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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缓缓归

    罗天大醮,算是斋醮科仪中最隆重的活动之一。罗天,即诸天,网罗诸天诸地之意。醮,指斋醮仪式,行仪之目的,是为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意义重大。

    简单来说,就是大型的祭祀活动,祭天,祭地,更祭道家三千六百神位。

    李梦生印象里,这种规模的斋醮仪式是不定期的,更是没在茅山举办过。茅山以外的事,他一般也不太关注,也不爱去。仔细想想,似乎是在他晚年的时候,这种活动才开始成了规模?

    他仔细又回忆了一下,确实是没什么印象。

    但说到底当了一辈子的道士,概念还是明晰的。这是非常重要,非常正式的极大规模的祭祀活动,涉及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整个华夏的道门中人都会赶来参与,是名副其实的道门盛会。

    怪不得武功山的人来了,恐怕探仙境是顺便的,主要还是参与这罗天大醮来的。

    李梦生掐指算了算,很快皱起眉来,“这并不是一个好时间。”

    如果要办,为什么不赶到来年的癸卯年办?还能赶上乾元观的三十周年,怎么算都是更合适的年份。

    屈胖三摆摆手,“你们句容,都妖魔鬼怪成这样了,祭祀一下压一压,我觉得挺好的。”

    少年郎摊开的手心,还有一道刚愈合的白痕。

    李梦生松开手,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路边的粉色积雪,以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速度,这等异象不肯定会引起不小的轰动。然而更让人担忧的是,这背后究竟代表着什么?

    以罗天大醮之事,处理仙境,这是很有可能的。

    屈胖三看着他的神情变化,知晓他转过来了,于是小声对他道,“我怀疑很可能是小杂毛和陈黑手的意思。”

    李梦生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猜测。

    这种兴师动众的大型祭祀,往往都有一定的政治意味在里面。这也是为什么他不爱去,场面上的事,之前是师兄,后来是陶晋鸿,一定需要他出面的事并不算很多。

    这时候屈胖三戳了戳他。李梦生扭头,看对方正指着他的头发,“你要不把头盘回来吧,一会全是杂毛臭道士扎堆了,这样显得你合群一点。”

    李梦生摸了把自己束起的长发。毕竟这个时代,一个男人盘发髻于头顶还是太惹眼了。在“被举着手机的人问了一些云里雾里的问题”这样的事出现过几次后,他果断听从了屈胖三的建议,把发髻改为在脑后束做马尾。

    然而这个时候要回山门了,还是马上要举行罗天大醮这种规模活动。自认还是修道之人的李梦生,盘起发似乎也是应该应当的。

    就在他为屈胖三恰当的提醒欣慰了那么一秒钟的时候,这货又开口了,“我猜你肯定没有那个,别头发的簪子吧,正好昨天吃火锅剩下了一双筷子,我给拿出来了,凑活用用。”

    长发的青年白了他一眼,三下五除二就徒手把马尾盘成了发髻。屈胖三打量个来回,满意的点点头,“这下对味了。

    不得不说,还是这个样子的老杂毛看着最熟悉,那叫什么,经典皮肤?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从老杂毛的动作里看出了一丝慌乱。想到这的屈胖三不禁有点啼笑皆非,这家伙是近乡情怯了?

    这个时候司机的声音响起来,“到了二位。”

    屈胖三付了车费,便招呼他这老友下了车。

    李梦生下了车,他站在原地,慢慢的、长久的打量着映入眼帘的景象。

    雪已经停了,坐落于凡间的茅山此时被粉色的雪覆盖着,就如同通往桃源的窄路,萦绕仙山的云雾,虽与真实大相径庭,却亦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时间尚早,先逛逛吧。”他之前便掐算过,此时也是笃定的对身旁人说道。

    屈胖三难得的不语,只是跟着他放慢了脚步。

    他和昔日的老友从山脚,一步步的往山上走去。他看到写有“罗天大醮今日将于茅山开坛”的长联,经过身着复古装束,举着手机连连按下快门的年轻男女,掠过了旅游团一双双好奇的眼睛。

    这些,曾几何时是为他厌弃的人间熙攘。平静的水面被落叶打破,却也不知不觉间成为了这水的一部分。建筑粉饰过,石道填补过,他眼中曾留下的风景,此时已是沧海桑田,然而此时他所见所闻,亦构成了他怎么也看不够的,茅山风景亘古不变的一部分。

