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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圣心

    就好像是循着花香前行的蜜蜂一样,捕捉到熟悉邪恶气息的阿尔芒正独自在惨淡的街灯之下前行。

    原本菲尼克斯的能力只能帮他定位到印记持有者在使用黑魔法时所处的位置,一旦对方在使用法术后第一时间从原地离开,便会让接下来的追踪变得无比困难——前提是对方不再继续使用黑魔法的话。

    为了躲避阿尔芒的追踪,那些黑魔法使们已经开始谨慎地减少了黑魔法的使用,从而避免自己暴露...原本应该如此。但今天晚上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在阿尔芒抵达确认的目标地点之后,那股气息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明显了。

    毕竟黑魔法与真正的魔鬼有所不同,它们的气息在使用完毕之后很快就会消散。所以阿尔芒必须得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目的地,才能在那股气息彻底混迹于空气中之前抓住使用者的尾巴。然而如今他不需要去努力分辨那些若有若无的淡薄气息,一盏明灯已经立于黑夜之中,只需要顺着光辉的方向前进,就可以毫无障碍地抵达目标点所在。

    说白了,这简直就像是一个陷阱。

    可即便是陷阱,也确实有值得去一探究竟的价值。他并不相信那些巫师有能力控制,或者击败自己。没准这是一个好的消息,那帮执迷不悟的家伙总算是开了窍,打算与他谈判了也说不定。

    沿着一道道斜坡向上,密集的建筑物和狭窄的街道在这一刻终于被他全部抛在了身后。他毫不留恋地继续向前,又穿过一片由槐树所拱卫的林荫大道,抵达了一座约二三十米宽的广场。

    有如一直蒙在眼睛上的手突然被放开,他的视野突然延展到了无穷远的地方。一阵清冷的夜风吹过发梢,他转过脑袋,朝着南方望去,只看到了一片广阔的大海。

    组成这片海洋的不是水,而是星星,存在于地面上,填充在街道中的那些星星。光明城改成如今这个名字已有数百年时光,但直到电灯被发明并且广泛地运用于城市之中后,这个名字才终于能算得上是名副其实。

    上一次在夜里俯瞰这样的景色,还是在铁塔的顶层,那是汪洋中的一座灯塔。而现在,他正位于一座遥望灯塔的孤岛之上。铁娘子就屹立在视线彼端,遥远的塞涅河畔,安详地凝视着这座由光明所庇护的城市。

    “很漂亮吧。”

    阿尔芒回过头去,看到一个老人正坐在数十米开外的台阶上,一手扛着步枪,嘴里叼着香烟,望着自己的方向。

    两人之间相隔了一定距离,让阿尔芒没能第一时间在夜幕的帷幔之下看清楚对方的脸。但那身深蓝色的呢子军装,交叉的白色肩带,还有那镶有金色鹰徽的熊皮帽,已经将那老人的身份暴露无遗。

    “不管看多少遍,这里的夜景总是让人着迷。所以我经常就在想,要是哪天我这老头子要咽气了,无论如何也得被埋到这个地方来。这样,我就可以永远注视着她了。”

    他吐出一口烟雾,用阿尔芒听不见的声音低声补充了一句:“顺便也可以和老朋友们团聚。”

    “她确实很美。”阿尔芒朝着老人的方向走了几步,最后在台阶前方停下,“但总有些黑手想要摧毁这份美丽。”

    “那样的坏人就必须受到惩罚。”

    老人丢下烟头,扛着枪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阿尔芒。

    “我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你。”阿尔芒一边打量着近卫军一边说道。

    “而我早就在这里等着你了。”

    这位老近卫军本不是他要寻找的目标。在看到老人出现的时候,阿尔芒不免稍稍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地以为这位老人就是黑魔法的源头,可在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子后,却又并未找到足够的证据。他已经离目标很接近了,也许敌人就隐藏在附近暗处的树林之中。

    见阿尔芒无视了自己,开始检视四周,老人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举起步枪,笔直地冲着天空开了一枪。突兀的枪声响彻夜空,惊起了林中的群鸟,也让阿尔芒的目光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有人开了一个价,让我来做掉你。”

    阿尔芒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然后呢?你拒绝了?”

