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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快棋

    这话一出,连左笛右箫带西山五路通,都吓了一大跳。

    五路通中一个年纪最长的白须老者连忙拱手道:“不知是哪位堂主带队,在下西山四友之老大范定商,我等久仰白魅堂大名,不承想在此处相见了。”

    “别套交情,听说你们几个也想劫鼎元丰的镖?”

    “那又如何?你管得着吗?”莫堡主还是冲。

    “别的镖管不着,这趟镖管定了,谁想劫镖,先问问我们白魅堂答不答应。”

    “误会误会。”范定商还想多说几句,那灰衣人已不耐烦地挥挥手,他身后那十几个黄衣人立刻杀气腾腾地出了手。

    崔子健舒服地伸展自己的身躯,双眼还是合着,眉头却皱了起来。耳边只听呼喝声、骂声、兵刃破风声、惨叫声以及笛箫的怪声次第传来,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唉,不知道多少草木遭了秧。”崔子健边想边微开二目,见适才还精神抖擞大言不惭的左笛右箫和西山五路通都已倒在了地上,场中还站着的只有那灰衣人、十几个黄衣人和后来那敲鼓的红斗篷人。

    “晋阳‘鼓魔’薛处厚?”

    “白魅堂外五堂‘气’字堂副堂主‘铁鹰’路尽英?”

    “你适才为何不出手,还避过一边?”

    “那些自不量力的蠢材,居然敢打黄宗羲的主意,还不是为了江湖传言所谓他身怀灭清至宝,那必是一派胡言。”

    “哦,薛先生真是众人皆醉你独醒啊,那么你来此作甚?”

    “看看热闹罢了。”

    路尽英低头想了想,抬头道:“那也留下吧。”

    话音还在空中飘动,他的人已经长身窜起,左右手直取薛处厚的两侧太阳穴。薛处厚也掠起,双手硬接硬架。

    二人在半空中对了一招。

    路尽英是鹰爪手,薛处厚是掌刀。

    这一招对的无声无息,但正是这种无声无息才可怕。二人一个是全力施为,一个是情急拼命;一个是进入白魅堂前就成名的黑道高手,一个是山西最近几年冒起的高手,都是内家高手,撞在一起,本来应该气劲飞扬才对。

    路尽英只觉自己全力施为力求速战速决的鹰爪力像抓在一堵森严铁壁上一般,对方的掌刀看似力凝一线,但甫一接触,掌力却化作多重环绕,就似从孤鹰化作了群狼,向他撕咬而去。这一招对过之后,他整整半个月都在头疼,那种如被大椎击头般的痛楚。

    而薛处厚只觉自己十二成劲力的掌刀像斫在一个大大的空中一般,对方的鹰爪手看似刚硬,但甫一接触,却像化成了层层的流水,不,甚至比流水都柔和无着。这一招对过之后,他之后半个月都会呕吐,那种根本吐不出什么东西的呕吐。当然,如果他活过今天的话。

    他活不过了。

    二人全力一招之后,薛处厚借力挺腰往反方向全力窜出,他就如同脑后长眼一般,堪堪撞上一棵树的时候,他的身形在半空中灵活地卷了起来,不但身子避开那树,同时右脚还在树上借上了力,眼瞅就要再次腾出几丈,没入林中了。

    崔子健心下暗叹,他隔着这么远,早已发现在黄衣人冲进林中时,有一人身法甚快,借树木掩护,闪身到了五路通等人的后方,当路薛二人空中交手之时,他应是立刻判断出薛处厚的下一步举动,提前已藏身树后,而薛处厚离着那么近,却根本不曾发觉。

    薛处厚的右脚刚点上树,那人就出手了,左手一下就扣住了他右脚,薛处厚只觉自己的右脚似被生铁环扣住,人也栽倒在地,他本要借力腾起,这下一口气全憋在胸口,像自己给自己一记重击,他也是好应变,这口气猛往外送出,再用新息一顶,全力击中他腰畔悬着的一个小鼓,那小鼓砰的一声碎成几十片,全成了暗器,朝路尽英和树后人的手臂打去。

