞,大声说:

    “拉出去嘣了”,何应钦指着另一个高个子军官说。高个子刚抬腿就被低个子军官挡住了。

    说:“慢,”说着随手将门闭住说:“总长息怒,调兵撤将之策,是委员长命令,你是受委员长之托履行公务,咱何必大动肝火致人于死地呢?再说,战争一打响所谓绝密,就成了公开的秘密了,委员长说的保密只是一厢情愿,现在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计,还不如给他在战场上立功的机会。”

    何应钦听了一扭头,摆摆手,示意随便你们去吧。低个子军官见机行事,一把将门拉开,威严地说:

    “走!”说着和哨兵将我拉出去。”远离司令部,走到院子一边,低个子军官大有舍命救君子之深情,用四川家乡话指责我说:

    “瓜娃子,你太莾撞,你咋子混进来的,不是看着你老乡的面子,老子才不敢冒命为你求情。”

    我低沉着头,并没有说感激之情的话语。还是不解地问:

    “这几天,日本人调兵遣将,加强攻势,我们国军咋子把中央军撤走了呢?”我还是不解地问。

    “今个儿我们也才知道,还是参谋长郭寄峤打电话问何总长;卫总长去处,他认为以参谋长身份难以指挥部队,请示该怎么办?”完了才给我们说:“卫总长反共不坚决,委员长将他调去峨眉山受训去了。”我想卫司令绝不会蒙受中条山战役全军覆没奇耻大辱的,他一定会支援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