    “一开始我确实想拒绝。但他们给出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条件。”

    “那条件真就值得你来这里白白送命?”

    近卫军咧嘴笑了起来,在月光的照耀下,那张松展的脸仿佛一下子年轻了许多岁。

    “咱们两人中今天必须有一个要在这里倒下。而无论倒下的那一个会是谁,对我而言都不算是亏本买卖。”

    但对阿尔芒来说则恰恰相反。他不认为自己会被眼前的近卫军击败,但就算是击败了对方,对他而言也不会有任何收益。这种节外生枝相当令人讨厌。他伸手触碰到腰间的手枪,手枪的弹匣中配备的是七发银弹,那是为了应对意外出现的魔鬼所准备的。除了这七发银弹以外,他还随身携带着一个装有七发普通子弹的弹匣。这总共十四发子弹,便是他身上的全部弹药。

    因为预想中不会遭遇激烈的战斗,他并没有携带太多的装备,甚至连一直习惯使用的军刀都没有带上。这算是一个小小的失误。一把军刀不会让为他的战斗力带来多大的增幅,却可以帮他把工作做得更体面一些。就像是在进餐时,刀叉总是好过直接用手抓。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随你的意吧。”

    老人扬了扬眉毛:“我还以为你会先和我好好聊聊呢。”

    “我没什么好说的。再说了,在谈话的时候用枪口指着对方,这是哪里的礼仪?”

    听了他的话,近卫军放下步枪,枪口指向天空杵在地上:“这倒是我这个老头子有些失礼了,对此我向你道歉。那么,现在我想和你聊几句,你愿意听听看么?”

    阿尔芒没有回答。在对话期间,他始终将注意力扩散到四周,以寻找那已经变得稀薄起来的亵渎气息。老人的背后有一个巨大的漆黑影子巍然矗立着,因为没有任何人工照明的存在,一开始他还以为那是一座高耸的山头,如今月亮洒下朦胧的光辉,才让阿尔芒看清楚了那东西的真面目。

    那建筑物的整体外形是白色的,好像一座宏大的纪念碑。四周搭建有不少脚手架,明显可以看出建筑物的主体部分有所缺失,应当还正在修建之中。最前方那像是入口的地方,左右各屹立着一座骑马雕像,阿尔芒所在的位置太低,以至于无法看清两尊雕像的面容。

    “圣心堂...”

    老人转过身去,凝望着背后的建筑物,感慨的语气中夹着一丝微不可闻的消愁。

    “他们说是为了赎罪,才打算修建这座教堂。但是所谓的罪过,真的是靠这种空虚的补救就能够弥补得了的么?

    只需要花一点银子,就可以消除灵魂中的烙印,完全不留痕迹。这可比去除血肉上的烙印要容易得多。”

    然后他转过身来,重新望着阿尔芒。

    “教堂里面的那帮大主教们,口里成天挂着忏悔啊,天国一类的词语。你觉得那些保证是有可能实现的么?你相信死后灵魂会升上天国,只需要在生前用这种方式敷衍地偿还债务?是啊,死者是不会向他们索取利息的,一条卑贱的性命又能值几个钱呢?”