    路尽英还是有些紧张,急忙躲避,树后人却冷笑一声,笑声未落,他的左手欻然后撤,隐入树后,可损的是,他后撤前先将薛处厚的右脚往前一送。

    只听夺夺几声,打向其左手的几片碎鼓,全打在薛处厚自己的腿上,他惨叫一声,左脚点地还想往起窜,路尽英早抢步上前,一记鹰爪直取他前心,薛处厚强弩之末还要以掌刀招架,可脖颈上突然一凉,像一个生铁环套在了上面,接着他就听到自己颈骨断裂的声音。

    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气字堂堂主袁博微不愧外号叫做“金刚锁腕”。

    几乎是顷刻之间,适才还活蹦乱跳的一群绿林人士就全倒在了地上。路尽英招呼手下收拾现场,自己则没话找话地跟袁博微说:“老大,咱们守的这条线,人还挺多,这两天已经是第四拨,这些家伙还像飞蛾扑火般来个不停。”

    袁博微一身灰白色宽袍,更显得他又黑又胖,相貌丑陋,此人曾经是河朔一带的著名独脚大盗,从不用兵刃,双手如镔铁,分筋错骨伤人无算,一手金刚锁腕的功夫更是最擅锁喉杀人。他看了路尽英一眼,用嘶哑的嗓音道:“外五堂这次都在进京路上埋伏,咱们气字堂只怕不是功劳最多的,莫要松懈,估计还能再干几拨。”

    “总堂这计策真妙啊,把黄宗羲身怀巨宝之事散出去,不劳咱们上门,武林人士就纷纷自投罗网来了。他们也不撒泡尿照照,就这点儿本事还来抢宝。”

    袁博微咧嘴一笑,他笑起来更难看了:“没办法,越没本事的越觉得自己牛啊,这些井底之蛙只能在井底待着,甭想乱露头。听评书说始皇帝一统六国后,收天下兵器,铸成多少个铜人,就为了息兵止战。咱大清现在坐稳了天下,民间这些武人都是乱源,借此机会正好一锅端,谁露头就办谁。”

    路尽英附和地嘎嘎大笑起来。

    崔子健心头一动,暗道:我们布好的局,倒教清廷利用起来诛杀武林人士了。

    那日在钱谦益堂上,黄宗羲、钱夫人柳如是和郑成功一出来,场面登时热闹了起来。一阵寒暄过后,钱谦益捏住黄宗羲的胳膊,急问:“快说说你的快棋是甚么?”

    黄宗羲故作神秘:“你听说多铎的事了吗?”

    “不是得了天花暴毙吗?”柳如是插嘴了,“入关的清八旗感染天花的很多啊。”

    “确实多,要不他叫多多呢。”黄宗羲看来心情很好,还开上玩笑了,“多铎一身玄功,天花奈何不了他,听说是被燕京独孤氏伏杀于道中。”

    这下连崔子健都有些惊讶了,独孤氏虽处京城,却是八大家中最深居简出之家族,武林之事都不牵扯,怎么会去暗杀清朝的亲王,这是灭族的大罪啊。

    黄宗羲看出了他的疑问,道:“崔大家应该比我更了解独孤氏,他们近百年来确实很少涉足武林,更别提干涉朝堂之事了,但镶白旗跑到他们家门口圈地去了,还杀了好几个他们家族庄园的人。独孤氏开始还想息事宁人,跑到大兴县去击鼓鸣冤,结果去的人全被押入了大牢,后来花了重金才赎出来。”

    在场其他几人应该都是第一次听此事,面色都凝重了起来,但每人想的都不同。

    钱谦益想的是为政应以德,譬如北辰。

    钱夫人柳如是想的是独孤家族尚如此,京城百姓估计不少都被苛政所害。

    郑成功想的是自己大军所到之处,也没少扰民,日后定要注意多安抚当地的豪强。

    崔子健想的则是若此事发生于自己家族,又当如何?

    “据说独孤家族族长独孤伤情还想再想想别的办法,无奈多情无情钟情忘情四兄妹拍案而起,定下了杀多铎之策,谁让他是镶白旗旗主呢。四兄妹先让独孤伤情带家族成员全体离京安顿,然后那日傍晚,四人兵分四路,先杀了相关的圈地杀人者和大兴县县令,然后带人埋伏在多铎必经之地,本来他们也是想全力一搏,能杀了最好,杀不了也要给多铎个教训,结果据说有二人相助,又加上多铎旧伤复发感染天花,结果一击得手了。”

    柳如是微蹙双眉,问:“太冲兄何以知道得如此详细?”