    深入是由喧嚣走入寂静的过程,李梦生抬起头,看着眼前依托于点点绿意的“非常道”。

    此时这掩于林间的登山步道,有两个道士把守着,意思很明显:此地要开展特殊的法事,寻常人等就先不要上山了。

    屈胖三走上前去,把门的那两个道士看着他也眼熟。少年郎解释了几句,那两个道士便放行了。

    他走回来,对依旧在打量周遭的李梦生道,“直接上最顶上九霄万福宫去吧,那个什么罗天大醮好像就要在那举行,掌教亲自开坛做法,一个小时后开始。”

    随后他们也就当旅游似的,沿着“非常道”徒步登山而上。李梦生一转平日里的寡言,沿途经过的山峰溪流、幽洞涌泉、宫殿道观、乃至一些红色遗址,他都会适当的和屈胖三提几句其中的典故与故事,每当看到年轻的道士,语气里便平白增出几分期冀来。

    屈胖三不回话,也难得的当起了一个安静的听众。然而他是清楚茅山近期状况的,在经过元符万宁宫的时候,他瞥过那零星的懒懒散散的外门子弟,不由得心里感到好笑。

    那句话怎么说来的,人会自动美化回忆?在几十年没回家的老杂毛看来,那些个学艺不精的后进之辈怕也要眉清目秀起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此时此刻的茅山还是和日常不太一样的,这里的人比往常少了很多。绝大部分的人都到顶峰去看热闹了,留下来这些都是被迫看家的,自然也都是学艺不精的了。

    修行者的腿速惊人,只半个钟的功夫,他们便已接近顶峰了。越往上,同行的人也多了起来,多数是身着素衣的修行者,还有极少数普通人,大概是打算一睹这盛大道教祭祀仪式的风采,顺便混些好处的,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条路上来的。

    而且还有,这些人到底是从哪得到的消息,屈胖三满腹疑问,他也没在论坛上看见这个消息啊?

    许是屈胖三看着年纪过小又不像修道之人,故而也吸引了一些修行者的注意。不过当看到这小子跟着一个道士,便又移开了目光。许是把兄弟甥侄带过来了呢?

    屈胖三也早已习惯类似的目光,好歹现在没人叫他“杀人正太”“大头怪婴”了。等再过几年,他就可以当上名副其实的翩翩少年郎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着急。

    登顶,便是九霄万福宫。算算时辰,此时距离吉时还有好一段时间,此时成群结队的茅山道士身披红帛,成群结队的举着香炉,符水等物,沿着山路的阶梯一路下山而去。至于山顶的殿前

    空地,则早已竖起了繁多的旗幡和灯笼,种种布置暗合五行八卦,皆将炁引于中心的高台。

    高台之上,几名身着华丽道袍,神色冷峻的老道士正在布置祭坛,檀香的气息和诵经的声音交织着,构成了法场肃穆的底色,亦使得在场的人内心跟着平静了下来。

    李梦生大概看了几眼,大体和他记忆里差不多。他扭过头,看到屈胖三的注意力正在别的地方。

    “仔细感受一下此地的结界,有没有感觉不太一样?”圆脸的少年郎咧嘴笑起来。

    他想起来了,茅山秘境结界的其中一处关窍,其实就在这标志性的九霄万福宫。仔细感受过后,确实和从前他记忆里的,大有不同了。

    其实已猜到了一些端倪,然而李梦生还是开口问道,“是你的手笔吧?”

    屈胖三点了头,却也不置可否,只是指了指不远处的青山,“嗯哼,当初茅山大战的时候,就那,大概四五里外吧,给炸了个大窟窿。修结界的时候,以茅山十宝之一的九州浑天仪做了阵眼,接引星光垂落,与山势和建筑暗合,作了一道天幕,堵住窟窿的同时,也让此地能更贴近宇宙,好多揽些灵气进茅。搞不好后面就能出更多青出于蓝的后辈了呢。”

    这一席话可以说是语出惊人。虽然屈胖三有刻意放低声音,然而在场的多是耳聪目明的修行者,只言片语也是能听到的。

    这么一段茅山秘辛,由这么小年纪的一个孩子说出来,一时间明里暗里的吸引了不少目光。个别有些见识的认了出来则更是惊讶。

    然而李梦生知道,这小子说的轻描淡写,这改造秘境结界的事,不可能是个小工程。

    茅山之灾虽然他未曾在场,却也是听过了让人心惊肉跳的过程。结果不仅解决了灵气外泄的问题,更是进一步盘活茅山这块风水宝地,他屈胖三于茅山,说是有再造之恩也不为过。

    这位茅山曾经的传功长老抬眼望向天空,此时雪已初霁,阴云散去,日头升起,一片碧空如洗。

    “茅山有幸。”他最终只这么说了一句。

    屈胖三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惊讶于他居然用这么重的词,反倒搞得他有点不自在了。少年郎挠了挠脸,突然指向殿前的高台,“快看,那不小杂毛吗。”