    “一方面偷食禁果,另一方面编撰戒律来让自己的行为变得心安理得。凡人的局限就在于此。”

    阿尔芒拔出手枪,退出银弹的弹匣,换上了普通的弹药。

    “最终,他们所做的那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将羊群引上那条他们眼中的坦途。在这一点上,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近卫军撇撇嘴:“你我都不是需要指引的牧羊。”

    阿尔芒换好弹药后,便顺手将手枪塞回到了枪套中。他有足够的余裕,可以让出这个先手。

    “他们要成为牧人,那就让他们去吧,但你是一头狮子,狮子应当统领狮群,而不是被人统治。”

    “是的。”阿尔芒点点头,“狮子就是狮子,狮子可不会与鬣狗共同狩猎。”

    老人轻叹一声:“看起来你这头狮子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凶猛一些。”

    “这不是凶猛与否的问题,老兵先生。黑魔法可不是你们能够驾驭得了的东西。”

    “是吗?我倒是觉得不管黑魔法还是白魔法,本质上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就和这东西一样。”他说着,握着那杆步枪轻轻晃动了一下,“在革命者的手中,枪口会指向暴君。而在盲从者的手中,枪口会指向人民。你能因为一发由这步枪的枪膛中飞出的子弹击杀了无辜的平民,就以此作为证据来审判这工具,说他是有罪的么?应当受到审判的是扣下扳机的人,而并非步枪,或者子弹。就像人们知道推翻王朝的是罗伯斯庇尔,而不是协和广场上的断头台。”

    “那么我要如何才能知道这些枪手所瞄准的究竟是暴君还是人民?。”

    “只需要相信即可。”

    老人的语气变得温和了起来,他诚恳地望着阿尔芒,好像是在教导一个好奇的学生:“我,还有我的家族,和他们已经共事很多年了。我的曾祖父在滑铁卢中弹倒地时,是他们强行把他从可怕的炮火中抬了出来。;我的祖父举起三色旗反抗查理十世的时候,也是他们从各处搜集来枪支和弹药;十八年后,我的父亲在光明城和他们一起修筑街垒;四十年前,我和他们一起,把大炮推到这里来,以抵抗包围城市的赫尔马人。”

    越是说下去,老人的音调就变得越发沉重,到最后已完全抑制不住话语的颤抖。不知道是不是阿尔芒的错觉,老人的眼中隐约像是有一些星光在闪烁。

    “很多人,到现在都还睡在后面的泥土之下。那些人绝非贪生怕死,沽名钓誉之徒,对于自己的行为,他们有着无比清楚的认知。时过境迁,对于他们现在的一些做法,我固然无法百分之百地认同,可若是无法建成法伦斯泰尔,新耶路撒冷也可以成为备选项之一。那些人和我一样,心中装着母亲,肩上扛着祖国。如果你能理解到这其中的苦衷,那么至少你不应该作为拦路虎挡在他们的面前。”

    夜风的手指在树梢的琴键上敲出一阵阵令人发怵的声响,空气中所残留的最后一丝邪恶气息也已经消失了。阿尔芒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眼前的老人身上,他发现老人正带着一股热切的渴望盯着自己,那苍老的灵魂似乎比菲尼克斯的火焰还要滚烫。

    “你们似乎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这是上天给予人类的馈赠,我们的眼睛长在前方,不就是为了让我们专注于脚下的道路么。”

    在老人遗憾的注视之中,阿尔芒轻轻摇了摇头。“但可惜,我是个短视的,自私的胆小鬼。我既不明白什么法伦斯泰尔和新耶路撒冷的区别,也不想成为罗伯斯庇尔或者波拿巴。我所关注的只有很简单的一件事:我身边的这个小小世界,这座城市会不会受到威胁?如果发现了威胁,那就将他们连根拔起。我想要守护这一切,我能守护这一切。硬要说的话,我只能成为夏尔.桑松那样的人物,路易十六是威胁,那就杀死国王;罗伯斯庇尔成了恐怖,那就将其处刑,菲尼克斯的火焰和断头台一样,都不会过问亡魂的苦衷。既然那些人已经将邪恶暴露在了我的视野之中,那么我就理应在这些混乱的种子生根发芽之前将其抹杀。教会所抓不住的幽灵由我来逮捕,正义部无法审判的罪行由我来审判。这就是我的职责,是我存在于此的意义。而你,我知道你是个雇佣兵,你没有必要为了这场无法触及的胜利而白白牺牲自己的性命。现在从我的面前走开,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