    黄宗羲笑答:“大家都晓得,我当年从一无名少年到名满天下,皆因在刑部大堂刺伤许显纯,其实我自家知自家事,当时是有人暗中出手助我三次……”

    钱谦益插话道:“那我白白崇拜你喽。”

    柳如是也笑着道:“是滴啊,帮了三次这么多啊。”

    黄宗羲没好气道:“贤伉俪真是珠联璧合,我老黄说不过你们。那次事后我到处走访,打探出可能是泰一门的人在暗中相助。”

    “吕贯之?”崔子健问出这三个字,他知道,当今武林有四大至尊,但二十年前,却是另四人威震武林,如泰山北斗,那是北燕东吕西雷南石,如今据说北燕西雷都已过世,而东吕南石也绝迹江湖了。但听黄宗羲所言,当时出手之人既是泰一门的,且可以暗中帮他压制住许显纯三次,只怕非门主吕贯之不可了。

    “应该是吧。后来我投在鲁王座下,正巧得职兼管斥候探马,彼时营中众将各怀心思,争权夺利,只这斥候无人愿管,我正好全力经营,这支小队伍至今还听我调遣,颇能打听出些事情。”

    众人这才明白。

    “其实不止刺杀多铎这一事,从崇祯在万岁山自尽到李自成在湖北九宫山被杀,似乎身边都有两人的影子。扯远了扯远了,我想的是,既然多铎可刺,其他人又有何不可,我准备以自身为饵,进京刺杀多尔衮。”

    这话一出,堂内一片寂静。

    “如何做?”钱谦益的嗓音有些嘶哑。

    “你们认识名医老卢吧?”

    柳如是笑道:“是那个性简傲,轻忽同党,好自矜贵,出入轩车,盛仆从的卢晋公吧?我家上下都甚喜欢他。”

    “正是,他最近刚搞出种汤药,习武之人服用三天之后气脉似武功尽失。”

    “他没事搞这种药干嘛?别说,也就他会搞这些歪门邪道的。”

    “听说是想熬制增强武功的秘药,没搞出来,就得了这个。”

    钱柳二人捧腹,崔子健也不禁莞尔,他本来担心自己跟这几个大儒不好交流,没成想钱夫人和黄宗羲一出现,连钱谦益都放松了许多,三人之间还多有戏谑。

    黄宗羲正色道:“当年我既可为父进京刺那许显纯,今日我更可以为国为民,进京刺那多尔衮。我可服卢神医之药,假作武功尽失,却对外声称自己身怀灭清至宝,清廷江南爪牙必抓我进京,交予多尔衮等审讯,我便伺机偷袭杀之。若成功,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清廷或可维持现状,不再多作征伐,其六大苛政也许也可收敛,自明至清,天下黎民已苦苛政几十年也,黄某若能尽微薄绵力,当含笑而去。”

    钱谦益肃容起身,朝黄宗羲一揖,道:“太冲舍生取义,钱某深深敬佩。但此事与刺许不同,那许显纯当时是阶下囚,你还有堂上三公及堂下泰一门高手相助;而如今多尔衮是高高在上,扈从如云,你却单枪匹马,是以只怕要比刺许难上百倍,此事你我还需从长计议。”

    柳如是早收起了笑容,猛可砰的拍了下花梨木书案,道:“我陪太冲兄去。”

    崔子健猛的热血上涌,也道:“崔某也愿助南雷先生一臂之力。”

    钱谦益目瞪口呆,不言语了。只听那郑成功开口道:“各位仁心可感天地,可老师所言之从长计议,确也有理。小将试以己身揆之,若今日有一著名投靠清廷之武人,号称身带重宝,却凑巧武功尽失,被我手下擒来见我,我必疑其中有诈。更何况多尔衮亲弟弟刚被武林人士暗杀身亡,他岂可不防?”

    黄宗羲问:“大木所言有理,那你若遇此事会如何处理?”

    郑成功低头思忖了一下,抬头道:“我会立刻找幕僚和手下商议,但议论之前,我心中已有几种初步想法:下计是直接扔入大牢,拖上十天半月再说;中计是将来人交予我手下得力干将先行讯问,若确实有可见之处,我必在严加防备下与此人相见;而上计嘛,我会想,这人若是有诈,岂敢单人独骑来见我,必有同党,我可将计就计,暗设一局,引他内外同党尽皆现身,一鼓而擒。”

    (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